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二章朝露
01
段合肥父女已带着镖银走了。外人眼中，不过是那铜先生受江、燕几人威名震慑，竟将那劫走的镖银又物归了原主。
几人告辞江府，出城寻了处清净酒家，叫了三壶酒。
燕南天对小鱼儿道：“你可知道屠娇娇和李大嘴等人，已离开了恶人谷？”
小鱼儿道：“知道。”
燕南天目光闪动，道：“你莫非已见过他们？”
小鱼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陆小凤叹息道：“看来这江湖上已少不得要发生许多事端。”
燕南天转头望着他们，拱手道：“我已听人说起过，正是三位将我这侄儿从恶人谷里带出来的，少不得多谢了。”
司空摘星道：“我们也是为人所迫。”说罢将铜先生如何相逼、又如何做下承诺的经过仔仔细细讲给他听，小鱼儿也说出自己年幼时在恶人谷与他相遇的经过。燕南天听他们说话，心中不禁更为称奇，喃喃道：“铜先生？竟真有这般人物……”
陆小凤忽然道：“但双狮镖局的事，我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会是他所为。”
花满楼点头道：“他确实不像会做出这些事的。”
燕南天道：“那还能有谁？”
陆小凤忽然对小鱼儿道：“方才那白衣女子就是你此前要去清歌楼寻的情报贩子。”
小鱼儿心中不禁吃了一惊，燕南天已先问道：“什么情报贩子？”
陆小凤又将他和花满楼到清歌楼去拜访她的经过告知了他们。燕南天听他说到江琴，不禁大为诧异，道：“她怎的也知道这名字？”
小鱼儿叹息道：“不错，江琴……害死我父亲的仇人就是江琴。”
燕南天道：“可是这江湖上知道这件事的人却并不多。”他叹了口气，又道：“下次见面，请务必小心那个情报贩子。”
小鱼儿点头道：“我会的，燕伯伯。”
几人随后又说起对江别鹤的怀疑，以及他见到燕南天时的躲闪神色；以及也有个人将小鱼儿的身份广而告之。小鱼儿说到这里，忽然道：“我此前怀疑那个情报贩子，现在想来，她并不是唯一的可能。抚养我长大的那几位姑姑伯伯，想必也都是知道我的身世的。”说罢将与屠娇娇见面的经过仔细讲了出来。
燕南天这时已想通，恨然道：“他们想必就是因为燕某已和万春流一并离开了恶人谷，所以才吓得仓皇逃出来的。”
小鱼儿轻叹道：“他们到底已将我养大了，说不定也早已改过。”
燕南天目光闪动，恨恨然道：“你难道要我饶了他们？”
小鱼儿又叹了口气，却并没说话。
燕南天久久看着他的脸，忽然也叹了口气。
他们曾在这江湖上经过，手上也不知有多少人的鲜血、性命，这些难道都是不值钱的？可他们也的的确确抚养大了他的侄子。
难道这生活本身，不正是充满矛盾的？
02
花满楼第二天起得很早。他没有惊动任何人，便悄悄出了客栈，向后街行去。绕过几条青石板的小巷，人迹渐僻，他鼻中忽然闻到一阵清澈而柔和的花香气。
碧玉芍药！
青石板的小街上还沾着晨露，天色还很早。
花满楼已转到了后街的码头。遥遥只见河边系着一叶轻舟，船篷两侧的窗都开着，船舱里依稀可看见有个窈窕的人影。
花满楼看不见，但那碧玉芍药的香气却闻得真切。
忽听得舟中一个轻柔的女子声音道：“花公子早。”正是小眼睛的声音。
花满楼微笑道：“早。”当下循声走去，扶着缆绳登上小舟。小眼睛一个人斜坐在船舱里，窗开着，有清凉的晨风穿过河面，吹拂她薄纱的衣衫。船桌上横放着几枝盛放的碧玉芍药花枝，洗得干干净净，还沾着水珠。她手里拿着那只空的白瓷花瓶，也同样洗得能映出人影。右袖高高挽起，雪白一段玉臂上沾着点点晶莹的水珠，很是好看，只是她面前的人看不见。
花满楼叹了口气，道：“你心里可还因为昨晚的事不痛快？”
小眼睛挑起眉来看着他，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帮我说话？”
花满楼摇了摇头，叹息道：“我猜你手里肯定已有了些线索，能确定指向他的线索。只可惜你对付人的手段实在还是太嫩了些，譬如说，那庙里的机关就实在不该你亲手开的。而且事前你也什么都未告诉我们。”
小眼睛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道：“我其实昨天已算准了的，但我却唯独算错了一个人。”
花满楼道：“谁？”
小眼睛眨眨眼，目中忽然浮起一丝轻快的笑意道：“我猜那个人已和你说过要提防着我。倘若我现在再告诉你要你去提防他，你听谁的话呢？”
花满楼怔住，道：“你难道是说燕南天？”
小眼睛淡淡道：“倘若他当真是燕南天的话。”
花满楼的神色忽然也已经变了，一字字道：“你说他不是燕南天？”
小眼睛摇头道：“我可没这么说过。”说着将目光转开，视线透过窗外，是在初夏的阳光下闪动着粼粼波光的碧水。
花满楼终于叹息道：“你既然不肯说，我也绝不会再过问了。”
小眼睛道：“我不肯说什么？我想到的都已告诉过你。”
花满楼摇头道：“我想你心里其实早已有了能确凿指向他们每个人的线索……”
小眼睛已打断道：“我有什么线索？我不过是自己瞎猜。”
花满楼叹了口气，果然不再过问。
小眼睛也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言语。她回过神，缓缓将船桌上的碧玉芍药都插进瓷瓶里，又沿着河面浅浅在瓷瓶里灌了些清水，抱着瓷瓶转身钻出船篷，缓缓往岸上走去。
花满楼微微怔了怔，黯然长叹一声，起身跟出船篷，道：“回见。”
小眼睛淡淡道：“回见。”却并未转身。
03
罗九和罗三死了。
他们死在一处僻静的小巷里，尸体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人发现。罗九的掌击碎了罗三的天灵，罗三的拳却击中罗九的胸腹。血染红了青石板的街道，两具尸身只隔着数步之遥。
任何人都很难想到，这么样一对从生下来就亲密无间的双胞兄弟竟然也会自相残杀而死。
但他们却已死了，且确是同归于尽而死。
这消息传回到客栈里时，司空摘星已经一个人离开了。他素来是自由自在的，没有约束，也没有人知道他要去何处。此时罕见地约束了他这么久的小鱼儿已跟着燕南天离开了，他便再无约束。陆小凤和花满楼却已下定了决心，定要将双狮镖局的惨案查个清楚。
小鱼儿跟着燕南天回到他的住处，心中不禁热血沸腾。那本是间极普通的屋子，但这时却仿佛因燕南天的居住，已带了几分摄人心魄的力量。他好像也已知道燕南天要同他说的是什么。
燕南天果然引着他坐下，缓缓道：“你可知道杀你父母的人，就是移花宫主？”
小鱼儿点头道：“知道。”陆小凤和花满楼都曾见过他父亲的尸体，也见过那如血残阳下的墨玉梅花。
燕南天叹息道：“燕某如今已在恶人谷耽搁了十五年，但此刻还不晚。”忽然道：“小鱼儿，某家实并非燕南天。”
小鱼儿静静地望着他，却并未露出惊愕的表情。
“燕南天”道：“我姓路，燕南天只是我平生第一好友。”
小鱼儿不禁叫了起来：“路仲远，前辈难道是南天大侠路仲远？”
路仲远点头微笑道：“不错。”看着小鱼儿的神情，却不免皱眉道：“你怎么并不惊讶？”
小鱼儿叹息道：“因为我早已猜到了。前辈一见着我时，本该立刻提起万春流的，但前辈却完全忘记了这个人，我那时就已开始怀疑了。而且前辈的神情，却仍和十余年前传说中的燕大侠完全一样，这不但已超出人情之常，而且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小鱼儿叹息着，忽然凄然接道：“因为我深知燕大侠在那十几年所忍受的痛苦，在经过那种痛苦后，没有人还能保持不变的！”
路仲远叹息道：“不错。燕大侠离开恶人谷之后，神志虽然渐渐清醒，武功却还未完全恢复。在一路上，他已发现江湖之中有大乱将生。但我那时却早已退隐，我曾在十数年之前受挫于魏无牙之手，便已觉得自己武功还有欠缺，于是洗手退隐。燕大侠将自己的武功倾囊相授，我自然不肯掠人之美，是以这次重出江湖，便借了燕南天的名号。”
说罢转头望向小鱼儿，语声忽然已变得柔和：“好孩子，我今日便代你大伯，将他所授予我的武功口诀传授于你。”
小鱼儿心中不禁起了些震动，热血上涌，大声道：“好，多谢陆伯伯。我日后一定会亲手替我父母报仇！”
燕南天朗声大笑道：“好，好！”
他的笑意里这时却再一次写满悲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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