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终年被黑色雾霭和黄沙覆盖的谷底,满地散乱着白骨,觅食的腐食妖物翘首以盼,静待着上方有不慎跌落的生物,好让他们一饱口福。
一缕幽魂飘荡在它们之间,看着自己的肉身被分尸殆尽,她没有痛感,只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来观察自己生命最后的破败。
又过了不知几世几年,犹如蛋黄找到了蛋壳,“叮”地一下子,周清扬再次有了意识。
她身体沉重,脑子好似被一堆胶水粘住,还不能和容器很好的契合,只能借助于这双新眼睛打量着周围的变化。
盘旋的秃鹫和地上的走兽纷纷退避三舍,那些大型的妖物伏低了身子,趴在地上发出瑟瑟的低吼,百里之内的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黄下去。
周清扬觉得自己正在出土,没错,就是从地里出来那种出土。像一果实或者土豆那样,成熟之后和自己的根发生脱落。
她能看到自己掉在地上的“挽歌”,黯淡无光地半掩在风沙中。
这具身体完全凭借本能在走,周清扬拼命勒着意识的缰绳,终于使这幅身体转了个弯,蹲下去碰到了这件尘封多时的仙器。
一时间金光大盛,“挽歌”化作一条金黑纹路盘绕在周清扬的手臂上,她终于松了口气,昏沉着意识放任身体向未知的方向行去…
再睁开眼,入目的是遮天蔽日的树冠。
周清扬就躺在这巨树的根茎上,身心俱疲,走马灯似的回顾了一下自己的两辈子。
在成为穿越大军的一员之前,她的出厂配置很有点子味,父母双亡,亲戚争财,六岁被送去了孤儿院。
只可惜现代社会不允许脚踩苍穹,日天日地,周清扬拼尽全力也只是考上了个还不错的大学,安安稳稳地当了个白领。
然后…她就穿越了,无灾无妄,睡着穿进了这个修真界,成了人人喊打的废柴。
好嘛,周清扬想,也许她是拿到龙傲天剧本了。
但现实是最能教做人的,虽然她拜了天下第一宗师沈昔全为师尊,奈何走到最后虐恋情深成了主线,没废柴逆袭什么事了。
最狗血的是,她发现这情深还只是自己一厢情愿,沈昔全一剑把她捅下瘴气谷的时候,可没想到那些耳鬓厮磨的光阴。
岂有此理!
周清扬想着想着眼泪就哗哗地开始流,她撑着僵硬地躯体坐起来,那粗糙的树皮磨砺中她的皮肉,正如严酷的生活嗟磨着她的心…
等等,她好像。
没穿衣服…
……
周清扬恨不得仰天怒吼,抹了把眼泪,发现自己这破身体似乎是个泪失禁的体制,怎么努力往回憋也无济于事。
她只能深喘着气,告诉自己,渣男渣女千千万,碰上一个纯属时运不济。
这一处荒山野岭,密密的巨树肆意生长,一眼望去好像回到了原始社会,周清扬入乡随俗,给自己编了条草裙遮一下重点部位。
她过了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把坠谷前的万般滋味暂时压抑住,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报仇是一定的,但是现在,她怎么走出这片森林?
周清扬感受了下周身的灵力浓度,应该还是在瘴气谷附近。
这片大陆由西向东倾斜,导致污浊之气往东沉积,瘴气谷地势最东,灵气几近于无。
她打坐调息了一会,发现吸纳灵气的速度还算可以,这具身子的天赋应该比前世强不少。
日头渐渐西沉,薄暮时分的深山老林自有其清丽幽婉之处。
但周清扬只想到了“薄暮冥冥,虎啸猿啼”两句。
她憋足了一口气,丹田处运作得隐隐发热,玩命地开拓身体的灵脉,即便灵气稀薄至如此,一天下来居然也打通了五条。
要知道,前世她在首阳上那等仙山修炼,一个月才打通了三条灵脉。
这样算来,哪里是“强不少”,简直是呈指数般爆炸增长。
周清扬原本对于报仇,做的最好的设想也就是“同归于尽”,现在看来,她终于要拿爽文剧本了么?!
“咳咳咳咳…”
…乐极生悲,又飙泪了。
日光完全隐去,周清扬走了好一段路,开始往山上爬。
不是她作死,站在底下,人是无比渺小的,天空完全被树枝遮盖,她根本看不见星空。
太阳的指向性还是太过粗略,星宿的方向才是最精准的。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老虎豹子之类的变种,实力很低,但感染了瘴气,见人就咬。
周清扬没怎么费力就把这些东西解决了。
山顶之上,群星璀璨,宛如一块满是钻石的幕布笼罩下来。
这是现代社会绝不可见的壮丽景象,天地自然,人神合一。
这个世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神仙,只有修士,以首阳为代表,下设出十八宗派,以抵御日益横行人间的妖魔鬼怪。
而周清扬穿过来的时候不过是凡人,能进首阳纯属阴差阳错加上她在福利院里练出的溜须拍马的本事。
至于现在,去他妈的仙人道士,她不想伺候了,卷来卷去卷不出个好结果,换了个壳子修为就一日千里,这叫什么事?
所谓命运,真的是把一个人碾在脚下摩擦,周清扬很悲观,她想报完仇之后就找个深山老林吊死。
当然,就是想想…
她草草记下来方位,马不停蹄地开始赶路,嘴上说着报仇报仇,但论起来她其实并不知道世间过去了多少岁月。
现在她最想做的,就是确认一下,沈昔全是否还活着。
转眼三天过去,周清扬每晚登上山顶确认方位,然后辗转着调整行进位置,饿了摘点果子,渴了就喝山泉水,弄的蓬头垢面,半点人样都没了。
如此,终于在第四天清晨,她拖着步子,翻过了一座山头,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树林,远处隐隐升起炊烟,看上去应该是一处小村子。
周清扬激动到飙泪。
她加快脚步往前赶,村庄远远地露出了全貌。
在离村子还有二里时,周清扬脚步一顿,想到就自己这一身破烂草裙,岂不会被当成野人轰出去。
正此时远处行来个老伯,身后背着背篓,正在拾林子里的枯枝做柴火,想来也是村里人。
周清扬决定先去套个近乎,毕竟这套近乎属于她的老本行,是生存绝技。
她小心翼翼地招呼了一声…老伯没反应。
…可以理解,老年人嘛。
周清扬稍提高了音量:“老伯——”
那粗布麻服地老者只顾边往前走边捡柴火,周清扬不得已只好往前挪了几步,蹭到他面前。
老伯迟钝的抬起头,他比周清扬还要矮上一点,又驮着背,整个人佝偻成个虾子,大喊道:“谁啊?”
他浑浊的眼球里尽是麻木,转也不转地盯着前方。
“我瞧您背了好多柴火,要不要我帮帮忙啊——”
老伯说:“我没吃饭——”
…周清扬往后退了两步,蹲下身子,刚欲再大点声,不料那老者看清她的脸,突然大叫一声,背篓也不要了,人跑的比兔子还快。
“怎么…”
怎么回事。
周清扬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毁容也没破相,大可不必吧。
她正想着要不要潜进村子偷件衣服,背后陡然响起一道清泠泠的女声。
“你的眼睛吓到别人了。”
这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温柔地流进周清扬耳朵里。
她回头,薄薄的晨雾之中,一个身着浅绿薄衫,身形纤细的女子从高枝上飘然而下,一阵风似的飘到她的身旁。
此人面目清隽,五官秀雅,丹唇贝齿,使人一眼看了便心旷神怡,那如画的眉目微微弯着,似嗔似喜,灵动得仿佛会说话。
周清扬瞧她身手也不凡…想来是哪个宗门的修士来山中斩妖驱邪的。
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蹲在树上冷不丁瞅见一个野人,下来大概不是要作弄她便是纠缠着盘问一番,无论哪种情况,都不是现在的周清扬有心思应付的。
她低眉敛目,只略躬了躬身,转身便走。
“哎?你这小孩怎么突然变哑巴了,你要上哪去…你…”
周清扬充耳不闻,身上破烂的草裙扬出潇洒的弧度,有生之年终于头一回毫无理由地放弃了送上门的搭讪。
那少女叫了几声,见这野人理都不理自己,心下也着恼,咬了牙愤恨地一甩折扇,自顾自地跟在她身后走。
很快,周清扬就走出了树林,她站在村口,刚抬步往里走,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再抬头时,忽然就有些迷惑,脑子乱了一瞬。
眼前的一切披上了如梦如幻的雾霭。
我…要走出这座山…出山是为了干什么呢?
为了师尊…等等,我有师尊吗?
我不是在上班吗?!
周清扬立在那,不多时便有人来招呼她。
“姑娘,是不是迷路了?瞧你这满身风尘,快到咱们家来洗洗。”那大娘满面慈爱,搀着她的胳膊往里走。
周清扬下意识地笑了一下。
“哎?又来了一位,快快…一起到大娘家来吃饭。”
周围忽然涌出一大帮男女老少,裹挟着周清扬往前。
村里屋瓦上黑峻峻的烟筒正在冒烟,门户前的矮脚蹬上落了只苍蝇,今天是个阴天,很冷。
周清扬迷迷瞪瞪地回头瞧了一眼,一位身着浅绿色华服的姑娘同她一样,被一群人热情地簇拥。
进了屋子,一股香气迎面袭来,饭菜的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
桌旁坐着个三四岁的小童,光着屁股穿着肚兜,冲着她笑。
周清扬的最浅层的意识还留着些执念,她得洗洗脸,换件衣服。
趁着大娘没空管她,周清扬走到面架前,刚要清洗一番,镜中的自己却似乎僵住了。
那是一个面颊锋利的异瞳少女,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左眼如湛蓝色的海水,又像是一颗纹路分明的蓝宝石。
右眼又漆黑得如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
周清扬不由被那双眼睛吸引,她轻轻抬起手,沉醉地遮住右半张脸。
镜中的左眼冰冷无情,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个世界。
里面映照出了这间屋子的全貌。
一片断壁残垣,衰草枯杨之中,坐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童,高高兴兴地等着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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