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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侧颜留痕


“殿下,明日便能抵达雁门郡的地界了,我此前已经听孟霖介绍过,此郡内豪族众多,若要谈及其中最为身世显赫,有权有势的,当属平城许氏,却与此前的李氏为姻亲,明日过境,他们必然已经知晓,若是伺机报复……”

        晃了晃神的功夫,楼洵再次进入谈正事的状态,低声道。

        的确,之前不过是没有寻找到机会,王府又跟铁桶似的,水泼不进针扎不得,若是强攻必然留下痕迹,那追查起来便是一族倾覆,着实没必要为其殉葬。

        但现在就不同了,若真被抓住,也只要把出现的武装私兵往山贼身上一推,当地的郡守大吏和豪族们沆瀣一气,能遮掩便遮掩,时日一长,来来回回便扯不清了。

        就算官司打到长安,只要不至于闹出人命,当今与燕王一脉的关系也极其微妙——

        “不会的,”程宿秋静静地望着窗外,黑漆漆的一片,隐约能看见些许光亮,“他们如果真的聪明的话,就不会这么做。”

        楼洵思索片刻,浅笑道,“也是,先不说王府能不能追查到,若是发生在雁门,不用证据,也都默认是他们干的,如此结仇,不死不休,着实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更大的可能是借机放出消息泄露行程,以诱导他人在旁处动手。”

        程宿秋点点头,“恰恰相反,甚至他们可能会主动保护我们在雁门这段的行程。”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建立在许氏是聪明人的前提下。”

        程宿秋眨了眨眼,缺乏睡眠导致那双墨色的眸子略有些失焦,缓缓打了个哈欠后,又泛起水润的光泽。

        楼洵识趣地起身,转身出门时也妥帖地将门轻轻合上,“殿下,早些休息。”

        程宿秋点点头,没有出声回答。

        等确认他已经进入隔壁的房间后,才缓缓将手从床被里伸出来。

        只见掌心血丝斑驳,指甲的掐痕也分外明显,烛火下越发显得伤口狰狞,显而易见,这双手的主人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平城许氏……”程宿秋轻声念着,这个豪门大族她当然忘不掉,其本家在平城,长安乃其分支,子孙众多,堪称枝繁叶茂,但二者同气连枝,联系十分紧密——包括在政治意义上,一同为三皇子一派,天生与燕王这种太子一派的保皇党不和。

        只是人丁兴旺带来的影响有好有坏,虽然大多子弟身怀谋略心计,身居朝堂,为家族谋利,但架不住总会出一两个败家的纨绔子弟。

        前世程叶所嫁入的人家,长安城中的许二公子许卓,便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世家子弟。

        若说其是彻头彻尾的纨绔,那皇上也不至于直接下圣旨赐婚,此举折辱的意味太过明显,燕王身处幽州,率虎狼之师,只怕能在接旨当场逼反。

        许卓毕竟正经科考出身,在官场有家族打点,长兄照拂,一路平平淡淡,无功也无过。但偏偏后宅不宁,嫁进许家后受到种种委屈,程叶因不便告诉父亲,母亲身体又不好,妹妹尚且待字闺中,便只能憋在心底,越发郁结。

        况且自从重生以后,她便怀疑是许氏对父王下了毒手,原因则正是皇位之争。告诉燕王后,几人不动声色暗地里将幽州军筛查了一遍,还真找出了他们的探子,此后对渗入的间谍更是多加小心。

        只是此次父王还是患上同样症状的病症,又是何方人马下手呢……

        吹熄烛火,程宿秋仰望着屋顶许久,辗转反侧,才迟迟睡去。

        第二天果不其然显得精神不振,与隔壁两人形成鲜明对比。

        孟霖一出房门就震惊了,“殿下,难道你们昨晚——”

        下一刻又迅速闭了嘴,眼神在她俩身上来回逡巡,惊疑不定。

        天哪!他听说男子之间做那事时,似乎第二日是承受一方更为疲倦,本以为世子殿下看起来杀伐决断,不像是愿意屈居人下,但没有想到,竟然愿意为这西域人做到这个地步——

        他的表情几度变换,完美呈现出内心的纠结状态,只是自以为隐瞒得很好而已。

        程宿秋直觉这个性格跳脱的表弟有事情瞒着她,但对方还知轻重,估计无伤大雅,此刻也懒得追问。

        用过早饭,挥手示意启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在一阵阵规律的马蹄声中合上眼睛。

        轻盈的帘幕被微风吹开些许,点点细碎的光影落在她的脸上,楼洵膝盖上放着书卷,余光却不由自主移动到那光亮处去。

        世子处在浅眠中,眉头依然轻轻蹙着,愁绪朦胧,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几乎投下一片阴影。

        只是秋意渐浓,靠边处寒凉,她便不由自主地将手交叠放在腹部,身子也向更温暖的一边倾斜来。

        就在这时,孟霖突然斜斜打量了他一眼,眼底还蕴含着些谴责意味。

        嗯?

        他最近没惹到这小少爷吧?

        楼洵陷入怀疑记忆的困惑中,和他对视片刻还是放弃了探究,默默移开目光。

        但秉承着要与主君拉近关系的想法,楼洵还是半站起身,眼看车内只有几个软垫,便先脱下身上的外袍,将其堪称轻柔地覆盖在世子身上。

        再回头看,孟霖又已经挪开目光了,只见他津津有味地盯着窗外,要不是楼洵刚看过外面就是茫茫荒原,恐怕会以为是多么绮丽的景色。

        啧,真摸不清少年人的想法。

        自从进了王府,若说他猜不透想法的人,世子是第一个,那孟霖便是第二个,楼洵心底思绪百转千回,面上不显,依然保持着浅淡笑意。

        只是既然已经起身,看殿下似乎睡得也很不安稳,便索性坐到这边,继续无声地翻阅着纸页,为前路做着准备。

        片刻,肩上不出意外地一重,楼洵试图缓缓侧过头去,好在殿下并未压到垂下的发梢,动作很是顺利,虽然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小半张面容与挺翘的鼻尖——

        温热的吐息隔着相对轻薄的面料,轻拂过其下甚少被触碰的肌肤,登时一阵战栗。

        “嗯……”

        他僵在了原地,只听得见胸腔间心跳如鼓,身周明明萦绕着清清浅浅的柑橘香,有着提神醒脑之作用,但一时之间,竟找不出如何应对的先例。

        世子蹙了蹙眉,束起的头发在磨蹭间已经散开来,从衣物上顺势滑落,垂在膝间,手掌上,柔顺而泛着凉意。

        随着动作,眼看着便要滑到膝上似的。

        终于他在满脑思绪翩飞间,瞥到身侧时,方才想起还有垫子可用,赶紧取过,匆忙间差点掉在地面上。

        这回再收拾妥当,待呼吸平稳后,楼洵果断移回了最初的位置。

        空气中的味道再次变为窗边悬挂香包的檀香气息,他才感觉到全身的血液开始缓缓流动似的,思路也逐渐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不愧是主君……他摩挲着下巴,暗暗思考道,在其身边,总觉威压甚重,头脑凝滞。

        想来还是自己经历不够丰富,秦舞阳十二岁在市井杀人,但面对始皇帝依然色变振恐,再想到今后,更是决心要多在世子身边历练一番。

        不过随即目光一转,落在另一头的某人身上。

        今日的孟霖倒是奇怪,全程望向窗外,不发一言,和平时作风大相径庭。

        只是推不出因果来,他思虑片刻,便做出了和世子一样的选择,还是等这小公子主动说为妙。

        ——

        眼看着视线中已经能看到平城的城墙,程宿秋悠悠醒转。

        只是和入睡前的记忆大有不同,此刻身下垫着足足四五个靠枕,腰侧和颈后都有些硌得生疼。

        好不容易支着手肘坐起来,“到哪里了?”

        嗓音还有些低哑,这时旁边恰好到过分地出现一只手,捧着素白茶杯,杯中还升腾起袅袅热气。

        “殿下,快到平城了,且先饮些茶,润润嗓子。”

        见世子醒来后并未多问,只是重新束起头发,整理衣冠后,便在城门前十几步处下了车,楼洵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

        ……等等,自己为什么会失落?

        他陷入沉思,脚步也不由落后半步。

        孟霖正想拍拍他的肩,表示下安慰,这下便被世子一眼逮到了。

        “是因为受风落枕了吗?”程宿秋瞧见他一直扭向同一个方向,不由关切地问道。

        谁料自己出声后,就看到孟霖跟受惊的兔子似的蹦了起来,连连摆手,话语间支支吾吾。

        “……殿下费心,是我落枕了。”

        和因为非礼勿视的避嫌,而将头一直扭向窗外,结果扭不回来了的真实理由相比,孟霖终于作出隐瞒的决定,违心地答应着。

        “那等进城后,请医者再来看看。”程宿秋点点头,并未多问,径直向前走去。

        孟霖刚松了口气,却见远处有一身材高大的青年男子,身着锦衣华服,身后跟着一众私从,声势浩大,携酒肉而来,在城门前介绍道:

        “在下乃平城许年,听闻燕王世子经过此地,前来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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