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冲冠一怒
为首的是个瞧着有些眼熟的胡人少年,约莫十六岁的模样,衣着在一行人中也最为华丽而花纹繁复。
在其身后半步,还有一身子摇曳的少女紧紧跟随,低眉浅笑,目光盈盈,如同洒了金粉的红花,愈发娇艳欲滴。
负责翻译的使者在殿外与二人低声交谈几句,才小步快走进来,跪倒在地,按着事先演练的台词,流畅地报出来者名号。
程宿秋略略回忆一番,才想起那串名字是属于楼兰原先质子的弟弟,据说很是受宠,甚至老楼兰王试图等他成年后,将王位直接传给他。
她登时在心底啧了一声,可见这回,楼兰王为了平息中原可能的怒火,可是下了血本。
如今勋贵世家,及各自女眷都齐聚一堂,程宿秋冷眼看去,就见到几个身居高位的老者眼底波澜不惊,似乎早就对这个突然插入的环节有了预料。
早前谈判时,燕王府没有插手,王朝积贫积弱,哪怕见到匈奴败绩而逃,试图签下盟约以求得喘息之机,狼子野心溢于言表,也下旨令云中上下勒马返回,坚持谈判。
好在他们确实占了优势,于是西域各国见到匈奴向西迁徙,便顺势而为,倒向中原。这回可不仅送来了新的质子,还顺带塞了个乌孙公主,乞求和亲。
程宿秋不知道这二人是如何被选中来到异地他乡,心情如何,只知道席上的皇帝在见到这公主后,忍不住松了口气。本来以为西域来的女人恐怕比不得中原,如今一瞧,虽然没有江南水乡养出的温柔小意,但胜在容貌勾人。于是他语气都柔和几分,不仅许了妃位,还当场起了封号,偌大后宫,一步登天,仅次于边上的贵妃。
众人悄悄瞥了一眼另一头的位置,只见贵妃依然无喜无怒的样子,再看太子和二皇子,也没什么反应,横竖二人已经投入夺嫡争斗多年,皇上的身子也是众人皆知,不大好了,谁知道能撑几年,到时候也就是一个无根无萍的太妃罢了,影响不了局面。
只有三公主神色复杂,动了动唇,终究将要劝的话咽了下去。
其余人都定定地注视着这一切,还不时笑着附和。至于心底在打什么算盘,就只有天知地知了。
交换过国书,签了约定,就到了该退场的时候。谁料那质子却突然开口,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大段楼兰话,还伴随着看向公主们所坐席位的眼神,随后示意译者翻译一下,告知在座诸位。
接下来,程宿秋眼睁睁看着殿中唯二能听懂的人——堂下的译者和身边的楼洵——都神色一僵,脸色大变,随即眼神莫名地打量那质子一眼,甚至那译者手都发起抖来。
皇上就看到二人窸窸窣窣说了一通便如此作态,心知必然是重要的话导致的,倒也没有怪罪殿前失仪,而是选择了开口询问。
终于忍不住好奇心,程宿秋往旁边挪了挪,不动声色地扯了扯那人的衣袖,随即以酒杯掩唇,低声问道,“那质子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只听楼洵轻咳一声,也借着举杯的动作靠过来些,轻轻浅浅的松木香气随之氤氲在身周,“殿下,他说,‘和亲这事要有来有往,如今西域各国也并非战败求和。’”
程宿秋听得蹙起眉头,直觉不妙,下一刻,他的声音与使者的禀报重叠起来,
“所以……他想求娶三公主。”
“陛下,楼兰王子说,他想求娶三公主殿下!”
满室寂静,落针可闻。
使者拜倒在地,额头冷汗涔涔。
他当然知晓,宁德公主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一般人可做不到,能够横行长安十几年,出嫁后依然肆意随性,靠的就是深得君心,当然,还有母妃和兄长得势。
就算他不敢照实实说,顺利搪塞过去,也不保证还有没有会楼兰话的人在场,再将这番无礼的言论传出去。
想了想京城中愈发势大的秘密督查官员,三不五时被抓入狱的同僚,他只感觉背上像是浸泡在冰水里似的:直说只是转述,隐瞒的话……可就成了和外人勾结了。
思及此,他还是迅速原模原样说了一遍,随即便屏住呼吸等待结果。
“……这质子,还真是少年心性啊。”
程宿秋无语半晌,才好不容易找到个勉强合适的词语描述。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又听那质子叽里呱啦补充了一通,使者也破罐子破摔一般,全部翻译了一遍,“陛下,王子说,他愿以他封地上所有财产,草场,牛羊马匹等牲畜,以及奴隶,都用来换取公主和亲,届时无论开放互市还是做什么都行。”
“这就是爱美人不爱江山么,没看出来,这王子居然……”孟霖喃喃道,一脸震惊。
程宿秋也彻底蒙了,明明自己和这王子年龄相差不大,但他的思路却着实难以捉摸,以至于完全摸不清他下一刻要做出什么来。
前世她不记得三公主有去和亲,那说明事后应该没成,于是悄悄松了口气,若是打败了和亲求安宁就已经足够屈辱了,更何况是对方称臣呢?
出人意料的是,皇上竟然没有立刻拒绝,反而是默然地沉思起来。
众人心底咯噔一声,登时心思浮动,有按捺不住的立刻开始了眼神乱飘的交流。
如果公主不复往昔声势烜赫,二皇子也相当于少了一大助力,京城中又该如何变天——
“儿臣以为,此举不可。”
只见太子站了起来,率先反对道,“我朝至今还没有打了胜仗要和亲的先例,此举恐怕大损我朝威仪,不知王子是何居心?”
三公主脸色稍缓,但还是攥紧了掌心,涂了丹蔻的指甲也嵌进柔嫩的肌肤里,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印子。
见皇上点了点头,众人也刚松一口气,其中德高望重的宗室长辈或朝堂高官正要开口,打个哈哈试图圆场时,却见二皇子猝然起身,
“儿臣以为不妥!”
一片哗然。
楼洵犹豫再三,还是附耳低声问道,“殿下,此举莫非有什么深层用意,比如以退为进之类的计策?”
“……我想,他估计想不到这么深,只是和太子习惯性保持反对而已。”
程宿秋看了看贵妃那险些维持不住的表情,不由支着额头无奈道,好歹太子还具备基本的政治素养,这二皇子——怕不是个傻子吧?
不过随即她的神色也严肃起来,不得不说,二皇子这个时机抓得确实巧妙,皇上已经意动,眼下这事并不由在座诸位决定,而是由他一人来定夺了。
至于所图,当然不是什么黄金或封地,这些对于皇上而言,普天之下皆是唾手可得,还没必要图谋区区一个楼兰王子的东西。
但是马匹和互市……就结结实实地搔到了痒处。
幽州马匹虽然比南方已经好了一截,当地骑兵更是闻名,但是和西域相比,着实还有差距。
前些年西域战火不断,丝绸之路断绝,如今若是能重启贸易,带回种马——
思及此,众人的眼底都浮现出些热切来。
三公主再骄纵,能够这么多年宠爱不薄,也可称赞一声聪慧过人。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难堪,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皇上沉默,贵妃不语,只有投向太子和二皇子的官员们在殿上唇枪舌战起来,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终于在“大局为重”的声音占据上风,那楼兰质子第十八次贪婪地望向宁德公主时,程宿秋径直起身,一步步走向殿堂中央。
“殿下,殿下?”孟霖正在对支持和亲的一方怒目而视,一回神就看到世子站起来,可是低声唤了两句,看对方也充耳不闻的样子,只得叹了口气,选择相信殿下自有计划。
再扭头看那楼公子,依然神色自然,心底不由佩服其胆色,暗暗反省一番自己还是对世子不够信任后,又赶紧将目光投到中间几人身上。
然而楼洵在孟霖看不到的时候也紧紧蹙起眉头,权衡利弊之下,他认为这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插手时机。
现在世子需要的是积蓄力量,尽可能不要引起各方势力的注意或敌对。显然,在这样的时候站队,并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但是,她还是去做了。
事出必有因,楼洵饮尽杯中最后一滴酒,目光最终落在公主身上,眼神不复温润,却如去了刀鞘般的锋刃锐利。
果真如史书所言,美色误人。
指尖触及腰间的剑穗,丝线缠绕,随着动作愈发纠缠得紧,勒出几道细痕。
他蹙起眉,当时公主不认识他们拦下便罢,现在知道了身份,虽然二人同姓所出,世子万万不至于悖德,但怜惜几分还是……
灯烛燃烧时,隐约可闻低微的噼啪脆响。
三公主本来在注视着悠悠的烛火,突然疑惑地转头看了看男宾的座位,逡巡一番后无果作罢。
方才只感觉一道令人无法忽视的视线注视着自己,但此时却是找不见了,只得暗自警惕。
“你有何资格求娶公主?”程宿秋站定,莞尔笑道。
那质子一眼竟没认出这是边塞有名的燕王世子,还以为她和之前那些人一样,倒也不怕,仍然嬉笑着,不以为意。
下一刻,耳边却响起压低到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
“你以为……你的兄长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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