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幽树墟口生 (7)
束何立刻弯下长长的身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鹤爷。”
那老者点了点头,向前走了一步,但见破袍子阳光下银光一闪,露出了他双脚上的精钢镣铐。
那老者黄色的眼珠看似机械地转着,目光扫在我们一众身上,待到我的脸上时,黄眼珠凝了起来。
“哐”地一声,老者来到我的面前,我们甚至没有见过那老者的身形是何时移动的。
老者在面具后“咦”了一声,枯指就向我的脸伸来。
一阵冷风拂过,一个白色人影挡在我的面前,束何微弯腰道:“辛堂座正等着呢。”
老者的眼珠却戾气越重,枯指仍然向我的脸上伸来。我正待反抗,只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我向后拉去,我惊回头,束何长官一改平日里悠然闲散之风,竟疾速地向后躬起瘦长身子,像一片薄纸一般迎风后退,将我带离了老者的染指之所。
众伙伴也撒开小腿,跟着束何长官离回魂堂越跑越远。
再回头时,束何举起一支手指,指了指只剩一个小点的回魂堂,对我们凝重地摇了摇头,众孩儿一脸懵逼,唯有我理解了,认真地对大伙解释着:“束何长官让我们没事别接近回魂堂,那位鹤爷长官不好惹。”
束何点了点头。继续沉默前行,到得练武场的门前,他止了步,长指向里指了指,意思是到了。
我们一行人向束何行礼拜别,学着那位东营卫长官的口气,肃然对束何道:“请长官放心,不死,即活着。”
“还是死了好,”束何的乌唇又裂开了一丝可怕的弧度,配着鲜红的血肉像恶鬼狞笑,向来冰冷的眼中露出恶鬼一般的贪婪,他慢声道:“脑子,很特别。”
他的长指慢慢点了点我的额头,顿时一股冷意沁入的我小脑袋,我整个小脸就是一僵。
束何:“我等着……。”
然后他便施施然地回身,再一次像个纸片人似地哗啦啦地飘走了,唯余我等木然呆立于阴风之下。
我疑惑地问道:“束何长官这是等啥…….”
一回头,却见同伴们都默然看着我。
我们继续前行,一会儿便进了练武场,迎面一个雕梁画柱的石柱门檐,但见梁上木匾上书二字,我们几个只认得前面一个“武”字,后面一字笔画甚多,迷着眼看了许久也不识,还是龙胆年长多识,平静地对我们说:“武霸”。
我们此起彼伏地长长地哦了一声,进得垂花门,只见中庭早已聚集了十几个孩子,同我们一样身穿白棉服,头剃板寸,面上伤痕累累,拎着小包袱三三两两地聚着闲聊,看到我们六个踏着整齐的军中步伐走进来,立时站起对我们操起家伙,小眼中露出杀气腾腾的神色来,我们六人也疾速地背靠背操起竹刀摆开架势。
眼看又要干一仗,幸得辛追携了几个年长的堂卫从正堂中边说边走出来,及时喝止,我们这才各自放下刀具。
我们这才知道,浮屠寺不是唯一的成礼选试之地,元德年间的成礼选试,统共有四十个孩子活了下来,东西两营各选二十个入内。
不久,辛追带着书记官来到我们面前,一一让我们用两只小手掌占了朱砂画押,重新混编号码,并记入档案。
96这个号码似乎同我缘份匪浅,我又被编到96号,这一天,我成为断金堂正式在档编制堂卫96号东玉。
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我两只手的手皮全在和正历掉下山崖时,被山岩给磨个精光,辛追便让蜉蝣一干人脱掉我右脚上的鞋袜,以前脚掌代手掌画押。我一向怕痒,便努力板着脸踩下红印,当书记官拉着我的右脚录下我的档案,我还是没憋住脚痒,咭咕一声漏了笑,猛一抬脚正中那书记官的下巴。那可怜的书记官司就此被我远远地踢翻在地,当场晕了过去。
蜉蝣和穷奇吓得一松手,我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看到掉在我面前的档案本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元德二年浮屠寺,成礼选试,96号东玉,杀六成食。下面是一串红色的脚丫子印。
成礼之后,我的伤口很快愈合,连刀疤也未留下。断金堂的生活同以前的选试生活并无太大的区别,仍然十年如一日般地继续艰苦的训练和扑食技巧的学习,只是难度日渐增高。
长官们开始允我们留发,但我们为了练功和生活方便,也最多后面留到耳根,前面覆到眼际。虽然长官们再三向我们保证不会再有像成礼这样可怕的内部考试,但惨烈的成礼在我们幼小的心理上还是留下深刻的阴影,大多数伙伴对同伴留了三分戒心,这是长官们想要让我们明白的,干内卫这一行最奢侈的叫作“朋友”,从此谁也不要相信。
可是,我们六个浮屠寺成礼选试却因为我而有所不同,另外四个同伴对于我为救蜉蝣而向堂官们挑战一事很是敬服,开始与我亲近起来,就连龙胆也不再对我深藏敌意,横眉冷目。
且说有一次我被红薯的香味所吸引,循着香味走去,被我发现他们五个背着我到后山边烤红薯边聊天说我干起仗来是个心狠手辣的魔鬼,但平日里也就是特别重义气的二百五!
重义气?这我听明白了,这一定是在夸我呢!
我高兴地跳入圈中,大伙吓得轻叫一声,四散退开,我大喇喇地举刀刺起一大红薯,放到嘴边大嚼,然后边吃边真诚地不耻下问:你们为啥叫我二百五?啥叫二百五?
他们白着小脸相视一阵,机敏地一致把穷奇踢到我面前,穷奇的小眼睛饱含着恐惧的泪水,真诚地对我说:二百五……就就就是东王的意思!
果然:我就是王!
我裂着满是红薯泥的二百五大笑脸,真诚地相信了他们。
直到过了很久我才理解二百五的意义……嘿!
于是浮屠寺六位活下来的成礼选试以我这个特别重义气的二百五魔鬼为中心,形成自然联盟,我们六人平日里几乎形影不离。每每看到我们六人齐心操练,同伴们一般自动让道;长官们则目光闪烁,眼神交会。
辛追仍然教我们习练刀法,却只字不提墨先生和那根玉簪子。
我表面刻苦训练,唯有疑团越长越大,变成了一条蚯蚓在我心里钻来钻去,然后长成了一条小蛇,最后变成了一条大蟒,简直就像墨先生的大金蟒那么大,挠得我肚肠奇痒难耐。
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称他一个人在竹林的时候,便跑到他那里,想问墨先生的事。
辛追正砍下一根手臂粗的青竹,然后细细剖解成指甲般的薄竹片,他的手粗糙肥大,却灵巧优美,一会儿他的面前就堆了一堆细薄竹片和锋利的竹签子。
我一边同他套着近乎,一边讨好地帮他削着竹签和竹片,这才发现竹片薄如刀片,而削的速度越快,伤口便会越深越长,一会儿我一双小手便划出好多细口子,我举着满手血痕的双手,喃喃道:“堂座,原来您在练功啊!”
辛追冷嘲地笑了一下,并没有答话,开始收拾竹片用来编织,双手更是如蝶翻飞,不一会儿,手中便编出一只精巧的花篮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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