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闷热的空气拼命鼓噪,周清扬的背影一滞,心脏砰砰跳得厉害,不能去想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二十多岁穿过来,又经过这十年,心智上早已是个成年人。和沈昔全在一起,从正经师徒到暗送秋波,再到最后的心照不宣,两个人都是极有分寸的。
不曾轰轰烈烈表过白,也经常吵架斗嘴,但从没有说过这种拉拉扯扯含糊不清的话。
现在,沈昔全却要她走。
“为什么?我回了首阳,谁来帮你做事?”
沈昔全扯了被子,把自己包成一团,在这样的闷里还嫌冷似的,打了个哆嗦,说:“有文灵院那么多人,还不够我使唤吗?实在不行,还有齐照,她也是首阳山本门弟子,修为不差。”
周清扬胸口闷得厉害,一口气怎么也喘不出来,她的五官好像都被这夏日潮湿的水汽捂住了,别提多不痛快。
“你好…好。呵,齐照日夜琢磨如何拜你为师,唯恐不得机会亲近。正好,我给她腾地方。”
周清扬讥哨地笑笑,眼眸湿漉漉的,却不肯看向沈昔全。
她生平最会服软,但在喜欢的人面前,偏又不合时宜地硬气。
“别闹脾气,远之还在无运峰,我们这么久没回来,怕又要胡思乱想…你去瞧
瞧他。”
沈昔全麻木地痛,知道要把话说的绝一点,可心头上绕指柔紧紧缠着,鼻腔里仍有素面鲜美的滋味,最终还是忍不住找补。
周清扬不说话,她蹲在门口,看那逐渐倾盆的风雨,心里又酸又痛。
“明天…就收拾东西吧。”
这是一刻也不想看见她了。
“你是…是什么…”周清扬咬着唇,把话音吞进自己喉咙里。
你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终究不敢问出口,出口了,倒像是自己在逼迫。
逼迫那裂开的缝隙变得更大,最后被人一把掷在地上,碎了,哭的还是她。
周清扬又笑了笑,不过这次是在嘲笑自己,一把年纪了,谈个恋爱,还是畏首畏尾,踟蹰不前。
“你是怕我不信你?还是怕我有了异心,会搅了你的事?”
问这样的话,自是卑微,周清扬忍着脸红,一个字一个字地讲了,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人家都赶你走了,何苦还往上凑。
沈昔全语塞,她望着周清扬那双泪眼,头脑里混乱不堪。
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大吼,叫她不要这么绝情,不要言不由衷。
可她只是像往常一样,按下了所有的情愫,说:“你自己知道就好。”
周清扬倒退了一个趔趄,没有想到沈昔全会答得这么直接。
她面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咬着牙,心里都是木的,只不知还能说什么。
她恨不得往自己脸上吐口唾沫,好好洗洗这些年的痴心妄念。
“好,你觉得我会信那些谣言,会背叛你…也是,我不会帮你断绝皇室的龙息,因为他们本就和当年之事无关,而你,你…”
变得太多了。
周清扬这句恶语在舌尖滚了几圈,没说出来,噎得自己翻了个白眼,一拂袖,冲进了大雨里。
沈昔全双目呆滞,在她离去的那一刹那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她倒在榻上,口里尽是铁锈味的血腥气。
“你为什么要赶她走!你说清楚不就行了!”
耳边嗡嗡地响。
沈昔全不知是谁在说话,溢出个苦笑:“说清了?说什么,让她知道了我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还能走得了吗?”
“呜呜呜呜——”
是谁在哭啊……真烦。
沈昔全捂着耳朵,在一片雷鸣和耳鸣之中半昏半睡。
周清扬在雨中,心里火热,四肢发凉。被凉气一浇,冷热交攻,隐隐竟打起摆子来。
她头昏,但不肯歇脚,一气冲回文灵院,恨不得现在拎起行装就走。
这个时候清闲,许多长老都在自己的住所打牌闲聊,看见周清扬经过,还跟她打招呼:“哎!周仙师好啊,怎么不撑伞——”
周清扬哪有心思再和这些半生不熟的人缠,眼睛都没瞟一下就走了。
她在巷道里跋涉,神识还能听到那些长老们讲话。
“装什么装,要不是看在她是沈宗师首徒的份上,谁会和她说一句话。”
“修了这么多年的仙,还不如我一个后入门的呢。”
“别这么说,可能心情不好,被沈宗师教训了呗。没看宗师昨天回来时对她是什么脸色,啧啧啧,从来没有过的事啊……”
周清扬心里越痛,面上越不肯露出来,又走了一段,尽量装的没事人一样,进了首阳本部弟子所在的居室。
她打开房门,却见齐照正在她房里溜达,跟领导莅临单位检阅似的,东碰一下西摸一把。
这一下可算点燃了雷区,周清扬的脑子里炸开一片白光,要不是还有一点理智,当下就要破口大骂。
她跨过门槛,冷冷地问:“你在干什么?”
齐照没看她,也就不知道周清扬现在的脸色有多吓人,一如既往地强横道:“本姑娘屈尊来看看你这狗窝……”
她一句话没说完,周清扬整个人大跨步冲过来,一脚踢到了她的后背,随后不要命似的拳打脚踢。
“我艹,你他么疯了?!”
齐照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给她踢倒在地,好容易稳住了身形,前几下招架得颇狼狈。
但毕竟她的修为高出周清扬太多,挡了几下,好歹把暴怒的人按住了。
“你你你你!跟条疯狗似的干什么?不就进来看看嘛,又没拿你的东西。”齐照按住周清扬湿哒哒的头发,嫌弃地擦了擦手,心里的火也很大。
她瞧周清扬浑身湿透,神色惨淡,破天荒的没有落井下石嘲讽两句,只是忿忿地跑了出去,生怕背后神经不太正常的人再追出来。
齐照连伞都忘了拿,出门淋了一身水,心里更气,从怀里掏出封信来,皱皱巴巴的,找了块石头压在周清扬的门口,然后抬脚就走。
心想,巴巴地给你送信来你不收,看不见了也不怪我。
不过苏远之这孩子也真是奇葩,首阳的通信玉牌甚是方便,他还非得用纸笔,美其名曰有意境。
意境个头啊……
她边走边腹诽,并没看见背后那石头很快被一阵风给掀翻了,信纸随风而起落入雨中,给淋得稀碎。
周清扬昏沉沉地躺在地上,脸上眼泪和雨水糊成一片。
俗话说,失恋不可怕,可怕的是失恋之后还没钱。
她现在的境遇就与此类似。
修行一事无成,这么多年还能在首阳混得下去也就仰仗着沈昔全的身份。现在…沈昔全不要她了,相当于事业爱情双双玩完。
这没什么丢脸的,初初拜入沈昔全座下时,周清扬想的就是抱大腿。但抱了这么些年,感情变质,现在继续死皮赖脸反倒不是味。
她有些低烧,翻了个身,转念又想,人还是要乐观,万一沈昔全说的是气话呢?只要她明天来找我…
来找我…我就不走了。
就这样,反反复复,周清扬又给自己找回点念想,艰难地起来换了套衣服,喝了点热水,捂着棉被开始睡觉。
梦里一会是沈昔全的冷脸,一会是同门的窃窃私语。
“你们说,宗主要不是早知她能斩断龙脉,为什么要收她啊?”
“确实,资质这么差的,百年难遇…肯定是早就看出她有这个本事,才…”
不对,周清扬无声地反驳。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乱说。
她是如何见到沈昔全的呢?
记忆散乱着拼不成个,周清扬想,一定是像所有的话本里那样,一见倾心,有繁花和满月,有酒香…
她这梦时美时坏,直到火热的太阳照红了她的脸,周清扬才转醒。
“唉——”她呼出浊气,迷蒙了一会,忽地一下,昨日种种窜上眼前。
周清扬一下子坐起来,匆匆洗了把脸,溜达到院里。
晨间有弟子在练功,见到她都笑着打招呼。
“师姐好!”
“哎。你们可去前堂用饭了?今日有没有人来过?”
“师姐你说谁啊?齐师姐吗?”
谁问她!
周清扬笑呵呵地道:“没有,就是打听一下有没有什么事发生。”
那弟子摸不着头脑:“现在各大宗派都已步入正轨,大部分皇室也被发配北疆,能有什么事…”
…周清扬懒得理他,从前溜达到后,又在大街上转了两圈。
眼看着早市的摊子都撤了,还是没有人来。
她坐在门槛上,看着日影悠悠地升上去,街上尘土飞扬,车马不息。
平京城嘛…向来都是这么热闹。
眼看着…那些车都没有停。
她继续等。
日头终于到了正中。
周清扬起身,掸了掸袍子上的土,什么也没带,一路向北而去。
至于苏远之的那封信,已不知埋在哪块泥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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