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虎毒不食子
母亲是否天生就该热爱孩子?对此我持否定态度。
尽管我对人性的恶有充足的想象,但现实依然会刷新我对人性道德的底线。
国庆小长假,我已经在家里享受帝王般的待遇享了好几天。六岁的李浩翔被我指使得团团转。
“小李子,给我倒杯水。”
“去给我洗个苹果,小李子。”
“小李子,电视给我换个频道。我说停,你再停。”
……
可怜的我弟,从起床后马不停蹄围着我转,片刻不得歇息。刚开始我弟对我亲昵地言听计从,可是累了两天后,他哀怨地瞧着我的眼睛:“姐姐,你什么时候开学啊?开学后以后你就别急着回来了。”
时间,可以抹杀亲情。
我靠在床头,眼睛盯着电视目不斜视:“咋了?以前我周末回家的时候你不挺开心嘛。”
晚饭后,我弟为了避免被我指使干活,聪明地选择上床早早睡觉。也许真的累惨了,才八点不到他已经睡得很沉很沉。
十点了,我爸还没有回来,我和我妈眼睛都哭肿了。当然,不是因为我爸,是被台湾早年的苦情剧骗了。
《木棉花的春天》,真的太好哭了。
十点半,我爸急匆匆回来,进屋第一句就是:“赶紧去看看,雪乔出事了。”雪乔,是二伯父家二女儿的名字。
丢下一句没有前因后果的话,我爸急忙忙走了。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你们在家待着,我去看看。”我妈披上衣服,跟着走了。
你说,谁能在家待得住呢?我被我妈熏陶得极爱八卦,好奇心贼重,可是我弟还在睡着,我总不能抛下他一个人自己往外跑吧。
我可不是我妈,这事我干不出来。
没错,小的时候,我妈听到街上的吵架声,独自把睡着的我留在家里,锁上堂屋自己跑出去看热闹了。那天,不知怎的,一般睡着不会醒的我,竟然莫名其妙醒了过来,看到屋里没人而且堂屋被锁,嚎啕大哭。据我妈回忆,她看完热闹回家的时候我正爬上门闩,哭着准备砸玻璃呢。
我叫醒我弟,趁他迷迷糊糊的时候穿上衣服,二话不说背着他去了二伯母家,一进院子,我们便听到一阵肝肠寸断的嚎啕,连我弟都被冷不丁吓得一激灵,睁开眼睛。
我弟迷迷糊糊眼睛瞄了一圈,知道是在哪里后用手拍拍我:“姐姐,放我下来吧,你累!”
我们姐弟两个进了二伯母的屋子,屋里人挤得满满当当,三伯父和他老婆、儿子,我爸和我妈,以及二伯母家的堂哥、堂嫂都在。
白炽灯闪着微弱的亮光,房间昏暗阴沉,所有人躲在阴影里,表情晦暗不明。
人群中间,二姐姐头发凌乱,衣服上满是尘土,跪在地上抱着二伯父的大腿哭泣。
见我悄悄溜进来,我妈慌忙把我拉到一边,解说剧情:“两口子吵架了。”
我狐疑地看了眼地上二姐姐的状态:“仅仅因为吵架就闹成这样?不能吧。”
我妈再说道:“你没看到雪乔脸上有巴掌印嘛,动手了。”
经我妈提示,我才注意到二姐姐左脸明显比右脸大了许多,还红扑扑的。我弟第一次见这种情景,害怕地抱紧我。
我动了怒气:“打老婆的男人算什么男人?怪不得要把三伯父和我爸叫过来,肯定是商量去给我姐出气的。”
“不过,因为什么动手啊?”
我妈无可奈何地垂下肩膀,把她听到的来龙去脉说与我听。
事情起因很无厘头,甚至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二姐姐家前面那户,有个和她儿子同龄的小男孩,偶尔小孩的奶奶会来二姐姐家让两个小孩一起玩闹。下午,小男孩的奶奶带着孙子又来了!
谁知二姐姐看到人家祖孙两个,慌忙把桌子上的零食收起来,更别提主动地大方谦让。当即,小孩的奶奶看到心里便不舒服,但碍于情面没说什么,只是回家时看到二姐姐的婆婆,把下午的事情说了一遍。
二姐姐的婆婆,是个热情大方的人,虽然看不得二姐姐这副小家子气,但她身为婆婆不好指责儿媳的行为,只好等儿子回来后委婉地劝二姐夫说说二姐姐,以后做人大方点,都是街坊邻居,传出去惹人笑话。
这一劝,便劝出了事。
在娘家时,二姐姐就是一个火爆脾气,嫁出去后越发强势,偏二姐夫脾气软,平时不怎么和二姐姐对抗,因此二姐姐被二姐夫说了一通后完全气不过,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甚至大打出手。
这不,二姐就被打回了娘家。
堂哥气得脸色发青:“这口气我们不能忍。把咱们老李家的闺女欺负成这样,我这就开车去找他们评理。”
二伯母在一旁应和。
我爸和我妈,还有三伯父、三伯母,都没有发话。没理虚三分!今天这事怎么看都是我们理亏在先。
二姐姐跪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二伯父心疼闺女,也跟着掉眼泪。
二伯父哭着道:“乖,不哭了,爸妈一定给你出气。”
熟料,二姐姐听完哭得更激动了,哽咽着:“爸,爸,我……我不要……出气,你去救救乐乐吧,你……你快去救救乐乐吧。”
无来由的一句,让在场的人懵住了。
二伯母发问:“乐乐怎么了?”
“乐乐,乐乐喝药了,我……我给乐乐喂农药了。”二姐姐自知闯祸,双眼紧闭。
此话一出,满屋震惊!三伯父张着大嘴巴:“你……你刚才说什么?”
二姐姐眼泪不休:“赵成义跟我吵架,还动手打我,我哪受过这气。我们俩吵完架后他就跑出去了,我看乐乐在家哭着,一气之下想让他后悔,我就拿了一瓶农药给乐乐灌下去了。”
“你个蠢货。”意识到后果,三伯父恶狠狠骂道。“那孩子呢,现在怎么样。”
二姐姐哭得快要抽了过去:“我不知道,我出来的时候乐乐还躺在院子里。”
我妈和三伯母还有三伯父显然被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震得七荤八素,我们几个小辈已是完全不会说话。
我爸最先反应过来,拉起三伯父就往外跑:“还愣着干嘛,咱们赶紧去看看孩子啊。”
“哦哦哦哦,对对对。李振,你跟我们一起开车去。”三伯父停下叫堂哥。
“叫他去干吗,就他现在这样还能开车?再说,要是孩子真有个三长两短,人家不得跟他这个小舅子拼命?咱们两个骑电动车去吧。”我爸思虑得很周全,甚至已经预料了最坏的结果,“怎么说咱们也算是长辈,亲家不会为难咱俩。”
二姐姐真的哭晕了,三伯母和我妈陪了一会,也各自回家等消息。
从二伯父家出来,三伯母义愤填膺:“这个二妮子,还真够毒的。给自己亲儿子喂农药,怎么做得出来。”
我妈嫁过来的时候二姐姐才十多岁,她清楚问题的症结:“都是被二哥和二嫂惯坏了。”
三伯母深表赞同:“没错,小时候她想要什么,只要一哭,二哥二嫂什么不肯给?连她姐姐和弟弟都得顺她的心意。”
清晨五点多,我爸才回来,眼睛淤青,看到院子里的我妈垂头丧气:“乐乐,没救回来。”
说完,捂脸痛哭。“你知道吗,雪乔两口子吵架的时候,前面那户人家一直听着,知道事情起因是因为他们后一直不敢出来劝。后来听到雪乔老公摔门走了,乐乐一直哭,可是哭了几分钟后突然没动静了,觉得不对劲这才赶紧出门瞧瞧,一推开门就发现乐乐躺在院子里,口吐白沫。”
“他们赶紧叫来救护车,可是……孩子最后还是没能抢救回来。”
“从手术室出来,那户人家看到乐乐身上盖着白布,吓得立刻给老赵家跪下,一个劲儿说是他们不对,才害了孩子。可是,他们做错啥了?分明就是李雪乔这个蠢上天的东西……”
我妈看到我爸脸上的瘀伤:“他们打你了?”
“咱家闺女害了人家孙子,打一顿算是轻的,我跟三哥,都不好意思还手。那边,已经报警了。”
“唉。”
“你说,乐乐才八岁啊。那么点大的孩子,还那么可爱。每回见了我都叫我一声姥爷,眨眼说没就没了。”
“这个二妮,也太不像话了。”
“反正我不管了,以后他们爱谁出面谁出面,爱咋咋地,真他娘的丢人。”
上午十点多,派出所的民警就来到村子里把二姐姐带走了,自然她的“辉煌事迹”在村子里也传得沸沸扬扬。
二姐姐被带走后,三伯父和我爸便闭门不出,每天关上大门,连我妈还有我们姐弟也被勒令没事少出去溜达。
我们自然知道村子里的风言风语不少,出门必被指指点点,戳脊梁骨。可是,人总要吃喝。出门买菜的时候,我妈和三伯母遇到不少来打探内情的好事者,后来不堪其扰,买菜的任务落到我和堂弟的身上。
在那个没有智能手机也没有微信的时代,流言的传播只靠人与人的口耳相传。很幸运的,二姐的故事没有造成太大的轰动效应。
三天后,国庆假期结束,我回到了学校。
在校园里,我刻意低调,生怕别人知道了二姐的事迹,更怕别人知道了我和故事主角的关系。但,有些事非我所能控制的。
食堂里,我听到后面一桌的学生在讲八卦,故事很熟悉,我听到后心里一紧。
“你知道吗?我在假期里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说来听听。”
“我姥姥家的那个村子,有个女人把自己的儿子毒死了。”
“我去,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那几天我就在我姥姥家住着。传得可凶了!”
“因为啥啊?”
“听说是两口子吵架。”
“那这女的,心也太狠了吧。那可是自己的儿子。”
我脸色瞬间发青,身旁的同学注意到:“李诗婷,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我没事。”我兀自佯装镇定。
打饭回来的宋玉琨也溜到我左手边的桌子,见状忧心道:“李诗婷,你生病了?要不要去校卫生室看看。”
“我没事。”
“去看看吧,你这样明显状态不对。”
“我说了不用,昨晚看书看得太晚了,没休息好。”我随意找了个理由。
宋玉琨勉强放下心来:“那一会吃完午饭你回宿舍好好午睡会。”
看到后面一桌聊得热火朝天,宋玉琨好奇问了句:“兄弟,你们在聊什么?”
听完故事,宋玉琨兴高采烈地转头绘声绘色向我描述他刚才听到的劲爆新闻,他越说,我脸色越差。
“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种妈妈。李诗婷,你说,等我们以后有了孩子,你当妈妈会是什么样子?”宋玉琨一脸的憧憬和欠揍。
“妈妈个粑粑。”我忍无可忍,拿起桌上的饭菜朝宋玉琨脸上丢去,压根没有注意到前来巡查的校长此刻正巧来到身后。
校长的西服和宋玉琨的脸蛋,一样惨不忍睹。看着处在暴怒边缘的校长,我冷汗直流,身旁的同学瑟瑟发抖。
“你,还有你,”校长大人的手指点了点我还有宋玉琨,声音令人不寒而栗,“你们两个跟我到办公室来。”
在办公室里,我们两个唯唯诺诺,聆听了校长大人长达半个小时的谆谆教导,最后还是我的班主任以及宋玉琨的班主任前来救场。
“哟,校长亲自教育学生呢?”
“是啊,校长都多少年没有亲自上阵这么教育人了,你们两个真是赶上好时候了。”两个老头一唱一和。
“事情我们都听说了,这两个人做得确实过分,还不赶紧向校长道歉!”
“校长,对不起!”我们两个恭恭敬敬给校长大人鞠了一躬。
“行了,别以为这就结束了。校长的教育听完了,我们的还没开始呢。你们两个还不赶紧去办公室里等着。”
听到班主任的话,我和宋玉琨麻溜滚出了校长办公室。
“你你你……你们,”校长张口结舌,目瞪口呆看向两个资深教师。“你们这出双簧唱得好啊。行了,我也不为难他们了,每人一份三千字的检讨,不过分吧!下午放学前交给我。”
“三千字?太多了,而且下午他们还有课呢。商量商量,打个五折!”
“曾树海,你别太过分啊。三千字,一个字不能少,没得商量。”
“行吧,三千就三千。”
办公室里,我乖乖站在班主任面前。曾老头了解完来龙去脉,深沉地愕视着我:“李诗婷,这不是你性格啊。虽然宋玉琨说话是欠了点,但仅仅因着这个原因你也不可能会跟他动手的啊,还生这么大气,是不是有别的原因没说?”
注视着曾老头犀利的眼光,那份睿智几乎窥探到我掩藏的秘密。办公室里没有外人,我只好实话实话:“他说的那个女人,是我姐姐。”
旁边的宋玉琨,哑然。
曾老头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这是教室里多媒体柜子的钥匙,你用电脑百度一篇三千字的检讨书,下午交上去吧。”
虽然宋玉琨的头发和脸上,脏污清除干净,但白色的卫衣大概率作废了。回教室的路上,我们两个沉默不语。
“李诗婷,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姐姐的事,否则我一定不会那样说的。”宋玉琨愧疚道。
“算了,没事。你先回宿舍洗洗吧,检讨书我来写就好。”
后来,我爸说到做到,任凭二伯母上门怎么央求,他都不为所动。
“四弟啊,雪乔老公不答应和解,你出面帮忙调停调停吧。”
“四弟啊,雪乔老公他们一家找上门了,你出去帮帮忙吧。”
“老四啊,人家男方说要打官司离婚,你帮忙劝劝吧,可不能离婚啊,现在二妮在看守所里,要是离婚了她以后怎么办。”
听到这里,我爸没说话我妈已经忍不住怼回去了:“二嫂啊,你家闺女把人家儿子毒死了,你还想人家继续和你闺女过下去?你怎么这么天真。”
“不离婚,他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二伯母真的很天真,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那要是离婚的话,老四,你们把二妮的嫁妆拉回来吧。”二伯母无奈道。
我爸终于发飙了:“你们还想要嫁妆?你们有什么脸面要嫁妆?我告诉你,你想要人家还不想留呢,你们爱谁去谁去,我不丢那人。”
我爸不去,三伯父更不去,二伯母这才打消了拉回嫁妆的念头。果然,正如我爸所说,二姐夫一家恨极了二姐,把她的嫁妆烧得一干二净。
高三时,二姐姐的审判结果出来了,无期徒刑,被送到了济南服刑。二姐姐进监狱不久,二姐夫,不,是前二姐夫才从伤心里走出来。前面的那户人家,因为自责,把娘家的侄女介绍嫁了进来,一年后,生了龙凤胎。
听说,儿子长得和乐乐小时候很像!
再后来,我们渐渐失了前二姐夫家的消息。不是他们想要隐瞒,而是我们没有继续打听。毕竟,已是陌生人,两家关联的唯一纽带也被二姐姐亲手送去了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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