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同行
等到蔡靖醒来之时,万事早已尘埃落定。
在床上睡了个饱的蔡靖刚睁开眼,便想起晕倒前的情景,一起身,发现屋内依旧是熟悉的装饰。
在家,那就没事了。
伸个懒腰,一阵酥麻感袭来,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人直打哆嗦。
蔡靖掀开被子,仔细检查身体,发现没缺胳膊少腿后终于放下心来,整个人坐起来,拍了拍手捶了捶腿,发现一切正常。
回忆中,当时自己在重压之下出剑后,就浑身脱力,站都站不稳,原本想用剑鞘抵住石板站起身来,最后也只是脱手瘫在地上,剑鞘一下子撞在下巴昏死过去。
着实有点丢人,希望没人看见。
此时才发现,那把青绿色佩剑,就这样挂在床头。
感觉一切不自然得很。
谁没有过仗剑走天涯的梦,只是这天大的机缘落在自己头上时,便有点手足无措了。
望向窗外时日还早,干脆就这样坐在床头,回忆着父辈们口中的那些事。
小时候听二叔说,家里祖上也是阔过,其实也犯不着这么说,毕竟当年是父亲一意孤行,也就是蔡书文。
不听从家中长辈安排,就带着积蓄已久的银两离家出走了,说是天高海阔任鸟飞,简简单单,家里人也不挽留。
“其实,本家的人也不是没有来过。记得那年,一群穿着青色长袍,男子戴着同一样式的斗笠,女子则是帷帽。一行人就这样站在门口,那时我还小,大清早听见有人敲门还以为是来投宿的,没想到一见面,对方一行人就把父亲叫了出去。”
蔡轩逸左手拖着左脚搭在右脚上,右手摩挲着七零八碎的胡茬,就这样靠在门板上。
“那时我觉得新奇而已,就偷摸着走上了二楼,看到父亲领着一行人穿过回廊走到后院,就在那颗歪脖子树下,争论起来。”
“两人讲着讲着,我是越来越听不清,于是干脆爬出窗口,想偷溜到走廊那去听得清晰一些,没想到一眨眼,那一行人中不知哪个,就搜的一下站在我面前。我吓得脚下一滑,就差点摔下去。”
蔡靖咳了一两声,双手扇动,想要吹去眼前的烟雾缭绕,二叔这人啥都好,就是喜欢抽旱烟。
蔡轩逸吐出一口浓烟,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早已盘得包浆的烟枪,自己只有在这几个后背面前才敢抽烟,要是让夫人看到,指不定今晚就要打地铺了。
“就在那时,我才发现自己就这样倒悬在半空中,眼前人伸出右手,食指一转,就把我放回原位。随后拨开黑纱我才看清女子相貌。”
“其实也不算相貌出众,就像在大街上随便看一眼马上就会忘记那样。”
“只是,相貌与父亲有几处相像。”
“她伸出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要我安静。我也只得乖乖的捂住嘴巴,站在一旁。”
“没多久,来访一行人就回去了,就留下父亲一人,站在那歪脖子树旁,手中还握着一把长剑。”
讲到这时,蔡轩逸皱了皱眉,忧郁的望着天上云朵,若有所思。当时的蔡靖只觉得,这样的二叔,和寻常日子里的“孩子王”,很不搭。
想了许久,蔡轩逸憋出一句:“神仙也没多大意思。”
“事后我才明白,父亲在本家已经彻底没了姓名。”
尚且的年幼的蔡靖看着眼前天天和晚辈们打成一片的中年人,罕见的露出了严肃的神情。
在此之前,只在二叔踩到狗屎时,才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只记得那天过后,母亲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蔡轩逸伸出左手,狠狠的在侄子头上揉搓了几下,也不管刚刚是否扣过脚挖过鼻子。
“你是蔡家长孙,我们这一辈都没用,我和你爹出不了头,就这样迷迷糊糊的过一辈子算了,叔叔我生了两个姐姐也没一个带把的,这就是命,也不想再让媳妇受累。”
“我明白现在的你听不懂,也没让你这么小就明白这些。”
随后的场景,蔡靖一辈子都会记在心里。
蔡轩逸一双大手左放右放,拘谨得很,最后只能找了个很别扭的姿势。
“三十而立,二叔已经三十好几,可我连小时候立下的誓言都没做到。”
“你还小,今日去学堂明日翘课,都可以,还有几十年的时间。”
“但我不希望到我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这样迷茫不知所措,浑浑噩噩度过一生。”
当年尚且年幼的蔡靖看到如此严肃的二叔,沉沉的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真的想好今后要怎么做了吗?
————————
武阳城大乱之后,当日下午官府的驻军就赶了过来了。
近乎三成城池被毁,领头人也是无可奈何。
近几十年战乱频发,博衮洲各处哀声怨道,先前还说的过去,可如今连从未见过骚乱的武阳城也陷落了,心想想着要不早日带着妻儿坐跨洲渡船跑去别洲生活算了。
不过此行也是扑了个空,早在到来之前,妖兽就已经被击杀。随行军队也是就地解散,协助武阳城驻军善后。
“有的忙了啊。”
身后一彪形大汉骑马走来,只见此人皮肤黝黑,背上一把玄铁七环刀,上身赤裸,身下坐骑也是异常高壮,一脸络腮胡面相凶悍无比。
“如果此人没走远,还真想会上一会,看看是谁能一拳一拳把这头凶兽活活打死。”
大汉看着一片狼藉的城池,啧啧称奇。
武阳城算得上是博衮洲内陆的大城,虽然离火在众多王朝中并不出众,但近乎两成的离火国民都居住在武阳城内,这也显示着围绕着武阳城的数座城池合计共有着近千万人口。
随后同行另一位头戴帷帽的女子说道:“看痕迹,妖兽并没有四处走动,多的是毁坏房屋或踩塌时波及所致。看来双方交战并未持续多久,应该是速战速决。”
大汉听罢点头同意,随后露出玩味的笑容看向女子。说道:“听说先前出剑的是蔡家的那小子,在城主口中,那一剑可是惊天动地,此等天资,你们这不回禀老祖宗赶快收回去?”
女子苦笑一声,不予置否。“覆水难收。”
大汉哈哈大笑,当面揭人伤疤这事还是舒畅,“当初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就连玉清宫的长老都出面,那小子还是不领情,骨头真是硬。”
女子抽出长笛指向大汉,说道:“魏谅,要不是看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上,我抽不死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大汉看着装了一路大家闺秀的蔡书瑛终于破了功,只得忍住笑意,连忙摆手说道:“不敢不敢。”
随后便假装四处张望着。
过了一阵子,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那孩子要叫你姑婆是吧?”
一股杀意从帷帽中溢出,正在山坡上指挥众人的齐将军打了个冷颤,看了两位老神仙一眼,还是决定让个位置给他们,免得连着受罪。
而在不远处,有两人正坐在树干上监视着这支入城军队。
“两个五境,来了不也是送死吗?”
“呃,那个我也是五境。”
“要不是我来了你不就要死了吗?”
女子不服气,拍了拍胸口,却扯到了伤口,一时间痛得歪嘴斜眼又不敢出声,只得龇牙咧嘴得说道。
“那我不是还留着一手嘛。”
“对,我不拦着你,你使出来了,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女子哑口无言。
若是真就用了,回家大概得关二十年禁闭了。
二人正是先前在城内与“李禄仁”交战的方稼以及陈天然。
就在陈天然割下名为妖兽“彘”的头颅,丢进扳指内,正想离去之时,却看半躺在一旁方稼就这样盯着自己,大眼瞪小眼。
“哦,忘记点穴了。”
随后左手在女子身上穴位轻点了数下,便解开了点穴,方稼就这样摔在了地上惨叫一声。
“多谢公子相救。”
陈天然本想就这样一走了之,看着眼前深受重伤的女子,终是放心不下。
随身掏出来一颗药丸,丢向重伤的女子。
“只是止痛而已,伤势过重,再不治疗就要伤及根本,武阳城里的宋天师不出意外也不在,附近只记得有位熟人提起过位江湖郎中,也见过几次面,还是你收拾一下回门派复命?”
即便在无垠天下亿万修仙者中,真正正统的写书人,依旧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若是找到好苗子,那便是整个门派的香饽饽了,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陈天然也不是什么圣人,什么都要管,只是女子独自一人应战,心中便多了几分好感。
方稼接过药丸直接服下,随后起身打坐运行真气,压制住伤势,“谢过公子,伤势不打紧,我自有办法,不过如今我怕是回不去门派了。”
陈天然听罢点了点头也没有多问,之后便蹲在地上,双手向后,示意女子靠上来。
正在调息的方稼也是愣在原地,“啊?”
蹲在地上的陈天然回道:“不然你还要我抱你吗?”
方稼见状也只得答应,苦笑着说道:“这就来这就来。”
于是二人便绕开众人视野,来到了武阳城环城山的背阴处。
方稼开口问道:“公子是有相识之人?”
在一旁仔细观察的陈天然回道:“没有。”
“公子不是斩妖人么?不论各洲,只要是斩妖人,去往何处都会以礼相待,邀为座上客。”
陈天然转头看向这位话有点多的少女相貌的女子,早知道就丢在那不管得了。
伸出右手,两只并拢做剑指状,只见一柄长约半尺的飞剑悬空停在少女眉心。
少女眼观鼻鼻观心,乖乖坐在树上。
一炷香后。
“我叫方稼,庄稼的稼。”
…
“陈天然,天理昭然的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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