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小桥大水
韩世荣已然故去,这伤心之地,也就没必要再作久留了。
转过身子,向着那小村小镇所在的偏南一侧,怅望片刻之后,再看了看这马路上已然淡去的血痕,长叹一声之后,我穿过马路,就向偏东北方向走去了。这一刻,我没有想法,没有目的,没有目标,只是想着要走得远一点,越远越好。也不知是走了多久,突然,我听到了“咕咕咕——”的声音。四下无人,也没有青蛙一类的动物,这声音从何而来呢?凝神一想,我差点儿就要笑出声来了:肚子饿了,这是肚子向我发出的抗议声!
这一刻,我总算清醒了一些:那些悲哀、凄楚、苦痛、无奈、惆怅、无助、无望、不甘、无聊,也是要讲条件的。当你饥肠辘辘的时候,只要头脑还算清醒,多半还是想着先填一下肚子再说。换句话说,填饱肚皮,才是当务之急。
只是,环视一番之后,我发现自己是在一片茫茫旷野之中,看不到炊烟,连个人影也见不到。
上午出来的时候,也没想到要出远门的,因此,干粮清水什么的,并不曾随身带着。
饥渴不堪的滋味,并不好受。它是有形的,就像一头饿狼在你体内横冲直闯,嚎叫着“要吃!要吃——”而你呢,却不能置之不理。
否则,你甚至连多转一下脑子的念头都没有了。
暗暗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提起精神,依然向着东北方向走去。
一步一挪,那双脚就像灌了铅般的沉重。大约再走了半个多小时,总算看到了前方百来米处的一小片屋顶。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我拼凑起还残存的一点力气,向那间屋子走去。
总算走到了那大门口,不过,大门口和正房之间还隔着一个有着走道的小院子。
看着那正房,我却抬不起步子了,身子一软,就坐在了那大门的门槛上。
幸运的是,也就在这一刻,里面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道姑发现了我,就走过来了。
捏着我的任重查看了片刻之后,再简单的问了几句,这道姑从里面拿出一碗米饭一杯淡水,让我先恢复一下体力。
一碗米饭下肚,再加上喝了一杯清水,我的脑子,我的体力,也就渐渐恢复过来了。
在正房里,大概是看到我恢复得差不多了,这道姑就问起我来。
面对着救命恩人,我也就不加掩瞒,将痛失娘亲、痛失心上人的情形,大致说了一下。
听完我的讲述之后,这道姑这样问道:“小妹子,你,你打算到哪儿去呢?”
我一时语塞,随即又闭上了眼睛。再过了一阵子,当我注意到这位道姑身着道袍,正慈祥的凝视着我的时候,我心念一动,就这样说道:我,我也没有什么好去处了,乞求道长怜悯,就此收下我,让我就此出家,也做一个道姑吧?
“小妹子,但愿你不是一时意气用事。这样吧,给你三天的时间,你考虑清楚了,再跟我说——”道姑这样说道。
三天之后,我如愿以偿地穿上了道袍,因为我已是无路可走了。
再过了一些时候,暑气渐渐消散了些,这盛夏时节,也已是接近尾声了。
这天夜晚,迎着不时拂起的丝丝凉风,在大院子里,我和师父在闲谈着。
只听师父这样说道:“风雪啊,这些日子里,你,你是不是有某种很奇怪的感觉呢?”
既然师父率先问起,我也就直言了:这些日子里,师父也没跟我多说些什么,也没把和道教有关的一些事情、做法,交给我,比如说什么炼丹打坐、画符捉鬼、清规戒律什么的,我依然是一无所知——
师父淡淡一笑:风雪啊,你下点功夫,把那《道德经》和《庄子》读懂弄通,对于本教,你也就有所了解了。至于那些修炼打坐、炼丹画符之类的道行,以及和本教相关的一些繁文缛节、清规戒律,你有心的话,为什么不主动提及呢?
暗自惭愧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我,有时我会这样想,是不是我这个人凡心太重,不是修道的料子,因此,师父对我很失望,也就懒得去调教我了,以免白费时间,影响了自己的清修——”
师父微微一笑:其实,本教最看重的,还是修行者自身的悟性与自修。你,你应该知道,道行不是外在的,不是别人灌输给你的,不是别人强加给你的,因此,你若有心,就要在自悟、自修方面,多下点功夫。
点了点头之后,我试着这样说道:这个道理,我大体上也能领悟。不过呢,我一直有一种想法,那就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如果我还不曾入门的话,此后的修行,又何从谈起呢?
沉吟片刻之后,师父这样说道:嗯,风雪,你的担心,或许也不无道理。这样吧,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讲故事?”我心念一动,“原来,师父要用故事来启迪我——”
“师父,弟子风雪洗耳恭听,你说吧——”我这样说道。
喝了一口清茶之后,师父缓缓说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穷书生,他到外地游历求学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大户人家的千金。这两位年轻人呢,情投意合,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于是,有一天,这穷书生就到这大户人家那儿求婚。这户人家嫌这书生家境贫寒,就一口回绝了。
这书生和这姑娘眼见情缘受阻,无法如愿,只好另想办法了。这一天,经过一番商议之后,两人约定:书生在一座小桥旁守候,姑娘再想办法从家里逃出来,到这小桥边跟心上人相会,然后两人再远走高飞。于是,这天夜里,这位书生早早就到了这小桥上,只是,他再怎么左顾右盼,望眼欲穿,也没有见到心上人的一片衣脚。再过了一些时候,涨潮了,大水漫了上来,漫过了桥面。这书生想着,既然已经跟心上人约好了,就不能轻易离开,要做一个信守承诺的人。这样想着,他就抱着一根桥柱子,依然守候在那桥上。然而,那水越来越大,渐渐地把这书生整个人都淹没在水里了。这位诚实守信的书生,由于没能等来那位姑娘,反而让大水淹死了自己。
第二天上午,当那位姑娘终于找到机会逃出家门,找到这儿的时候,就只能看到一具被大水淹没了的尸身了。悲痛之余,她抱着心上人的尸体,纵身投入那大水里。这样一来,这一对有情人,也算是在一起了吧——
“就,就这样了——”看到师父迟迟没有往下说,我就这样问道。
师父点了点头:“嗯,这个故事,就此结束。”
皱了皱眉头,我一时也没能说出什么话语来。
师父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也没多说什么。
第二天上午,就像那一片白云,师父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一开始,我还以为,师父只是有些事情,要到外面云游几天。然而,再过了几天,我就慢慢意识到了,师父是出远门去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不仅我不知道,就是她本人,也未必就说得清楚。
从听到那个故事的那个夜晚开始,我一直在寻思着:如果师父真想着要用一个故事来启迪我、开悟我,为什么不说一下自己的故事呢?或许,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她觉得,这个故事,更值得我听,也更值得我三思。从表面上看,这似乎也只是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人们赞美得最多的,还是那位书生信守承诺、始终不渝的精神。只是,这故事,似乎又没那么简单。试想一下,涨大水了,就算你依然守在那桥面上,当那姑娘如约而至之时,难道还要到桥面上跟你相会不成?也就是说,这约定的地点,其实也只是一个大致的范围。也就是说,在这小桥一带地方,也就可以了。我们要明确的是,当初想出这个地点之时,并没有考虑到可能会涨水这种情况。由此看来,这位书生,脑子似乎不太会变通,有点钻牛角尖的味儿了。做人,真的需要如此的死脑筋吗?
如果把视野放得更开阔些,似乎也可以这样理解:既然这位书生去过那姑娘家,那么,这位姑娘如何才能来到这小桥上,他应该是很清楚的。因此,他守候的地方,应该是离这姑娘家较近的小桥的那一侧。这样一来,只要这位姑娘能够逃得出来,不用到桥中心,两人也就能够相见了。因此呢,守在桥上,其实只是一种大致上的说法,没必要过于拘泥。退一万步说,就算那姑娘到来之时,出现在离自己较远的小桥的那一侧,也不是什么太难办的事情吧?一座小桥,才多大啊?既然都能够看见人了,或者能够听到说话的声音了,还怕不能相会吗?
哦,这位书生,似乎过于死脑筋了。信守承诺,自然是应该的,然而,谁能保证这次相约就能如愿以偿?“好事多磨”,也是很常见的啊!从这个角度看,这位书生似乎更应该在小桥的附近,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然后再考虑耐心等待。试想一下,连自身的安全都没法保证,连自己的生命都不懂得珍惜,以后的日子,又何从谈起呢?
其实,就算他退到离小桥较远的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就算他这个夜晚等不来自己的心上人,不是还有明天吗?
哦,在情感世界里,今天是为了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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