第107章 父子反目
苏舜钦面色清冷的出了屋,但却没有直接去前厅,他心有疑问,不知道前几日苏砺去皇宫和新帝说了些什么。如今仕途风生水起,若只是去宫里闲来聊扯几句,断不可能在短短几日时间便从侍郎一职重回尚书之位。
墨砚跟着追了出来,预感事态的严重性,也不敢四处声张,只得压倒声音问道:“少爷,您究竟在怀疑老爷什么?”
这皇城上下都知道,苏府苏大人不是什么奸邪逆臣,虽常爱去勾栏院里饮酒作乐,但也只是听听小曲,点几名卖艺不卖身的清倌。除此之外,苏大人既不搜刮民脂民膏,也不收受外来贿赂。可以说是清清白白,两袖清风了。
苏舜钦沉着一张清逸的脸,回头道:“你只需要按照吩咐去行事,对外不必传扬,我自有主张。”
“那少爷现在要去哪儿啊?”
“长宁宫。”
小厮一愣,不明白他为何选择在此时去皇宫。新春佳节,朝中准假三日,不趁此机会好好放松放松,跑去清灰冷灶,年味淡薄的宫里作甚?就算是给小皇帝拜年,也犯不着在这个时候啊。
“少年,您要不要去老爷那儿知会一声?”
“不必,我会从后院悄悄离开,你先去办事,仔细点问。我去一趟皇宫,晚点回来我再传唤你。”
小厮点头,一溜烟的跑开了。
苏舜钦将手中的半张字条塞进怀里,转道准备朝后院而去。
没一会儿墨砚便垂头丧气的踱了回来,有些半吞半吐。
“怎么回来了?”
小厮垂丧着头,朝门外瞟了一眼。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正是一脸阴沉的苏砺,他还穿着一身样式时新料子极好的锦袍,负于身后的双手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捏的咯咯直响。
苏舜钦脸色微变,低下头时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见苏砺脸色难看,他只得俯身作揖道:“孩儿给爹爹问安。”
“怎么,你想去宫里?”
他不回答,垂下的眼睑挡住了来人的探究之色。
墨砚略感气氛有些微妙,虽担心自家主子,却也只能识趣的退下去。
“让本官想想,你是知道了什么秘密要去讲给小皇帝听?”
苏砺也不急着他回答,只是那双森冷的眸子却不肯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趁着我去前厅的空档,你跑去我房里做什么?”
苏舜钦抬起头,镇定自若的对上他寒意森森的双眸,“孩儿不明白一件事情,还请爹爹解答。”
苏砺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孩儿想知道,国师是谁!”
苏砺表情一变,眼中的森然汹涌而起,负在身后的大手已经青筋暴起。
“爹爹不想解答孩儿的疑问吗?”
“你是从何得知的?”
苏舜钦摇头冷笑,神情有些许的颓然。他一直以为苏砺只是单纯的为了仕途才铺开这一跳血路,他明白苏砺曾经左右逢源,当过那墙头草,一面支持二皇子,一面又倒戈向着太子。
甚至太子逼宫,二皇子谋反都与他脱不开干系。他明白一个朝廷父母官不可能做到真正廉洁公正,总是有反向的一面,若是为了权利角逐也无可厚非,怕的是他的野心远不止与此,甚至是与外敌勾结,谋划着更大的阴谋。
“我一直以为爹爹真正效忠的是李国舅,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
“恩,继续,你还知道些什么?”
“爹,你究竟对陛下说过什么?苏家为何再次平步青云,摄政王与公主不在京中,新帝年幼,心智不成熟,尚且不能做到万事周全,孩儿很想知道,您那日去皇宫究竟做了什么。”
苏砺森冷一笑,浑浊的双眼里寒光咋起。他猛的想起了什么,笃定的开口道:“把你去我房里找到的东西交出来!”
苏舜钦后退一步,失望的摇头叹息,“若是爹爹不肯告知,那孩儿只能去问皇帝陛下。”
“逆子,你想背负那不孝子的名头吗?”
“我曾经给过爹爹机会!是我们有愧于云家,爹爹为何揪着以往的恩怨不放,要做那奸逆之臣?”
“恩怨?你以为我是在记恨一年前先帝将我革职,免去我尚书一职而气恼?不不不,一个小小的尚书之位,我并不在意。”
一个尚书而已,何需他如此劳心费神,布局这么多。他要的远不止这些,苏家沉寂了这么些年,也该光耀门楣了,若是有生之年翻不出什么大风大浪,有愧于苏家列祖列宗。
“那爹爹究竟想要什么?您现在已经官居一品,是不是该放手了?”
可怕,实在可怕,整日同居一个屋檐下的亲生父亲,才是这岌岌可危的北齐上里,一个暗藏的危机。潜伏在帝国多年,竟无人知晓。可笑外人称赞苏大人两袖清风,是个难得的清官,实在可笑。
“上次打您的那一巴掌并不是李言叶,您甚至没有与李家有过多的来往,在二皇子彻底失势后。对吧?”
“你现在是以什么态度在质问你父亲?”
“爹,我曾说过,云家待我们不薄,不要有二心,不要去做遗臭万年的事情。”
苏砺难得失声大笑,“哈哈哈,遗臭万年?流芳百世?史书都是胜者编撰的,诸如此类的评价只是败者无能,不能左右罢了。你怎么就知道,为父这条路不能成功?”
苏舜钦连连后退,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果真是他料错了,他真以为苏砺是因为一年前被贬官,心里不平衡才会去投靠废太子。因为逼迫苏家拒娶六公主的,便是二皇子。后来二皇子攀上大辽皇子,弃苏家不顾,并没有在先帝面前美言,爹爹心有怨言实属正常。
可后来种种迹象让他觉得苏砺真正效忠的既不是废太子,也不是二皇子,而是不甘被打压的李家。现如今看来,是他错的离谱了,他背后那个人也不是李国舅。
而是……
“爹,您实话告诉我,羯国究竟是何时将你安插在北齐朝中的?”
苏砺这才惶恐起来,像是隐藏了多年的秘密,被大白天下,公布于众,脸色难看到极致。
防了外人,躲避了所有人的眼线,最终败在了自己儿子手中。
他挤出一丝笑容,被逼无奈,态度有所缓和,甚至有些讨好,“舜钦呐,你莫要多想,这事儿与羯国没有任何关系。”
“那还能有谁?魏国?显然不可能,大辽?更是无稽之谈。除了羯国,我想不出还有谁有如此野心,一心想要吞并中原的,不正是巴图么?”
“苏舜钦,我说了,不要胡思乱想,这对你没有好处!”
“看来被说中了,爹爹不必恼羞成怒。孩儿这便去告诉皇帝陛下,您已经不适合尚书一职,该好好待在家里颐养天年。”
苏砺脸色发黑,紧拧的眉头不曾放松。
“你就不能放你父亲一马?”
“我说了,我曾给过爹爹机会!是你自己没有珍惜!”
“开弓没有回头箭!很多事情远不止你想的那般简单,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苏家,为了你!”
苏舜钦颇有无奈,为了苏家么?为了他么?不过是借口罢了,人的欲望就像是被闸门止住的洪涝,一旦那道阻隔的城墙被打破,欲望将无止境的倾泻而出,覆水难收,再没有回头的想法。
“爹爹说是为了我,为了整个苏家。可苏家本就是四大家族之一,哪怕祖父去世后,有所沉寂,但也没到家道中落的地步。至于孩儿,无心做什么权相高官,本就渴望闲云野鹤,悠然自得的生活,没有那份野心。”
若当年没有那道绝世的身影留置在心底,他也不会在先帝赐婚于他后,开心兴奋那么久。
为了她能嫁过来时,不至于被外人说只是嫁了个没有地位的夫君,便不会想去科举殿试,做那一回状元郎。
他不过是想向世人证明,他是有那个能力的,他的女人嫁给他不会被说成是不受皇帝重视,随随便便找了个夫家便许了出去。
生平第一次,他渴望为官,有了贵胄子弟的的野心和欲望。只为她,不再向往什么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不再考虑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不再过问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只因他的妻子应该被世人尊重,这是他作为丈夫要给她的。
可世事难料,他做了状元郎,当了不小的官,她还是没有能嫁给他。没有人听清,他回绝女子时苦涩生硬的无比难过;没有人知道,他俯首作揖时颤抖的双手,没有人看清他低下的脸庞上是不甘和心碎。
只因为不够强大,他只能将她错过,夜夜梦魇,时时想念,自此他再无心娶妻。
心里有块地方已经被填满,再难空出来留个别人。
“舜钦,爹爹知道你心地善良,若你觉得过意不去,这事儿你就当不知。不管苏家以后如何,都是我苏砺一人所为,便是臭名昭著,声名狼藉也是我之错,与你无关。”
他无力的摇头,一双明亮真诚的眼睛看着苦苦哀求他的中年男人,这一次不再选择妥协。
“只要爹爹肯道出实情,答应不再继续做有违臣者的糊涂事,孩儿便可以不管。”
“我说了,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究竟是如何?还请爹爹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苏砺没有了耐心,已经很不耐烦。
“你不要逼为父。”
苏舜钦摇头,“孩儿不敢,但不想爹爹一错再错,悬崖勒马,为时不晚。爹爹考虑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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