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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沉香殇旧事 (1)


  金丹淡笑不语,辛追点头道:“柳殊前辈曾是宣祖的宠侍,还曾是太祖爷的乳母兼武侍姬,奈何庚戌国变中,为护太祖爷回长安,脑子受了重击,便从此疯言疯语,更因武功高强,无法约束,是以太祖亲自将她送到此地来的,大行前也时常亲躬前来探望夫人。”

  蜉蝣问道:“那三圣可知此事?”

  金丹道:“历代原氏家主皆默许此事……”

  辛追道:“太后回鸾后,俗事凡多,尚无暇此处,故此地尚算平安。“

  金丹跟着叹了口气,喊了声:“乃欢。“

  穷奇想听这名字像是个妖媚之人,却见屋后转出一个身材高大之人,那人须发皆染了风霜,可混身依然肌肉纠结,目光凌厉。

  金丹对乃欢点头示意,乃欢便让原来的壮汉退下,亲自推起轮椅,带头缓缓走向后院。

  辛追携二徒紧紧跟在后面。不一会儿,人声渐嘈杂起来,眼前豁然开朗,不断有人影晃动,暗中以警醒而犀利的目光目送着他们一路前进,金丹往院中一角微指,众人顺势望去,却见那里正架着一柳木织机,正有一窈窕身影坐在织机前,不紧不慢地摇着织轮,一边低声吟唱。

  金丹点头叹道:“夫人以前潜伏市井之时便是有名的织手兼绣娘,平素喜织素帛,唯有此时最是平静,依稀忆起往事,便会唱着这支傀儡调。”

  蜉蝣小步近前,这回听清楚了柳殊前辈所唱之曲:

  胸中本无物,朽木化为形;

  皎月林中挂,玉姬一线牵;

  舞罢静默默,寂寥叹空空,

  半影半伤魂,犹似一梦中。

  这首俱说丽妖传下的傀儡调,内卫营中无论东西,人人都会传唱,蜉蝣和东玉也会,武疯子明明好狠斗勇,却十分钟情音律,无师自通可操各种乐器,故而兴之所至会柔顺地为蜉蝣弹吹助兴,年青人唱起此傀儡调来多是嘻哈欢笑之意,唯柳殊夫人的声音恁地清越动人,却难掩悲凉苍桑之意,仿佛述尽半生故事,蜉蝣听着听着,眼中竟隐有泪意来。

  那柳殊感到有人走近,便停住了歌唱,一并停住了手中纺线。慢慢转过身来。

  蜉蝣赶紧擦去泪痕,整装行礼,抬起身时,却见那柳殊前辈,穿着一身前朝旧形制的宫装,一身月白曲裾,称得身形极是窈窕,双瞳如潭水深幽,沉淀世情,却难掩其五官精致秀美,她面上的妆容仍按旧朝宫中打扮,白粉赋面,樱花降唇呈花形微点,满头青丝早已大半染了银霜,未梳高高的宫髻,只齐整地挽了一个松松的坠云髻,上插一支素银梅花钗,脑后几丝余发未扎笼,只随意地飘荡在胸前,迎风轻扬,只觉风姿绰约,一身雍贵。

  “生人?”忽听身后有人轻呼,蜉蝣惊回头,却见一位红衣少年立在不远处,梳着像蜉蝣一般的总角,身手极是敏捷,只一眨眼工夫,便来到蜉蝣身边,蜉蝣暗中轻呼好快的身手,盯晴一看这才发现乃是一老者,却妆成少年郎模样,面敷厚厚白粉却难盖重重皱纹,一身赤红长袍如烈火缠身。

  那老者围着蜉蝣不停地跑跑跳跳,东嗅西闻,蜉蝣忙不跌地跟着那老者转着圈行礼。

  “很久没见着年青人了,”红衣老者激动地喃喃道,嘻嘻笑着:“莫非是老西营的?”

  蜉蝣以为那老者亦是西营前辈,不觉泪盈于睫:“敢问前辈尊讳  ?可也是西营的。“

  不想那老者激动地点头头,满面感情的笑颜中,红袍广袖中却忽地滑出一枚细长的木刺,直奋蜉蝣喉间,穷奇正跟着辛追同金丹话家常皆救护不及,不想那纺车旁的柳殊柳腰轻扭,闪电般地欺近二人,一手双指夹断那枚木刺,另一手轻击那老者的喉间,迫得那老者远离了蜉蝣。柳殊的发髻随之而散,满头银发在风中飞扬,更显绝代风姿。她潇洒地一甩满头银丝,素手轻拢脑后,对那老者温柔笑道:“厚澜,咱们到这里都三十多年了,早已是原氏的未亡人,放下执念吧。”

  她的声音低哑温和,面上洋溢着圣母光辉,如慈母柔声嗔怪自己的孩儿,而那叫厚澜的老者满面杀气立时卸去,重又恢复原先的天真神色,委屈地哇哇大哭:“我想主公,我要回东营。“

  柳殊柔声道:“小傻瓜,你哭什么,我们早早晚晚都会同主公相逢的,到时候,我头一个替你向主公讨封赏,你有的是时间来杀西营之人,也包括我哟。”

  厚澜哼哼唧唧道:“我杀你作什么呢?我杀谁也不舍杀你。”

  柳殊柔柔地“呀”了一声,抿嘴一乐:“老了老了,嘴还是这么甜!”

  柳殊指了指穷奇的货架上插着那一串串糖葫芦,蜉蝣会意,立时跑过去,取了一支,双手献给那厚澜,讷讷道:“厚澜前辈,您别难受,现在已是大塬第三帝,仁德宽厚,体恤百姓,东西两营已许久没有冲突,还常常合作断案,晚辈今日里来不是故意叨扰您的清静,也是为了三十前年一幢奇案前来向柳殊前辈求教的。”

  厚澜哼哼唧唧,目光在蜉蝣和她手中的糖葫芦之间游移,蜉蝣会意一笑,张嘴咬下最上面的一只糖葫芦,嚼净咽下,又把剩余地递给厚澜,诚挚道:“厚澜前辈,这是东市小春居家的糖葫芦,名满长安,当今天子也最爱吃他们家的果子,有时也遣公公出宫时偷偷采买的,我们也都爱吃啦,您尝尝。”

  厚澜见蜉蝣无事,便一把抢来,只一眨眼便跳到大榉树上,大口啃咬,嘴里不清不楚道:“不可嗜吃美物,以免为敌手所控,现在的内卫果然一代不如一代。“

  穷奇自负自己轻功了得,如今也不由赞叹厚澜的轻功,慢慢意识到方才在门口站立时,便是这位厚澜前辈躲在染挂的红帛之间偷窥他们三人。

  柳殊掩嘴一笑,蜉蝣只觉如春日玉兰盛开,无尽地温柔风情,就连穷奇也愣愣看着,不由自主地上前献上二串糖葫芦。

  柳殊笑着接过:“祖训自是有理,不过,我其实呀,以前也偷偷吃过小春居家的果子哩,现下虽可以随便吃,只可惜牙口却不好了。”

  穷奇上前,堆上职业笑容:“前辈若喜欢,以后晚辈隔山差五便来孝敬您,别说是小春居家的果子,百年馆陶居的水晶肘子,桃花酒,玉人堂的珍珠粉,秋水堂的檀香扇,玄武门的银将胡饼,只管给您送。”

  柳殊掩袖轻闻,一脸陶醉,  明眸微转,对辛追道:“辛追,你教出来的弟子们果然个个都会哄人呢。”

  辛追不敢造次,陪着笑,深弯老腰:“徒子徒孙一片孝心,还请前辈笑纳。晚辈就是想让这两个不成器的,专职照应彼岸局,这才带他们前来瞻仰前辈们的风采,前辈们有什么爱吃爱玩的,只管对他们说,  “辛追假意压低声音,凑近柳殊道:”尤其是这小眼睛的,是现任西营驻长,还挺会赚钱,刚开了一家大金楼子,在黑梅卫司里,长官们提起他都只说小君莫问怎么怎么的,故而前辈有什么事只管使唤他,让他出血,就当他交给您的束修罢了,也算他的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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