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鸠占鹊巢

天微亮，林中尚有浓雾环绕。

        只得隐约看见一只身形如小山般庞大的凶兽在那惊天动地的声响后，低头啃食着什么。

        黑影喘着粗气，抬起头不断甩动，口中早已失去生机的猎物就这样分为数截，四周弥漫着鲜血与泥土混合的气息，久久不能散去，令人不安。

        随后黑影身形极速缩小，迷雾也被散发而出的血气吹散，向四周荡去，最后却又如漩涡般汇于一身，幻化为一个人影。

        血雾散去，废墟中只有一位男子，衣物不知去处，身上也再无一块好肉，就连胸口处也被开了一个窟窿。虽然右臂早已止血，但先前被剑气步步蚕食的情景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看着发泄后的残羹剩饭，以及不断传来阵阵剧痛的伤口，男子心神巡视着各处经脉以及洞府，叹了口气。转头走向一旁刻意留下性命且早已昏死过去的年轻人，左手一抓便把他放在肩头，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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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阳城中的一间客栈，老板蔡书文说是天水镇人氏，故客栈名为天水客栈。落脚武阳城也有数十年，想起刚开始还是人生地不熟的光景，这时间一到，一来二去间，顺理成章的在此地成家立业，倒是多年未曾返乡了。

        蔡书文看着天色欲黑而未黑之时，往来食客也少了许多，忙里忙外的子女们也收拾好东西，点起油灯坐在客厅中闲聊起来。如今年岁已高，客栈上下大小事务也都交于大儿子蔡轩流打点，平日里闲着没事，就在白天拿上一壶茶坐在客栈门口，与老友喝喝茶聊聊天，看着往来人群，一坐就是一上午。

        客栈终究是放不下，虽说数十年弹指一挥间，但一人一物，皆是风景。

        自己想着趁还能动弹的时候，和儿女们拾掇拾掇行李，回家乡看一次。

        只不过多半是只能作罢。

        近数十年博衮洲妖兽越发猖獗，深居大洲内部的城镇尚得安宁，武阳城便是如此。而那些可称之为荒郊野岭的山脉峡谷等地，当地百姓可没半天好日子过。于是乎，各家名门望族或仙家门派门下后生打着降妖除魔的口号佩刀游历江湖的风气也日益浓厚，各地朝廷也推崇尚武，算得上是形势所趋。

        博衮洲位于无垠天下的东北侧，一洲南北各有庞然大物相互对峙，百来年战火不断，也为近些年来妖兽猖獗酿下祸根。

        无垠天下共有七大洲，除此之外皆是浩瀚无际的万妖海，出海一事谈得上是危机四伏。而若想横跨最小的上卢洲，配上日行五百的好马，也得花上两个月。即便如此，七大洲与万妖海相比，也仅仅分得两成天下，也因此得名无垠天下。

        客栈正好是听得游客们往来故事的好去处，是身高八尺，声若巨雷的彪形大汉，还是白衣背篓，文质彬彬的求学书生。不求真假，桌上一壶酒一壶茶，便是一个好故事，蔡书文也借此对许久未曾踏足的城外有了些许新认知。

        站着久了，多少有些乏了，蔡书文便起身前往后院歇息。腿脚不利索后，二儿子还没和媳妇商量，便拿出绸缎店的积蓄，在客栈后头再盘下一块地，建了一间舒适淡雅的小院，儿媳对此没毫无怨言。二儿子孝顺归孝顺，也不得不夸一句有福气，娶了这么个媳妇。

        自从老伴走后，儿子们也是愈发上心，也让蔡书文倍感欣慰。

        正当二儿子扶着右手，即将走去中庭之时，隐约听到了门外有一人骑马而来，回头一看，正是自己大孙子发小，武阳城中久负盛名的御用画师李宁淳长子，李禄仁。

        想起来也是半年未见李家公子了，先前出城时可是把自己这孙子羡慕的不行，说是要随他出门游历，李禄仁也乐意此行有发小相随，曾经上门提起此事。

        要不是当时孙子出世时去那道观求签，当日轮班的道家老神仙掐指一算，说此人十八岁那年不可出远门。蔡轩流也就放他去了，孙子对此也是埋怨了许久。

        临走前道长还送了一小撮香灰，用红布小心包好交于自己，说是等到小儿出世三十日亥时时，将其拿出。

        蔡书文当时还问是否将其冲水服下？老神仙笑着摇了摇头，说是等睡着时把它沾水涂抹在眼眶上即可。

        李家长子归来，看来今晚两个年轻人有得聊了。

        扶着自己的二儿子蔡轩逸发现父亲停下脚步，也随之回头看去，随后笑着说道：“这下可叫我这侄儿好好陪您唠嗑了。”

        蔡书文点点头，走进中庭，说道:“恍恍惚惚四十余年，二十岁赌气出门，走得也值得。”

        蔡轩逸在一旁低着头，接不上话。

        本家的事，那年过后，他曾发誓永不过问。

        只是回头看了看自家侄儿时，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记忆中几分当年母亲年轻时的模样。

        厅中吵吵闹闹一个时辰，直到深夜，李禄仁才打算离去，但也耐不住发小盛情难却，只得在回城第一晚，在这天水客栈住了下来。

        沐浴更衣，告别友人，李禄仁打开房门，自己从小到大在这间客房住过不知多少夜晚，就算是和父亲闹脾气偷溜出门，也是第一时间跑向此处。等第二天一早，父亲就会来到客栈，父子二人一同吃上一碗热汤，一口热饼，随后便默契的打道回府。

        李禄仁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间，紧绷的心情终于放松出来。

        已有数百年未曾用过这夺舍转生秘术，倒是有些不适应，与其直接回家，不如先在这住上一晚，好好熟悉一下这幅身体。

        如果就连发小也看不出来半点差错，那也可以大摇大摆的回去了。

        想到这时，“李禄仁”掀开被子，盘腿而坐。

        对修炼之人而言，静坐算得上是最好的休息方式。

        “李禄仁”也趁着这个机会，不断的审视自身，查漏补缺，以求达到完美。

        有得必有失，数百年来首次出手便如此狼狈，但御用画师之子，也不可多得。若是跟随进京，使得手段附身夺舍，那时便可鲸吞一国气运修养疗伤。而如今武阳城所在地离火虽算不上一方霸主，但胜在国运强势，一但与国运融为一体，境界更是会水涨船高。

        但入京前也得先调理一番，大战过后，虽最终肉身换得了李禄仁这幅躯壳，但毕竟伤神动魄，恢复起来也是缓慢。特别是李禄仁这三脚猫功夫，天赋不错，可惜没得高人指点，洞府筋脉各处都未打通，用起来也束手缚脚。

        闭关数百年前，江湖上谈起自己说不上闻风丧胆，但也落得个威名显赫。

        想到此处，“李禄仁”也是闭上双眼，回忆起数日前那倾力一剑与数百年前那名道士令其跌境的夺命一剑。

        都是斩不断的缘分。

        门外，送别好友的蔡靖捻手捻脚的走下楼去，待到走到长廊时才敢大口呼吸，随后快步通过，一路前行不敢回头，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中途慌不择路，差点被跨了千万遍门槛绊倒在地，只得赶紧起身，自作镇定的回到屋内，不知一路过来早已汗流浃背。

        回屋后，蔡靖靠在门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要不是自己从小异于常人，见惯了常日里的小鬼，今日就差点叫出声来。

        自己如今也是后悔不已，怎就将对方留在家里过夜？若是这夜里暴起杀人，那他就是蔡家的千古罪人了啊。

        那时，顺着马蹄声回头看去，骑马走来之人哪里是李家长子李禄仁？

        只有一头骑着不知名凶兽，满身血污的猪妖。

        对方下马挥手时说的哪是“许久不见”？

        只有一阵腥风和隐约传来的阵阵哀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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