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离开娄城
沈宁晨起时，见纪府已经满门缟素，廊上的照烛都已经套上了白灯笼。
秦亦和谢泽三人都已经恢复好了，正在院中红梅树下相对而坐，见她推门出来，秦亦便向她招了招手。
“二位师兄都无碍了么？”
秦亦点点头，继而夸赞她：“看不出来小宁儿近期修为精进啊，我见那庞姬修为不俗，还用少女修炼魔功，应该很是难缠。竟然也败在你的剑下，你跟秦师兄说实话，是不是方知浔替你帮手了？”
沈宁不好意思的笑一笑，虽然不是阿浔相助，但是也不全然是她的功劳，还多亏了谢泽给的冼心链。
“阿浔不曾帮手，说起来，我倒要谢谢师兄给的”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另一个声音。
“宁宁。”方知浔已经从房中步出，正朝他们走来，白玉骨扇轻轻点在她的肩头：“我们是不是今日就要回程？”
谢泽本听见沈宁提起他，正抬起头，眼神便随着她肩头的骨扇，落在方知浔的面上。
“是不是很想不通？”那声音在他心湖上方游荡，谢泽受那魔药影响，又兼之这声音逐渐壮大。他已经压制不住，索性任由它发展，自己不理就是了。
虽然打定主意不理会，却仍不能阻止自己听见它的发言。
“他们二人不过在入扶余秘境前相识，怎么如此亲密？”那声音一下子戳中他心中所想，惹得他俊眉蹙起，又怕沈宁看出端倪，立刻就将头低下，视线看回面前的茶盏中。
众人当下心思各异，天际却忽然传来一声响动，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一只巴掌大的小纸鹤，正从红梅树上飞落下来，摇摇晃晃坠在秦亦掌心。灵力逐渐消散，化作了一张薄薄纸笺，上头用毛笔写了几个字。他一眼扫过，随意将纸笺放在石桌上。
“师尊已带师弟启程前往瀛洲岛，让我不必回去了，可以自行前往。”他勾指在纸笺上轻轻叩了叩：“阿泽意下如何？是否一并同去，还是你们需要先回青玄宗一趟？”
青玄宗三人的去向自然是由谢泽决定，但秦亦心中挂念他近两日的反常，倒也说不准他是否需要回青玄宗静养几日。
谢泽心知他所虑之事，略微摇了摇头：“宗门大比也不过就十来日了，若从娄城回宗一趟，只怕宗门还没踏上，掌教师兄已经带队出门了。两相错过，恐耽误时间。此时同你直接去瀛洲岛，是最佳方案了。”
他略微一顿，转向方知浔：“不知道方道友此番，是否要与我们继续同行，去瀛洲岛看一看宗门大比的热闹。”
话锋突然转到这里，方知浔略微挑眉，不过一瞬就已经恢复如常。沈宁已经侧身过来，替他回答：“自然是要一起去的，阿浔对吧？”
“十派共聚一堂呢，往年我都是看着师兄们上台发挥，今次可算轮到我了。你不得去看看，我的优异表现么？”她将手中横霜向上提了提，一脸的跃跃欲试。
方知浔不由勾起嘴角，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不错，此等修真盛事，自然是要去瞧一瞧的。”
不过几息之间，众人的去向都已经敲定了。
谢泽又垂下头来，看着面前香烟缭绕的茶盏。双手在袖中紧握。指节泛白，他正勉力抵御心湖上疯狂叫嚣的声音。那声音在心中愈加放肆，大肆嘲笑起谢泽的无能：“一步错，步步错。谢泽，你不肯面对自己，现在好了，什么都挽回不了了！只怕今后，你们渐行渐远，你连看她一眼，也是不能了！”
既然下一步的去向已经决定，众人收拾了为数不多的行李，便一齐去正厅向纪元衡告辞。
元娘魂魄已经从人皮画像上解脱出来，正陪坐在纪元衡身侧。纪元衡面色颓唐，与几人初至娄城的那晚夜宴所见，大相径庭，可见纪元辅一事，对他打击极大。
他与秦亦二人相互客套了几句，众人便起身告辞，让他不必再相送。
肖一帆一路送众人至城门边，谈起纪元辅仍是一阵唏嘘，但这父辈的前尘往事，他身为子侄不好评价。娄城大妖一事已解，纪家却再也不能如往昔和乐了。
“等等！”正在辞别之时，却见有个身披白狐大氅的少女，从城中急奔而出。狐毛被风吹荡而起，露出内里鹅黄的裙摆，少女奔至众人身前，双颊绯红，喘息不定。
是纪元音。
她将一本书籍样式的本子塞进了许泱泱怀中，凑到她耳边道：“泱泱，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心中所想，我也知道。你要相信一定会达成所愿的，不信你看这书，书里说的都是真的！”
她自以为小声的很，但偏偏在场众人都是修士，听的一清二楚。沈宁从她的言语之间联想，在一看这物什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
淦。
疯狂粉丝将同人本子塞给了正主阅读。
这世界怎能如此玄幻。
希望不要再有人看过这话本子了，不然她这恶毒女配处境艰难啊。
许泱泱有些不明白，但仍然把这话本子放在储物袋里乖乖收好，答应她回去一定马上就看。
纪元音这才放心，回过头来，双眼红红的盯着方知浔瞧。
她心中明白，对这些寿命久长的修士来说，自己不过是捉妖路上萍水相逢的普通人。但仍期盼如才子佳人的话本里说的那样，少女被英雄救美，以身相许。
虽然自己对他来说只是过客，但他对自己来说是永远不会忘记的虹彩啊。
沈宁沈宁有什么好！他们都被她的外表骗了！就跟话本子里写的一样！
纪元音气呼呼的跺了跺脚，对着沈宁说道：“你这个坏女人！总有一天，他会看清你的真面目的！”
言罢，泪水汹涌而出，她转身就奔，纤足踏雪，身影一会就消失了。
沈宁一头雾水，与方知浔面面相觑。肖一帆极是赧然，连忙替纪元音向她道歉。沈宁摆了摆手，众人便告辞离去，踏上了来时的灵舟。
灵舟朝瀛洲岛方向急行，但极北之地与东海瀛洲毕竟要横跨整个神州，约莫他们到时，离宗们大比也不过只剩十日了。
沈宁在舱中百无聊赖，羊脂玉如意被她搁在一旁几上，映衬着案几都透了一点翠色。她想起方才许泱泱怀中的话本子，也伸手在自己的储物袋里掏了掏，但也真给她掏出来一本。
是那时在扶余镇上，怕被阿浔发现的时候，凑巧买的那本。
《魔尊是我顶头上司》
这个名字，一看就觉得非常与众不同，跟她上次在书铺看到的那些旁的话本子都不一样，看名字就觉得有深度很多。
她轻轻翻开第一页，聚精会神的开始看。
【魔尊萧询，无人知其来历，据传是某一日由长老白皓亲自在无垠城外的献明山中迎回来的。
他甫一出现，修行就已经力压众人，天生魔筋魔骨，诸位长老都不是他的对手。
自上位魔尊逝世，无垠城中已经数载未有能者上位，诸位魔修争斗不休，以屠烬为首，逐渐占领上风。但萧询一出现，无人能挫其锋锐，他便牢牢坐稳魔尊的位置。
甚至长老之间传言，他是能够带领魔域，一统神州之人。更有甚者，说当今神州正道第一的青玄宗掌教耀渊，也不是他的敌手。】
【季芝不过是无垠城中最普通不过的侍女，替萧询整理书房笔墨，但其实魔尊几乎从不踏足书房。他常常待在正殿处理事务，或是回寝殿之中休憩，书房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个摆设。
她只是远远见过这位声名远播魔尊的背影，高瘦挺拔，宽肩窄腰，很是迷人。
但她自然不敢有何遐想，只能每日乖乖的完成自己的工作，如果能在下值的时候，从长桥上经过，看见萧询回寝殿的背影，就十分心满意足了。】
【有一日，恰巧她上值的时候，听见白皓长老与尊主在房内叙话。长老同尊主说，屠烬等人野心勃勃，纵然一时之间畏惧尊主大能，不敢表露不满之意。
但尊主迟早有一天，要率领魔域出无垠城，一统神州。若是将屠烬这等祸害留在城内，只怕他趁虚而入，搅乱无垠城，有损尊主一统大计。
萧询却说：“区区蝼蚁，何必费力。若是他趁乱而起，我再回来杀了便是。”
不过片刻，他好似又有些疑惑，问长老：“为什么一定要一统神州？”】
沈宁看到此处，见这魔尊同阿浔一样，说话十分嚣张，不由嘴角勾起，笑出声来。但她同萧询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这些魔修，一定要一统神州。
就好像这些正道修士，为什么一定要达成飞升的夙愿。她幼年曾经听闻，师祖徐图南同师尊耀渊一样，当年已经登至大乘后期，飞升失败陨落了。
她就很不明白，明明已经身至大乘期，普天之下第一人，岁寿久长不可数，飞不飞升又有什么要紧。
也许她这种普通小咸鱼，理解不了大佬的想法吧。
她想要再翻开看看，见舱外行云色彩变幻绚丽，便歇了心思，将话本子轻轻反扣在案几上，推开了舱门。
沈宁出了舱门，到了灵舟甲板上，见方知浔正立在栏杆前背对着她，不知道在看什么。
她想起方才话本子上的那句话：“她只是远远见过这位声名远播魔尊的背影，高瘦挺拔，宽肩窄腰，很是迷人。”
阿浔的背影就像这位魔尊一样，她轻声的走上前，靠在他的身侧，转头问他：“你在看什么？”
灵舟从云海中冲出，见前头的红日逐渐下滑，火烧似的夕阳漫上来，淹没了这世间最明亮的存在。
红日虽然落了，但还留有一点余晖，衬的云层绯红。月亮却已经悄然爬了上来，挂在苍穹的另一侧，只不过现在才刚刚开始，月色暗淡，瞧不分明。
方知浔用白玉骨扇轻轻一点，为沈宁指明了明月的方向。
“你瞧，月亮爬上来了。”
今日是月初，明月如勾，高挂天际。
“阿浔。”她轻声唤道，相处日久，感觉自己对他愈加依恋，而且更加迫切的想要知道自己过去同他发生的一切，一丝一毫都不想错过。
“过去那几年发生的事，我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她有些丧气，用手支住了自己的面庞。
方知浔闻言低头，见她面上表情沮丧迷茫：“忘了不好么。”
“一切从新开始，也许想起来，反而让你不愉快。”他回忆起这件事情的始末，反而有些庆幸她在使用传送阵法的时候，阴差阳错忘却了过往。
他轻轻伸手，将沈宁面上被风吹落的发丝勾到她耳后，指尖冰凉，引得沈宁将目光投到他面上。
“可是我总觉得错失了很重要的一部分。”沈宁喃喃道：“是我们一起经历的七年，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面前的少女双眸亮晶晶的，胜过了天上的繁星，在无数个凄楚难捱的夜晚，她陪伴在身侧，为他缓解了许多不能承受的痛苦。
如果她知晓了始末之后，是否会因为正邪之分疏远他、推拒他，而无论原因是什么，他也确实亲手杀死了她的授业恩师。
但面对着眼前这双眼睛，又如何能够欺瞒她。
白玉骨扇被紧紧握在手中，上头的玉石凸起，磨得他掌心生疼。他轻轻开口，音色生涩：“我听闻，瀛洲岛有一物名唤昆仑镜，能够照见前尘往事。此番岛主要取它出来，用作宗门大比的彩头。”
“如果你能得第一，也许就能用它看见从前发生的一切。”
沈宁面上立刻浮现笑颜，她脆声道：“我一定能行！”
“你会讨厌我吗？”他轻声问道，就连呼吸，好像都浅了几分。
少女仍是双眸注视着他，闻言面露不解：“为什么？”她想要说些什么，来缓解他的疑心，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上绯红一片。
“我绝不会讨厌你的。”她肯定的点了点头，又出言邀请：“届时大比结束，你跟我回青玄宗吧。青玄宗山清水秀，上佳的修炼之所。”
“我的天慧峰上，还只有我和倚云两个人住”说到此处，已经是极限了，沈宁双手捂住面颊，匆匆转身往来时的厢房去了，连再见都还没来的及同方知浔说。
方知浔回望少女纤细柔弱的背影，紫色衣衫已经被舱门掩盖了，他却仍是迟迟不能回过神来。
宁宁只盼你知晓前尘往事后，莫要厌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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