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殊途不同归 （7）

　　“田师母本就长得国色天香，演技动人，正如女娲娘娘一般宝相庄严，偏田师母所做的妲己又美艳地令人窒息，想是那贵人深深痴迷其中，不能自拔，他一手抱着妲己，一手拉着田师母不肯放，痴痴地说自己是纣王，要将妲己和女娲娘娘一起带回宫伴架去。他似乎有些迷惑田师母究竟是否真人，用力捏田师母的脸，还要剥田师母的衣衫，任凭田师母怎么呼救却不肯停手，当时所有人都不知所措，不敢上前，唯有田老先生带着田汝真还有他的大姐从幕后走出来，护住田师母，田家人不敢得罪贵人，齐齐跪倒在前台，这便露出了他们家族的六指。”

　　叶老板用右手的大指放到左手的小指边比了一比，眼神渐渐凝起恐惧：“那贵人立时惊醒过来，满眼厌恶地说田老先生天生异相，妻子如此美艳，所制傀儡姬又是这般逼真，定是妖孽降生，败俗伤化，引人犯罪，谋逆犯上，不过一出封神演义，莫说是我们这些耍刻丝提木的，别的戏种，哪个么唱过？那是日日演，月月演，年年演，一辈子也没听人给我们扣这么大罪名，且越扣越大，田家人更是骇在那里，都求救地看向在场的众多贵戚，乡绅，特别是同那贵人一起上台的城主窦英华，指望着这些往日高贵的戏迷们为他说句话，不想那些人却都骇怕地跪倒在地，连那窦英华也跪在贵人身边，以头伏地，一句也不敢多言。“

　　  “什么样的贵族竟能命令窦贼跪倒在地？“蛛蛛用手微遮樱唇，假意惊诧道：”兆雪楼里曾有一位在前朝曾为旧宫人的老嬷嬷，她提过当年轩辕英宗性情暴虐无常，杀人无数，平生最讨厌傀儡戏，落月斗胆相问，  难不成那贵人竟是……？”

　　  “可不就是那个暴君嘛！”叶老板也恨恨道：”当时田家人也明白几分那暴君的身份了，苦苦哀求，不想那暴君忽然拔出自己的配剑，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这么，就这么一剑刺进田师母的胸口，然后再拔出来，。“

　　叶老板的手作握剑状一伸一缩，模仿着当年暴君杀人的情状，眼神却渐渐凝起惊涛骇浪，他骇然道：“我那时还小，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可直到今天我都记得那一天的情状，田师母的血喷得台上哪哪都是，那窦英华离得最近，白白净净一张脸，溅得满面都是血，只剩下一双眼珠子还在转，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了，他一身华袍上几被染成红色，可那暴君还用手沾了剑上的血放嘴里尝了尝，又把剑递给跪在身边的窦英华，笑说，窦卿，你尝尝，这妖妇的血可是比一般人的血更热更腥些，果然是妖孽无疑了，当时所有人都以为窦英华会吓得退回去，不想他反倒像狗一样探头，舔了舔那暴君的利剑，然后激动地大叫：恭喜圣上诛妖，为民除害。那暴君身边的一个侍卫，便挥刀砍向汝真，汝真早吓傻了，动弹不得，幸得田老扑倒在他身上挡了一剑，结果田老的头……那头就这么滚到台下，很多人都尖叫起来，有些妇人当场吓疯了，大伙都想逃走，结果那些想逃的，放声大哭失仪的，无论贵贱都被那暴君的侍卫给砍杀，所有人都不敢动，我当时也吓哭了，我阿娘死死捂住我的嘴才逃过一动。”

　　  “那窦贼本为讨好那暴君，命所有的傀儡戏班前来献艺，不想弄巧成拙，田家就此无辜遭难，合家三十五口人一起被扔到乱葬岗中。那时节，遭难的岂止是田家，那窦贼迁怒于锦官城所有的傀儡戏，限三日之内，所有的傀儡戏班尽被逐出锦官城，从此锦官城……再无一傀儡，“叶老板重重一叹，泪盈满眶：“先父少时曾受过田修齐先生的指点，便冒着风险前往乱葬岗为他们家收尸，发现那汝真虽混身是伤，竟尚余一口气。先父一片古道热肠，便冒死将他拉出乱葬岗，藏在我叶瑞祥的傀儡箱子里，混在刻丝提木之中，竟未被官差发现，连夜一同逃出了锦官城，我们一行历尽千辛万苦来到平城，先父便花重金遍请当地名医，可汝真伤重，眼看是不成了，幸得平城来了个游方的西域大夫，妙手救了汝真，我们又悉心照拂汝真养伤，方才活了下来。”

　　蛛蛛赞道：“令尊大人当真是侠义心肠！”

　　“那又如何，这世间的好人向来没有好报。”叶老板无限萧瑟地说了一句，越过甘棠的手，自取了白玉酒壶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那时我的小妹妹还在吃奶，结果娘亲在路上遭遇盗匪，从此天人永隔，再无踪迹，小姨和小妹也饿死在逃难路上，”叶老板长叹一声，重重一捶桌子,  泪流满面道：“我们这些演傀儡戏的虽是下九流，可也不曾做过什么坏事，不过是讨生活混口饭吃，那些权贵之人信口开合，便将我们赶尽杀绝呀！”

　　蛛蛛二人都不曾想叶老板竟有如此坎坷经历，倒回过神来，柔声劝了半天。

　　叶老板好不容易止了悲伤，蛛蛛柔声道：“想是那田汝真跟着您一家好歹保了命吧。”

　　叶老板点了点头，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虽保住了命，可怜汝真本是玉一般的人啊，被砍得不像人样，一张俏脸被划得皮开肉绽，如鬼一般，连命根子也被砍了，田家就此绝后了啊。他本来一个活泼好动的孩子，从此变得沉默寡言，孤僻乖戾，想是田老在天有灵，汝真两只的六指手倒未被砍伤，手艺也没拉下，大约逃出锦官城五年后，我们一路流浪，在青州稳定下来，汝真的身体渐好，他成了我叶瑞祥最好的傀儡师，又过了数年，那该死的暴君被毒杀了，也算老天报应，紧跟着天下大乱，窦贼坐拥半壁江山，潘毛子气势汹汹地往青州攻来，我们只得连夜逃离青州，前往东吴谋生，汝真怕连累我们叶瑞祥，又有心想再研修傀儡戏，好再次光耀田家门楣，便留书一封，中途不辞而别了。”

　　叶老板边说手微微一抖，酒杯便溢出一半，蛛蛛看在眼中，悄然又将酒杯斟满，叶老板却称机将蛛蛛的小手握在手中不愿放开，蛛蛛也不以为意，反过来轻轻摩梭着叶老板的手背，弄得叶老板更是心荡神驰。

　　蛛蛛柔声道：“那后来叶老板可还有机会再见故人？”

　　叶老板点点头：“又过了几年，我们在江南定居下来，得了消息，说是那汝真竟在仁州重又开了田家班，我阿爹始终惦念着田老先生当年的恩惠，便携我专程前往拜会。”

　　蛛蛛暗想：恐怕你阿爹还惦念着人家的手艺吧！

　　“那时我也就十来岁，正淘气的年岁，随先父来到田汝真在仁州的府邸，啊呀，好气派一座宅子，内有一座朱顶高楼，那真真比长安馆陶居都高，隐隐地有白发老者默然立在顶层看着我们，一头白发在风中飘扬。我阿爹眯着眼看了一阵，两只老眼当时就红了，他叹了口气，对那老者拱了拱手。“叶老板夸张地挥舞着手，脸上渐升起两坨红晕，”那老者歪头看了我们一阵，才慢慢伸手微摆，我这才认出了那老者竟是汝真，原来他这几年为了发扬田派傀儡技艺，过分操劳，人也憔悴，明明那年他才三十岁，竟白了头，看去竟像一个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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