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庄周尝梦蝶 (5)
腊月初十二,东玉背熟了天子和笑语提供的所有信息,然后按笑语和自己的面容捏的面具也晒成型了,她便带上笑语的面具,悄然来到宫女的寝殿,笑语早就在廊下候着。
天子提过,原氏祖宗早有规制,暗宫宫主与原氏家主会有一个共同的接头人,也是二人共同首肯并信任之人,以便交流并补充各自的信息,到了原非流和司彧时代,那人便是冷静沉着、极擅机变的笑语。然而笑语因同原非流少时共患难,天子对她极为信任。
东玉便拿自己的面具在她面上粘妥贴,复又戴上笑语的人皮面具,笑语整理完毕,对东玉标准地福了一福,两人相视一眼,擦身而过,没有半句废话。
东玉随着换岗的侍女们一起进入崇元殿,眼前还是一片锦绣香烟,如雾如烟的墨梅帷帘后隐隐地站着一个昂藏的身影。
奇异的香味再一次传来,东玉的头微沉,她托着红泥金漆盘从帷帘一边进入,却见那司马彧正站在紫金白鹤大熏炉旁边,正是前日天子和她定计划的所在。
他正身着葵花纹的家常藕白色圆领长袍,入神地看着一方黄绢奏折,东玉按笑语教她的,把新沏的枫露茶奉到他右肘五寸处。
东玉偷眼望去,这兄弟二人虽俊颜相近,然细看之下,比起天子,那司马彧剑眉入鬓,五官轮廓更显凌厉,紫瞳的紫色更深。天子的紫瞳稍淡,亦更为潋滟清澈,眼神却不如那司马彧那般深幽难测。
东玉用余光微扫几处,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屋顶的大水银吊灯可监控任何一个角落,刺客不宜藏匿。
一会儿,司马彧看完一本奏折,便伸了一个懒腰,坐在宝座之上,拿起那盏汝窑茶杯略品一口,眉头一皱,看向座下的东玉:“这是你沏的枫露茶?”
东玉的心咯噔一下,表面柔声称是,暗中却怛心,明明是按笑语所示沏的茶,而且特特地沏了三四遍了。
司马彧点头:“今儿个怎么沏得比往日要香了?”
东玉舒了一口气,恭敬地福了一福:“谢陛下夸奖。”
司马彧唔了一声,一会儿那盏茶给喝光了,把兴趣转向那一叠折子,又对东玉叫了一盏。
计划略略变了,这时候本该是称机到后面寝殿去找陈虹。
东玉暗叹:我果然是天才暗人,连倒杯茶都会让人倾倒。
东玉便给那司马彧端上第二杯枫露茶时,注意到皇帝盯着一本奏折,脸色慢慢变了。
东玉刚放下枫露茶,他拿着那本奏折猛地一拍桌子,大喝:“又是王其朴。”
他霍然起身,把桌上之物全数捋到地上:“那王其朴不过三品临武将军,却仗着摄政王家奴,其侄王修任市舶使一职,那些海外朝贡皇室之物,内务府未及临选,王修不但擅献摄政王,还私自克扣,任意挥霍,动辙赐巨物于风尘伶人,简直胆大包天。”
那盏枫露茶连茶杯盏一起给出他摔了个粉碎,响彻寂静的夜色,霎时惊人心魂。
众宫人皆齐齐下跪,惊恐地三呼万岁息怒。
“可偏朕还动不得他,”司马彧冷着一张俊脸,冷冽如冰道:“前脚监察御史弹劾王其朴,后脚摄政王便上奏保他,谁叫他是摄政王的心腹,。”
东玉心中了然,无论是西营的圆测堂,还是东营的窥机室,甚至在黑梅卫的案牍库,这王其朴的卷宗都是厚厚一沓,远在太祖平定天下的战乱年代,这王其朴便有掳掠劣迹,当初太祖曾在军中亲自鞭挞,严厉警告摄政王架,奈何其作战勇猛,随摄政王一生浮沉不定,却始终忠心耿耿,更在三圣回銮之际,领头杀入宫中,故而摄政王授于王其朴及其家族高官爵禄,王修一外侄在,王其朴二子皆在兵部和户部挂职,替摄政王掌钱良军饷,又和平国公、朱迎久等一干权贵家族联姻交好,可谓树大根深。如今承平年代,那王其朴年纪愈长,却不改恶习,渐又改淫辱有姿色的良家女子,若有看上的,也不管有无婚配,只要家人不允,便着王修平日豢养的恶少无赖污告家人,不但逼其献上妻女,更肆意勒索,遭难百姓终是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亦有御史弹劾王氏,摄政王虽知其恶习,念在旧日情份,最多也就当朝喝斥,命其家族几个主要官员降职罚俸了事,几月后便可复职,可那些敢于直言弹劾的官员却从此被王修盯上,不停派无赖上门泼粪骚扰,对其女眷大声言语挑细,可抓到了那些泼皮,这番正在县衙棍打,那番又另有泼皮上门辱骂,因无伤人流血,县衙武候也不好量刑,摄政王为立己身威,更是眼开眼闭,朝堂之中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皆暗称王其朴为太岁,王修为小太岁。
这时,有个眉毛上长了一粒红痣太监进来,身穿三品太监服,正是同张三好同一级别的另一个侍监赵全功,前来报说:“仁乾殿于妃娘娘派人前来送东西。”
仁乾殿的于妃娘娘?莫非是于虎心心念念的兔子小妹?
东玉以为司马彧正在恼怒之中,或是为了避嫌,定会把于妃给轰走,不想他却紧闭双目, 一手摭着脑袋,死死地克制了一会儿,再睁眼时已恢复了平静,缓着脸色道:“宣。”
一会儿,有个十五六岁的清秀小宫女拎着一屉紫檀食盒,乖巧道:“于妃娘娘做了些三鲜饺子,让奴婢给太后和圣上送些来尝尝鲜。”
东玉认得这个宫女,正是潜伏于府时见过的于妃陪嫁环儿。
东玉便快步上前替环儿接下食盒,递到小皇帝面前打开,露出齐齐放着的几只特大山东饺子,香气瞬间飘满崇元殿。
东玉便按制同环儿轮番上前试了毒,赵全功又试了一遍,那福佑也进来试了一遍,这才摆到司马彧面前。东玉一时恍然,真好吃啊,同去年在忠勇王府吃的如出一撤,果然同宗同源。
司马彧看着那几只很有精气神的大饺子,紫瞳潋滟地闪过一丝光彩,嘴角竟绽出一丝微笑来,对仁乾殿的小宫女说道:“你是于妃娘娘的陪嫁妙琴吧。”
环儿的脸上浮上惊喜,点点头:“圣上记性真好。”
“去年于妃娘娘同朕说过,打算明年把你放回宫里伺候郡太妃,”司马彧扭头看看窗棂外的月色,对环儿笑道:“今夜月色不错,环儿且再辛苦一下,让封佑陪你一起回去把于妃娘娘请来陪朕赏月吧。”
环儿大喜,同御前侍卫封佑福了福,正要转身。
又殷殷加了一句:“出门时且让你家娘娘多穿些。”
环儿笑诺着同封佑出了门,像只欢快的小鸟,封保也难得扯了笑脸,极有礼地向环儿回了一礼。
东玉微诧,昨夜天子说过自己从不在崇元殿见妃子,尽可查探。晚岗侍卫中武功最高强的便是封佑,调走封佑岂不守卫薄弱?
“把新蒸的栗子糕端到凤仪亭去,于妃娘娘最爱吃这个。” 不想小皇帝还对东玉加了一句:“于妃身子弱,多加几个炭盆。”
司马彧喝退左右,只余东玉和赵全功,东玉偷眼看去,正看到他飞快地拿了一只往嘴里塞去,略显失仪地大嚼一番,像个孩子似地在那里咧嘴笑了起来,直嚷着好吃,直看得东玉目瞪口呆,这脸色变得比我们暗人还快!
方才到小厨房果就看见那盘水灵灵的栗子糕了,张三对东玉描述过司马彧,他最喜欢吃白玉豆蔻糕来着,笑语也是这样确定的,但她提过一句每逢月圆之日,皇帝一定要叫人准备栗子糕,不过经常便宜下人。
那时她的眼神微有闪烁。
原来这是为于妃娘娘准备的!东玉扼腕叹息,本来还打算回头顺走这盘栗子糕。
东玉找到笑语早已经为司马彧准备好的那件宝蓝团纹龙常服,让他换上,东玉溜了一眼,没忍住开口建议他用玉簪,而不带紫金皇冠,司马彧看着自己儒雅风流的新造型非常惊喜,对东玉点头笑道:“今儿的鬼点子怎的这许多。”
东玉暗哧,我可是未来的东玉阁下啊,有啥是我不会的?!
凤仪亭内赵全功和另一个司马彧的宫女妙琴早早命人架上琉璃窗,把炭盆烧得暖旺,又熏上了百合香,把一切安排妥当。
司马彧走向凤仪亭,表面镇定如常,可步履略显苍促,难掩兴奋之色。
东玉渐渐转过弯来,天子高洁,自不会和人共享爱人,莫非平时都是这位“皇帝”“照顾”后宫?看似表面宠着朱婉仪,私底下还念着于妃!?怪不得蛛蛛老说男人就是喜欢吃在碗里的,看在锅里的。
脑便是一句,朕的心中只有一人,以后恐怕也只有这一个人,那人便是你。
他真在为我守身如玉?
东玉扭头看向西洋钟华美的琉璃钟面,正印着自己面上美丽的笑语容颜,可她却能看到自己的额头上那个显眼的罪字。
他真得在为一个额头刺罪字的我守身如玉?
东玉只觉心跳如雷。
风雪早已停歇,清朗的月色下,环佩之声轻响,两汪灯火由远及近地传来,却见封佑和素环一人提着一盏琉璃宫灯在前方引路,静谧的月露滴下晶莹的冰柱,悄然迎来一位绝代佳人,身穿月白闪缎夹貂广袖襦裙,风帽下油亮齐整的乌云髻上仅饰着几支素钗,丁香耳上带着一副银链东珠耳坠,更称得雪肤花貌,玉骨冰肌,行动间如弱柳扶风,水杏一般的明眸中闪着淡淡的幽伤,平静地向众人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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