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大妖现身

想来城主府中往日里没什么宾客来访，招待客人的西院厢房布置也较为简朴，无甚华丽装饰。也许是因为沈宁是女子，管家想着女孩子家家的，总是爱漂亮的，倒是给她床前挂上了一副胭脂色的幔帐，上锈了北地腊梅，略微弥补了一些布置上的不足。

        沈宁就仰卧在这幔帐后的香樟木床榻上，她双眸闭合，呼吸清浅，好似已经沉入了黑甜梦乡之中，对外头的凛冽风势毫无所觉。

        她的身体虽然看着好像沉入了睡眠，脑子却清醒的很。来人脚步声几不可闻，但行进之间自有一股香气萦绕，还是暴露了行踪。这香味甜腻浓郁，正是她在纪元衡书房人皮画像上闻到的那股子味道，但是要比那时候的感觉厚重多了。

        初时不过闻到些许，现下感觉鼻腔都充盈了这种味道，可见此人靠的离她越来越近，只怕就在床前了。

        她猜的不错，来人确实已经撩开幔帐，静静立在她的床前，正在观察她的脸。

        院中无照烛，但人久处夜色之中，双目自动调节光线明暗，尚能看得见伸手所见五指之处的物体。厢房之内隔绝天光，便又陷入了更深一层次的昏暗。她观察沈宁的脸，五官实在是瞧不分明，只能看见少女模糊的脸部轮廓，陷入了云朵般蓬松柔软的棉被里。

        她来时已经对一切事情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在娄城呆的数月里，虽然离预期的目标还差一些，但勉强已经算及格。此时又恰好遇到秦亦接了赏金任务来捉妖，就此收手离去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素来貌美女子，多是心高气傲，总爱比个高低。

        她立在沈宁床前，几息之间心绪已经幡然变化，原先想要捉人一事已经抛之脑后。捉人有什么意思，世间女修不知几多，到时候如果还有需要，再出门寻几个小门派的女弟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决意还是要按出门前的想法行事，免得旁生枝节。

        “沈宁。”她轻轻呢喃了一声，好似全不在意会将床上睡着的女修吵醒。话音未落，便腾身而起，破开房门，直冲向院中。

        “噌。”的一声，有一物在她身后急追而至，大抵是她此举大为出乎沈宁所料，变故突生，到底是没追上她的步伐，从她脚下而过，直插入正中的红梅树干上，剑身还在上下晃动，可见出力之狠。

        沈宁疾步跃出，见她已经顺着红梅树干如蛇般蜿蜒绕到了树梢上，化作一缕黑烟冲天而起，向东院方向去了。

        谢泽和秦亦也已奔到了树下，但他们如沈宁一般，未料到这妖物竟然入门不过如此一小会，就已经破门出来，始料未及，到底还是晚了一步。许泱泱反应稍慢些，但也步出了房门，紧紧跟在谢泽身后。

        “跑不了，追！”此情此景，秦亦也顾不得疼惜自己的游龙剑了，当即跃剑而上，御剑追逐黑烟，谢泽和许泱泱也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沈宁将树上犹自震颤的横霜拔出，正巧与施施而行的方知浔打了个照面。此时院中只他二人在此，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和他商量一下。

        “阿浔，我觉着有些怪。”

        方知浔正手握白玉骨扇，抬头看向空中秦亦谢泽御剑离去的身影，不过淡淡一瞥，复又垂下头来，回应她：“怎么了。”

        “这人身上带着一股子甜腻香气，确实与纪元衡书房的人皮画纸味道一致。”沈宁握剑在手，往东院的方向望了望：“奇怪的是她进来什么都没做，并不是我之前设想的那样，要弄晕我或是用别的什么法子把我掳走。”

        “她进来之后应该只是在我床前站了站，就轻唤了一声我的名字，随后就跑出来了。”沈宁沉吟：“完全不是被我发现之后仓皇出逃，我觉着她不像是逃跑，倒像是引诱”

        方知浔将骨扇啪的一声敲在左手心，手掌轻轻拢住，眼角眉梢微带笑意。在这漆黑的夜色中，俊美的五官都好像被暗色弱化，瞧不分明，唯有双眸点睛，如她在秘境之中那颗用来照明的夜明珠，在夜幕下熠熠生辉。

        “那接下来，要如何？”他循循善诱，要让她自己做决定。

        “既然这人往东院去了，那咱们也去看看，到底是不是赵元娘。”她得了方知浔的鼓励，胆子也大了些，当即平放横霜，掐了个御剑术的指诀。

        她在剑上站稳，便回身过来，向方知浔伸出左手。

        他看着眼前递过来的这只手，手腕纤细小巧，手指莹白尖如春笋，指甲圆润带着微微一点粉红，煞是美丽。他难得产生了一点疑惑，微微侧首，看向沈宁。

        “上来呀。”夜风吹着她水绿色的裙摆蹁跹，如一只青雀，就要展翅飞入夜空之中了，眼前的少女脆生道：“骨扇怎么能飞呢，上来呀，我带着你。”

        他略微有些怔然，未料到她会如此回答，不过转瞬笑意便浮上面庞。他在她面前，也总是笑容相对的，但此刻，笑意却更有不同。眼前的沈宁同他记忆里的宁宁逐渐靠近，也许不需要再过多久，就要融为一体。

        待得那时

        他已将白玉骨扇收回袖中，将眼前的柔荑握在手中，踏上了横霜。

        “我头一回御剑带人，你可得抓紧了，万一不小心掉下去，你也别怨我。”话虽如此，她御的却很平稳，银白剑身腾空而起，如一道寒光划破了阴沉的天幕。

        城主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纪氏一族经营娄城数百年，北地虽不富庶，但盛在地广人稀，土地是这儿最不值钱的了。秦亦三人一路追逐，看见黑烟直直穿过院墙，入了东院一间房内。

        三人从剑上跃下，见天色如此之晚，这房内却还亮着烛火，有人影正被投射在轩窗上头，只不过瞧不清是男是女。

        他们适才从房中追出，虽然未曾瞧见这妖物的面貌如何，但见其身形窈窕，定然是个女子。

        此时妖物已经近在眼前，自然不可放过，秦亦当即上前推开房门，踏步而入。

        房中之人被他吓了一跳，慌忙从桌案后头抬头望向他，面上的惊惶之色全然掩盖不住。

        原来是纪元衡端坐案前，怀抱赵元娘，夫妻二人正在相依相偎，耳鬓厮磨。秦亦突然之间闯将进来，二人都措手不及，腾的站起身来。元娘双颊酡红，略带羞恼，将自己微微侧身，藏在纪元衡身后。

        纪元衡也上前一步，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双眉深深蹙起，显然也十分恼怒：“夜深人静之时，诸位道兄为何不在房中休憩，反而要闯到我的书房里来，到底所为何事？”

        秦亦并不回答，目光反而越过纪元衡，往他身后的墙上看去。见那后头墙壁上确实如沈宁所说，挂了一副画像。只不过现下就是一张白纸空空，徒留了纪元衡的题字。

        他自引鹤楼登入金丹之期后，便下山斩魔除妖，多年来见过的妖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在那些妖物横行血洗的乡镇里，人体的单独构造也见的疲了，更遑论这小小一张人皮纸了。他手指微勾，那人皮画纸便自动卷起，从墙上飞落，悬空在他身旁。

        纪元衡大惊失色，他慌忙向前几步，但也知道自己不过文弱书生，绝不是他们的对手。他佯装镇定：“秦兄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深夜叨扰只为一张画纸么？若是如此，我这画篓里还有许多，这张我已经题了字了，是旧画纸了。”

        现在画纸在秦亦手中，那赵元娘也逃不回画中，只能任人宰割了。他轻舒了口气，想不到这娄城大妖，竟然只是个小小画中仙作乱。今夜就收伏了她，也好让娄城百姓们平安过个新年。

        “你难道不知，赵元娘是从这画上下来的？她是妖物，人妖殊途，你们二人如何能在一块！”美人图上只余画纸空空，纪元衡自然是知晓内情的，秦亦又不由得微叹：“何苦执迷不悟。”

        纪元衡闻言，血气上涌，面色也逐渐涨红。他紧紧握住身后爱妻的手，将她身子更加往后头藏了藏：“你胡说！元娘她她才不是妖物。她是东洲杭城赵员外家的大小姐，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怒不可遏，温润的五官上带了强硬：“秦亦，你快把画纸还给我！娄城不欢迎你们，都给我滚！”

        一只雪白的柔荑从他腋下绕了上来，轻轻抚在他胸口，想要抚平他的怒气。婉约轻音也从他身后响起：“衡郎，你别这样。”

        纪元衡被她的声线一阻，面上浮现了一丝茫然无措，不过转瞬便握紧了妻子放在胸前的皓腕，高声叫喊道：“来人！快来人呐！把他们都给我轰出去！”

        寂静的院落里陡然热闹起来，十数个奴仆不知从何处角落里出现，他们都草草披了外衫，手提灯笼火烛，聚拢在书房门外。

        这大晚上的，这几位客人缘何出现在这儿，城主又一向温润谦和，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过。大家心里一时都没了底，管家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询问，一面又偷偷挥手着人去请纪元辅。

        “城主有何吩咐？”

        府里起来的人渐渐多了，东院灯火通明，照的亮如白昼。这情形也许不用派人去请纪元辅，他自个就要被吵的醒了，要穿衣过来看个究竟。

        沈宁和方知浔御剑到时，看下头就是这个情形，纪元衡和秦亦各执一词，那些仆从们见修士们说夫人是妖物，都吓得退了开来，不敢靠近书房，只在院中聚成一团站着。

        纪元衡毫不相让，与秦亦争执之声渐高，二人僵持不下，他并不敢将身形退开，仍是牢牢挡在妻子面前。

        沈宁和方知浔御剑立于半空之中，看着下头嘈杂情形，她却将目光投向了书房后头，却并不落下剑端。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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