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孤舟枕上(四)
高詹领了旨意噤声退出延禧宫,谢婉饱含讽意地哂笑两声,笑声被顾钧听见,那人回首瞧着谢婉,似笑非笑,“杀个贺宏建博你一笑,朕觉得甚为划算。”
谢婉笑意冷然,“借妾之名剪除异己,自然划算。”
被谢婉一语道破他的用意,顾钧没有露出任何愧疚的神色,反而执来谢婉的手,语中溢满柔情,“你不信朕?”
“顾钧,你如何问得出口?”
一路战火攻打至京城,谢婉的亲人几乎命丧顾钧之手,如今她与他之间的嫌隙如鸿沟无法跨越,她只恨自己在顾钧入眠之时都杀不了他,他竟然还问自己为什么不信他。
周围静得出奇,顾钧蓦地松开谢婉的手,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谢婉,“谢婉,一个月后是朕的登基大典,届时你该称朕为皇上。”
“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好好改一改称呼。”
冷冰冰地丢完这句话,顾钧甩袖离开,延禧宫中又恢复之前的平静。
一个月后,天下易主,曾经的大齐王朝不复存在,即将由新帝顾钧登基称帝。
谢婉脸色发白,目光暗了下来,垂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又抬头望了望一碧如洗的天空,时不时有鸟儿飞过天际,像是在嘲笑被幽禁的谢婉,最后她的视线落在庭院中那颗参天古树,茂密如盖,遮住落下的阳光落下一地的阴影,她不禁走了过去,将自己置于阴影之中。
谢婉知道,从此以后自己就是阴影中的人,生死不由命,只看帝王的意愿。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谢婉被拘在延禧宫中出不去,除了每日定时来给她送膳的婢女风织,她谁也没有见过,顾钧也没有再来过。皇宫到处都在忙碌着,内廷的司礼监与六局二十四司为新皇的登基大典忙得头脚倒悬,无人关心身处在延禧宫的谢婉,她好像被整个世界遗忘一般。
在这一个月里,谢婉想明白了很多,既然上天不让她死,那她就要好好活着,她要想办法救出自己的弟弟,想办法在心思难测的顾钧手中活得舒服一点,想办法在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世道,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
谢婉独居在延禧宫中,她是由皇帝一路从云崖台抱回来的,把守延禧宫的侍卫与来延禧宫送膳的风织都有所耳闻,所以对谢婉他们不敢轻慢,唯恐皇帝生气。风织不敢与谢婉过多言语,每日暗示送来膳食和茶水后便离开,唯一的交流就是每次见到谢婉之时,风织都会恭恭敬敬地行礼。
再过三日就是顾钧的登基大典,风织今日送膳的时候,谢婉第一次同风织说话。
“能否请姑娘帮个忙。”
风织惊得手中动作一顿,小心翼翼地看向谢婉,低着声音问道:“贵人有何吩咐?”
“姑娘,明日来时可否为我带些胭脂水粉和衣物。”
“这……”
风织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谢婉,她容貌姣好,因未施粉黛显得苍白,为难地回答:“这事奴婢做不了主,上头的人只让奴婢奴给贵人送膳,奴婢得回去问一问。”
谢婉笑意平淡,“无妨,劳烦姑娘替我问一下,如若不方便就罢了。”
风织连忙点头应下,拿着食盒,脚步轻盈地离开延禧宫。
翌日风织再来延禧宫的时候,身后跟着位新鲜面孔,瞧着大概十四五岁的模样,手上的紫木盘里放置着衣物和胭脂水粉。新来的婢女对延禧宫处处都很好奇,尤其是对居住在延禧宫里的谢婉,一进延禧宫就忍不住偷偷打量谢婉。
要知道,皇宫内关于她的传闻,足以让每个人津津乐道。
婢女名唤霜露,时年十四岁,两国交战内廷宫婢死了不少,她是新一届录入内廷的宫婢,尚仪局的周尚仪怕这些新来的小丫头手脚不利索,惹得新帝不开心,便将霜露打发来延禧宫,跟在风织后面做事。
风织从霜露手中将紫木盘接了过来,不轻不重地捏了下霜露的手,无声地警告她不要再盯着谢婉看,随后轻手轻脚地将紫木盘放在谢婉的面前。
“贵人,这是您要的水粉和衣物。”
“有劳了。”
谢婉颔首示意,目光一扫而过,第一眼瞧见的是最上头那支赤金海棠花样的步摇,细碎的流苏垂落而下,底部镶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绿玉翡翠,华贵非常。
风织看到谢婉的目光停留在金步摇上,脸上露出笑容,鼓足勇气开口,“奴婢听说,这支金步摇是皇上特命司制局打造,司制局日夜轮工,耗时五天才完成,这手艺当真是巧夺天工。”
谢婉怔了怔,眼底静默一片,静水之下是风织捉摸不透的暗涌。风织听说在内廷里,做奴婢做得越久,就越要学会揣摩主子的心思,才能得到主子的重用,她也不知道自己将这番话说出来究竟是对是错,能不能得到眼前这位贵人的赏识。
就在她惊疑不定的时候,谢婉忽然开口:“你喜欢吗?赏给你可好?”
谢婉说完取走步摇,递到风织的面前。
“奴婢不敢。”
风织吓得连忙跪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恭敬地匍匐在谢婉的脚下,慌忙分辨道:“贵人,奴婢绝无此意,奴婢只、只是觉得皇上对贵人极好。”
说话声越来越小,就连风织都觉得自己这话说出来有些嘲讽,谢婉乃是前朝公主,新帝将她圈禁在延禧宫中,如同关着一只狗,这也能叫做极好?
霜露见状,也跟着跪了下来。
这一个月下来,谢婉早已想清楚很多事情,但是不代表她接受这些事。她望着匍匐在脚边的风织和霜露二人,轻声道:“起来吧,我无意为难你们,只望你们知晓在我面前,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什么顾钧对她好之类的话,谢婉半个字都不想听见。
他是她的仇人,她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奴婢知道了。”
风织怯懦地回道,和霜露互相扶着站了起来,整理干净身上的灰尘。她犹豫了一阵,细声说道:“奴婢名叫风织,她叫霜露,周尚仪吩咐奴二人来延禧宫服侍。”
谢婉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对于尚仪局塞了两个人到延禧宫来这件事,没有任何反应。
“贵人……”
谢婉抬头看她,“既然有话,直说罢。”
“皇上旨意,三日后的登基大典,邀贵人前去观礼。”
谢婉闻言,容色骤然沉下。
“若我不去?”
“……皇上说,届时贵人的胞弟也会前去观礼。”
登基大典在即,顾钧忙于大典和政务之间,心中偶然会想起延禧宫那人的身影。
司礼监掌印太监高詹随侍在他身侧,见他似有出神的模样,将延禧宫内的情况禀告于他,“主子,延禧宫贵人要的东西已经送过去了,尚仪局还派了两名婢女前去伺候,您尽可放心了。”
龙椅上的顾钧批阅手中的奏疏,听到高詹所言,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你是个会办事的。”
高詹背上不禁一凉,心里头打起了鼓,斟酌着回道:“奴婢也只是照着主子的心意去办,主子既然留着延禧宫那位贵人自然有主子的用意。”
顾钧翻阅奏疏的手一顿,问道:“朕的旨意告诉她了吗?”
“派去服侍的奴婢已经将旨意告诉贵人。”
“她什么反应?”
这话问得高詹颇难回答,他思量间皱了皱眉,瞧瞧打量了眼前天威难测的帝王,继续斟酌着说道:“贵人突经变故,一时难以承受也是有的,不过最后还是接旨了。”
“你觉着她是真心还是假意。”
第二个问题问得高詹根本无法回答,顾钧几乎杀了谢婉所有亲人,她怎么可能真心来观礼,高詹认为,让谢婉来观礼更像是羞辱。
自然,这样的话高詹无法说出口。
“这……主子英明神武乃是明君,来日方长,贵人会自己想明白的。”
乾清宫内静谧无声,漫漫溢出的茶香,缓解了乾清宫内的寂静。
“高詹,你不知她。”
顾钧放下手中的奏疏,一旁的高詹眼疾手快地将茶盏递到他手中,顾钧接过茶水呷了口茶,难得露出放松的神情,语气种有三分慵懒,“她是明刀般的性子,直来直去,而且向来执拗。”
“那主子为何……”为何还留她性命。
这样的人留在身边,等同一把刀悬于脖颈,任人刀俎。
许久没得到回答,高詹忍不住去看龙椅上的帝王,许久过后,顾钧轻轻说出一句话,声音低到高詹根本听不清楚。
“主子您说什么?”高詹不禁说道:“奴婢刚刚没听清楚。”
忽然,外头的太监进殿通报,殿外叶沧海并杨康山觐见,高詹的疑问只能埋藏在心底。
见顾钧颔首,高詹同小太监道:“宣两位大人觐见。”
少顷,杨康山与叶沧海鱼贯似的地走进殿中,高詹识趣地退到一旁。
两人给顾钧行过礼。
将将起身,杨康山便火急火燎地说道:“臣请皇上的旨意,赐死谢元修,皇上不杀谢婉已是不该,谢元修乃齐皇皇子又是嫡子,是以必要斩草除根,还望皇上早下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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