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庄周尝梦蝶 （1）

　　寻常傀儡戏班至少五六人，田汝真为了恢复门楣，吸引天下观众，便让所有的孩子共同顶替巧巧之名，对外谎称一人饰多角，夫妇，儿子，女儿，老妪老叟，却无人怀疑其中有多少个巧巧。幸得太祖皇帝神武，一统天下，开国初，飨天下，百戏贺之，田汝真的机会来了，一出封神演义令田家班在长安哄动一时。而其时，顶替巧巧有两个女孩子和一个男孩子，女孩子叫璇玑和斗彩，男孩子叫灵芝，故事中的小女孩正是那叫璇玑的小女孩子。因为小璇玑长得最是貌美可爱，音色甜美，故而她便常年作巧巧的门面，那年小璇玑已经十岁了，天下人哪里知道，可怜的巧巧们因为常年被关在台下歌唱和食不裹腹，看起来不过七岁模样罢了。

　　那一日田家班带着巧巧们和田沟沟在宫中献演，演出大获成功，酷好傀儡戏的太祖皇帝甚至动了童心，御步上台共演了一阵，可太祖却因前线急报而离云，田家班所有人都胆战心惊地等待圣上旨意，是继续留待长安献技，名动天下；还是终不过奇巧淫技，不过流落民间搭个草台班子。却不想倒先迎来了一个小小的贵客，当时璇玑正玩着一朵贵女戏迷遗落的珠花，田汝真心烦气燥，便一气之下对她拳打脚踢，田沟沟扑在小璇玑身上挡住田汝真的毒打，那个小小的贵客便出来喝止了师傅，正是当时还只是汉中王的陛下。一朵珠花，不知不觉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圣上从小生便有慧根，一双巧手，他听戏听得如痴如醉，潜在戏班附近，便想再多看一眼那精美的傀儡，不想却看到田汝真施暴的场面，当时便义愤填膺地救下小璇玑。这三天里，圣上混在男家班学习傀儡的做法，和巧巧一同玩乐，这本将成就一段佳话，不想却是恶梦的开始。就在进宫献演的三天前，田家班在先皇长子东贤王家中唱堂会，那日众多名臣勋贵赶来，轩辕世家，忠勇王府，平国公府，以及一些名人雅士，其中包括了一位极擅用香道异术的道人，当年星魂的义女，星云观的智令真人，她看了你们的那场戏，也陷入了痴迷。

　　智令称田老板带着巧巧到前面受赏赐，便悄悄来到后台，好仔仔细细地看那些精致的傀儡姬，那一日她正好遇到偷偷出来透气的小灵芝，她痴迷地说道:天下竟有如此逼真精美的傀儡......这傀儡的四肢竟不是以线穿引，而是关节相合，竟可以自由拆散组合的，这分明是师傅一生所追寻的金蝉，这是天兆。

　　她轻易从小灵芝身上的伤痕还有眼中的仇恨，知道孩子们过得不好，台下其他的巧巧们也听得分明，她诱惑小灵芝摆脱田家班，过另一种生活。

　　小灵芝的心动了。而三天后圣上的一片温暖之心更令孩子们决心改变命运。

　　也巧，其时这两场献演有一位世家小贵族都到场了，他有一位小妹妹，其时才七岁，同小璇玑有几分相似，却不幸病入膏盲。他见小璇玑乖巧可爱，声音甜美，心生喜欢，一想想收为妹妹的伴读，便尝试对田汝真以重金购买小璇玑。田汝真当然不愿意也不可能放过小璇玑。然而，自由的愿望一旦生出，便再无人可安心束于镣铐之下，那日晚上，所有的孩子都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齐心合力，以空镜教主的幻灵露药倒了田汝真，一起密谋放火，烧了田家班，然后逃出升天。最后只留一地骨灰，当时堪验现场的束何长官说，他在当场发现很多小孩子的尸骨，也就是说，也许田汝真不止收留了璇玑他们三个孩子，所以一时无法确认。

　　璇玑和灵芝被空镜教带回了星云观，灵芝变成了后来的了空仙长，斗彩不知所踪，田沟沟是个痴儿，脸和手皆毁，只能流落街头，受尽欺凌，直到被了空道长“好心”收留。

　　小璇玑来到贵族家中，才发现她的好运来了，那小贵族的小妹病重，命不久矣，他和他背后的大人看中小璇玑是为了移花接木，一年后那贵族的小妹去世，却秘不发丧，反令小璇玑继续秘密顶替，又有星云观的妖术，稍加变容，小璇玑就完全变成了那贵族世家的嫡长女。

　　“一切都很顺利，先元德皇帝在位六年，圣上为太祖守陵，再回銮时，圣上本身便与那贵族小妹已六年未见了，自然没有认出昔日的傀儡名伶巧巧，可是此时的小璇玑早已不是昔日的粗鄙伶人，又经过玉神机的改造，已是一位体态婀娜，美貌娴雅的贵族美女，她光明正大地再次进入紫栖宫，见到了昔日温暖过她的圣上。为与心爱之人朝夕相见，她听闻圣上酷爱弹筝，便苦练筝艺，可谓深得圣心，即便没有太祖皇帝的御笔金屏，小璇玑也会成为圣上所钟爱的中宫。直到这一天，太后忽然迎来了胞弟和一位和璇玑年纪相仿的侄女。”

　　“可惜，命运不公！”蜉蝣转过身来对着轩辕承露，口气是少有的严厉和悲叹，脑海中也想起了当年弱小的自己痛失兄长，在内卫堆里受尽欺凌的旧事：“至少命运并没有像您预期的那样善待您，您说是吗，西川郡主？”

　　轩辕承露的手抖了一下，脸显得更加苍白，精致的如同瓷娃娃一般的脸上出现了茫然，清澈的大眼中满是纯然无辜，不可置信地看着珠帘之内，最终无措地看向兄长轩辕郡王：“阿兄，我不明白........."

　　轩辕郡王的脸也一下子白了，口中愤愤道：“启禀圣上，太后，摄政王，吾妹承露出生时正值轩辕氏倾頹，生于逃难途中，身体孱弱也是有的，后来随本君修道，如今身强体健，可要说什么购买替身，顶替吾妹，欺君枉上，这何从说起。内卫岂可血口喷人”

　　轩辕承露站起来，对着珠帘内一下子跪倒，悲淒道：“妾的命真苦，遭圣上背弃太祖圣约在先，金贵郡主勾结空镜教大闹王府在后，现在内卫还要诬陷我轩辕世家的嫡女身份，还请三圣明查。”

　　三圣皆沉默当场，摄政王冷冷道：“校书，你虽为内卫，当知毁谤旧宗氏的下场，可千万想好了再说。”

　　蜉蝣一片清明地点头：“下臣明白。”

　　蜉蝣看着轩辕承露继续说了下去：“原本一切都很顺利，您有了空镜教作靠山，原来一身被毒打的鞭痕，常年作木偶的手皮肤粗糙，玉神机为您换得一身玉骨冰肌，您本名伶，天智聪颖，很快就学会了西川郡主的一切  ，仪态，习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听说天子爱筝，于是郡主，不，该称您为璇玑姑娘，一心苦练筝艺，您所思所想，无非是飞到天子身边；您不像轩辕世家的人，把女儿嫁入中宫只是为了稳固轩辕世家仅存的一点荣耀；  您只是想回到当年那个皇子身边，那个给过您温暖的少年身边。这本没有错，这本是一段动人的传说，只可惜您的一身美好，来处却是如何的血腥。”

　　“信口雌谎，还求摄政王，圣人，太后明断，”轩辕郡王一甩拂尘，满面愤怒。

　　蜉蝣即刻上奏，要求证人上殿，不久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走上来，长长的袖袍遮住了她的双手，跪在殿中，按照蜉蝣所教，镇定地行着礼。

　　蜉蝣对轩辕郡主道：“郡主，您去年因听闻太后指婚一事，惊痛之中抱着一只琉璃花觚从楼梯上摔下来，竟折断了左手，琉璃渣更是布满右手，几个手指皆骨裂，对于痴爱音律之人，那是致命伤害，然而，您在家一月便全部治愈了，且筝艺如初。贵女圈中皆在传说你用了星云观大师所制的神奇的断续膏药，却无人猜到，你几乎是完全换了一双手，那双弹奏高超筝艺的阳春十指，本是一位叫做安慧慧的小女孩所有，很巧，她年纪虽小，也是一位出色的筝艺家。”

　　那女孩正是安慧慧，进入殿中便一直看向轩辕郡主的双手，她慢慢从袖袍中举起双手，露出没有手指的双手，即便宫规森严，仍轻轻传出了某个宫人的轻呼。安慧慧鼓起勇气，颤声说道：“我叫安慧，家住昌乐坊，家中是开安乐琴坊的，世代做琴筝的，家中所有做好的筝皆由我试过听音，方可放到铺子里供贵客挑选，我喜用小指勾弹，故两只小指的第二关节比一般弹筝人的粗一点，左手中指与四指之间有一粒浅痣，右手拇指的大关节被割破过，故而有道浅痕，也不知玉神机是否也一并磨了皮才给你换上。”

　　说罢，两行清泪便从小脸上淌了下来。

　　轩辕郡主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快速地以手中绢帛遮住，为时已晚。珠帘后的太后冷笑一声，唤了一声：“初喜！”

　　初喜即刻出列，抓住轩辕郡主的双手细看一番后放开，回禀道：“回禀太后，两只小指的第二关节粗圆，左中指与四指之间确有颗浅痣，右手拇指的大关节确有道浅痕，人证所言不需。”

　　摄政王的脸色也变了，一连说了几个“好”字：“校书且继续！”

　　蜉蝣称是，暗中轻叹一声，继续说了下去。

　　一夜之间，小璇玑从命中注定的皇后变成了一个香农的未婚妻，轩辕家本意是想让小璇玑成为轩辕氏在朝中的支撑，可是太后寻回了亲人，小璇玑必须嫁给了一个农人出身的暴发户，一个几乎可以做父亲的中年人，成为太后母家抬高门楣的筹码。而昌国公的女儿，贵贵郡主，却顺利成为了皇后的后选人。

　　“了空道人招认，当初您入轩辕府中，其实已经十一岁了，只是身形瘦弱，看上去不过八岁模样，你们的义父喝醉酒说过，再过几年，孩童一旦发育，声音便会变，他会去找更多的巧巧，至于长大的巧巧，如果没有被折磨至死，就此发卖，他逼您嫁给痴傻的义兄田沟沟，暗中的真丈夫自然仍是他，如今看似改了富贵命格，可与当初又有什么区别。好在您曾经改变过自己的命运，您完全可以再改变一次，因为您的义兄灵芝和田沟沟一直活着，还有慢慢借着您重新走近权力中心的空镜教，他们与你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自是可以为您做出任何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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