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出剑
与五百年前相比，甚至是五千年前，在坐镇本州的圣人眼中看来，人间其实别无二致。
如同天上仙人一般俯瞰众生。
佛家转世金蝉，道家一气化三清，儒家一语成谶，各有各的神仙手段。
而人间百态，自成一派。
江湖门派鱼龙混杂，总有新颜换旧人。
多少人怀揣着一步登天的梦想，向往着天上人间，却被磨平棱角，渐渐放下脚步。
最后只落得一句，“江湖没什么意思。”
而有些人跳脱于世俗，又由凡人中来。这些人，戏于人间，不是神仙更胜神仙，于凡人所难以理解，江湖人称“散仙”。
何处都是如此，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得闲时的一句胡话，醉酒时的一句荤话，相恋时的一句情话。虽是一时灵光乍现，今后或许再难达此境，但又何尝不是一瞬之间的“得道成仙”？
是人们难以将其握在手中的流光，但总有些人会永远篆在心上。
如同天真烂漫的少年，情窦初开之时，羞红脸，低着头，鼓起勇气说出的那句“我喜欢你”。不论对方是否与你微笑相拥，或是一句抱歉，至少在他，或她的心中，那一天都只有你的身影。
这便是儒释道三教之外的风光。
方稼付诸一生都在追寻的景色，便是把这种美好写在书里，与世人分享。
她是一位小说家。
书中每一个故事，都是一个世界，尽管境界算不上高，但不妨碍自由随性游走于人间。
不论是田间老伯，还是富家千金，亦或是京城名妓，方稼始终如一。
如今她正离开一家名为花坊的胭脂店，回头挥手向老板娘告别，这几日在胭脂店里，没少听老板娘抱怨，虽然成色一般，但临走前还是买了几盒胭脂。
仅仅是对上了一眼，老板娘便觉得自己是她失散多年的异父异母亲姐妹了，拉着手就要给她挑选物件。
老板娘说着什么三十不立四十不惑，自家男人明年就四十了，却依旧像个小孩，在家里整天和晚辈混在一起嬉戏打闹，没有一点大人的样子。
又说是什么愚孝，拿了十年积蓄，一言不发的就买下了一块地，搭个房子给年岁以高的公公居住，不管娘俩的死活和店铺的生意。
在店铺一旁的男人忙着招呼客人，也不开口说着什么，任由自家女人把他的“潇洒事”一股脑的抖露出来。
前天还邀请方稼留在店里，一同吃饭，饭局里老板娘刚入座，坐在一旁的男人便等不及的左手端起饭碗右手筷子就要去夹肉。
没想到就这样被老板娘伸手拍了下去，吃了一惊的男人松开卤肉，一脸迷惑的看着对自己下狠手的枕边人。
老板娘恶狠狠的盯着男人，“吃吃吃，客人还没动筷你就先动了？有没有点规矩？”一边骂着一边把肉菜往方稼碗里夹。
方稼连忙笑着说道：“姐，这蔡大哥忙前忙后半天也累了，你给我夹这么多我吃不下啊。”
老板娘瞟了一眼在饭桌上生着闷气只顾吃菜的男人。哼了一声，也不好意思拉下脸皮，便扯开话题和方稼拉起了家常。
虽说老板娘说起话来是犀利又有些刻薄，但也是三句不离丈夫，看着这对冤家，实在有趣。
这便是为何方稼喜欢行走江湖，取材采风是一回事，与人相处，便觉得幸福快乐。
走出门外的方稼刚打算返回落脚处歇息，突然心头一震，转头看向一处宅邸。
如同未卜先知般，方稼望向的方向爆发出巨大的响声，无数木头碎屑腾空而起，飞上高空，房屋倒塌的声音连绵不绝。
随即传来人们惊恐的哭喊声，一刻钟前还在大街在闲逛的居民四散而逃。那原先在路边玩耍的孩童被巨响震吓得呆在原地，随即又被汹涌的人流带走，幸好被应声而来的父亲长辈抱走，若是倒地，后果不堪设想。
随着另外一声巨吼，一个巨大的身影在废墟中缓慢现形。
全身呈黑棕色，眼神凶狠，森白的獠牙上带着刺眼的红，仅是四脚着地，就比远处一座二层小阁楼还要高。
是一只猪妖。
还在屋内收拾东西的胭脂铺老板差点被第一声巨响吓倒在地，缓过神来连忙跑出店门，望向远处那座宅邸。
刚好遇上第二声震耳欲聋的嘶吼，这位嘴巴里自称是混过几年的“老江湖”，被吓得往后一倒，跌坐在地。
男人随后便反应过来，脸色煞白，伸出右手，指向那个巨大的声音，颤抖的说着，“那，那是李府的方向？”
现身后的猪妖狂暴异常，肆意冲撞着房舍，如砍瓜切菜般，把周围掀了个底朝天。
还未等方稼做出反应，一块被猪妖蛮力一撞的巨石就向着二人呼啸而来。
方稼看着头顶的黑影越来越近，身旁还有蔡大哥夫妻二人，心里哀叹一声。
这个地方是待不下去了。
随即伸出左手，心神一动，对着迎面而来的巨石打了个响指。
突然一抹黑影从方稼影子里一闪而出，一跃而起，便直接冲向了那块巨石。
只见那个黑影挥动手中兵器大喊一声，手中兵器便与巨石碰撞在了一起，金石之声震耳欲聋。
仅仅是停滞了一瞬，整块巨石便被打得粉碎，那个黑影也稳稳落地。
众人安然无恙。
男人定睛一看。
此人身穿百花战袍，插金边，腰扎宝蓝色丝蛮大带，足下一双飞云战靴，肋下佩剑，手中还握着一把方天画戟。
方稼回头看着刚从店铺里出来被震撼到哑口无言的老板娘，和大气不敢出一声的蔡大哥。笑着拱手说了一句，“多谢款待，小女子就此别过！”
随后看着从影子中召唤出来的武将，满心欢喜。
从书里来，到书里去，人间何尝不是一本巨著？
“飞将，随我走一遭？”
原本双眼无神的武将如同画龙点睛一般重新焕发生机。
“诺。”
————————
还在祠堂里的蔡靖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连忙扶着蔡书文走到空旷的地方。
而这时父亲蔡轩流也从大堂赶来，看着儿子手握着佩剑，顿时明白其中缘由。心中感慨万分，伸手抱住儿子，轻拍着蔡靖。
当年母亲抱憾而去，儿子出世还未来得及摆满月酒，便撒手人寰。数十年来父亲独自一人背负着愧疚，没说过半句不是，什么话都憋在心里。
而如今不同，蔡轩流推开儿子，双手紧紧握住蔡靖肩膀，看着眼神不再飘忽不定的年轻人，心中高悬的石头终于放下。
“去吧。”
蔡靖点了点头，带着佩剑走出客栈。
即便在此之前从未用过剑，甚至也没见上几次，但当握住这把剑时，就感觉自己是名剑客。
天水客栈与李府只差了三条街，蔡靖看着相隔数十丈的罪魁祸首在李府肆虐横行，心中不再迷茫。
蔡靖双脚站定，右手握住挂于左侧的佩剑，双脚微曲，蓄势待发。
什么是剑意，什么是剑式，什么是剑气。
我一概不懂，只知道，此剑必要见血。
一时间浑身灵力暴涨，一头秀发无风自动，青色灵气再度喷涌而出。
正在肆意破坏的猪妖感觉到这股灵气，一双大眼直勾勾的盯着隔着数条街的天水客栈，先前正是这股灵气，无缘由的令其暴走，所有布局功亏一篑。
猪妖怒上心头，转头对向客栈，森白的獠牙中不断喘着粗气，全身黑毛竖起，仿佛一根根利剑张牙舞爪。虽然失去右前脚，但庞大的身躯依旧气势十足。
尽管是正午，但满城居民依旧感到刺骨的寒意。
看蔡靖眼中看来更是如此，如今现出原形的猪妖更显得暴戾凶恶。
蔡靖不为所动，深吸了一口气。
闭眼，屏气，凝神，灵气再高一筹，一身白衣猎猎作响。
周身磅礴的灵气再度凝聚于剑上，就连剑鞘上溢出的灵气都浓郁似水。
身高数丈的猪妖已经迎面冲来，速度之快令人咂舌，即便二者之间有数座宅子相隔，却在猪妖厚重的皮毛下撞击下破碎不堪。青石板传来的震感，一步一个脚印的声响，以及那满腔怒火的嘶喊。
浓重的杀意竟然化为实质，死死的摁住即将出剑的右手。
仅剩十步之遥。
蔡靖猛得睁眼，青筋乍现，咬紧牙根，全身蒸汽环绕，左脚往前重重踏出一步，气势达到巅峰。
一剑登楼。
武阳城中一柱青光冲破云霄，猪妖被青绿色剑气裹入其中，拔地而起数十丈。
武阳城内赫然绽放一朵数层楼高的青白色荷花。
猪妖落地时溅起一池绿水。
满城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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