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一些旧事
第169章 一些旧事
“扔了罢。”
沈烟寒这话一出,木槿伸出递给她信的手臂僵在半空中,蹙起眉,古怪地看着自家娘子。
没人比她更清楚,沈烟寒读着某位郎君的信时,每每露出的那种憧憬的神色。
自然了,她也并不清楚,沈烟寒的憧憬不是对来信人,更多则是对物。
秦月淮在外是报喜不报忧,从不说是外出赈灾,实际日日忙得脚不沾地根本不可能探访何处,但他却向沈烟寒描绘着淮河一带,以及淮南望向北境时,他牢记于心的那些山高水长,那些美景风光。
诸如——
“古人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我原本也以为如此的,可这回真正尝到了淮南的枳,这才知道,橘、枳分明就是两种不同的果树,我们全都被古人骗了。待你尝到真正的枳,你定会觉得酸得掉牙……”
还有:“还有一个龙脊山,更是相传‘三山夹一山,不出皇帝出神仙’,因为此地就是张果老羽化升仙之处。这山间岩石峭壁间有一巨大山洞,往前是仙人聚会之处,洞口有一片茂密的果林,奇花瑶草遮掩在洞口,甚美。清晨若在这里观看红日,俯瞰田原村落,直令人超然物外,飘飘欲仙。”
——这是秦月淮幼时从山寨逃出后的躲藏处,由他这样说出口,却是风景如画处。
主仆二人半晌沉默。
而后,见沈烟寒拧着脾气不收信,木槿收回手臂,道:“扔了难免还会有别人捡到的风险,毕竟是娘子的私信,还是不要让旁人胡乱看得好。要我说,不如给烧了作罢。”
沈烟寒眸色一滞,一下听出木槿这种激将的意思,她恼这女使如今拿这事调笑她,一把抢过木槿手中东西,道:“我又没死,你烧给谁看?”
木槿道:“哦,原来娘子是要看的。”
沈烟寒:“我都要闲得长毛了,就这么个消遣玩意儿,不看白不看。”
木槿捂嘴笑笑,看沈烟寒开始拆信,识趣地转身走了。
秦月淮这回写的同样是风光,只不过不再是白日,而是夜里的淮河月色——皎皎明月悬天,河心晚舟慢摇,宁静,空茫。
月色描写完,他话锋一转:“皎皎,你可知我的‘月淮’二字如何来的么?”
“都说桑乾河乃是塞北边境,实际上,淮河中流线以北就已经是大周尽头。我那时南逃过淮河,月色当空,想长淮近在咫尺,却分骨肉于南北……感念父母去、山河空,才取字‘月淮’,激励自己莫忘初心。”
秦月淮借此诉说自己的悲惨身世,沈烟寒看在眼里,以她对他狡诈的性子的了解,明白这郎君表面说这些往事,实际又在侧面暗示他自己身份复杂,多有身不由己,为他往前朝她隐藏身世这点洗脱“罪名”。
沈烟寒将秦月淮的信放在一旁,斜眼盯着秦七郎这会与往前娟秀小字截然不同的、笔锋如刀的真实字迹,重重哼一声。
她低声道:“写景色就写景色,搞甚伤怀感念?谁过去没有伤心事不成?谁像你这样挂在嘴边了?”
诚然,在得知齐蕴许是被人谋害这件事之前,她的伤心事比之秦月淮经历的家破人亡的惨烈低得多。
但发生在自己头上的不幸,是旁人不曾经历,更不能体会的感同身受。
留在心里的伤,谁又没有呢?
沈烟寒硬着心肠,打算再不看秦月淮的信了,可正要移开目光,忽然捕捉到页末有一熟悉的名字——梁一飞。
沈烟寒一双美眸瞪圆,她心中想,秦月淮写他,是因梁一飞机缘巧合转交了他母亲的遗物而心有感激还是怎的,一下又将秦月淮的信捏到手中。
而她定睛一看,这才知道了秦月淮与梁一飞在淮河边的一场重逢。
原是秦月淮将自编的手绳夹入他模仿李娩字迹写成的“家书”中,安排手下人送进去了李家寨,李家寨的大当家、李娩的兄长李志果如秦月淮所料,见信后便马不停蹄地下了山,在渡口接头“从临安九死一生逃回来的李娩”,杨动等人依计伏击于路上,成功将李志活抓,此外,还抓到了一个他的“贴身随从”。
这随从不是别人,便是在从大金返回大周的半道上,被人抓获而后关押去李家寨的梁一飞。
梁一飞在李家寨被囚数月,如何伪装、如何等候能下山的千载难逢机会不提,最重要的是,他被杨动所捉,亦是被他所救。
秦月淮信里说:“梁三郎受尽身心折磨,全身只剩皮包骨,身上多有病痛,但已被我安置在就近客栈中将养,待我这里的事毕后,他与我整好一道回程返回临安。”
沈烟寒皱眉幻想梁一飞的状态,无法想象得到一向意气风发的郎君究竟是何落魄样貌,但深觉心痛。
梁一飞护送使团出使大金,如今整个使团都平平安安的返回了大周,迎回了太上皇的梓宫以及尚在人世的韦太后,独独就缺了梁一飞这个侍卫统领,而他一身功夫了得,却被关押在李家寨数月,此事是怎么看,怎么都透着蹊跷。
<div class="contentadv"> 不过很快,沈烟寒便从秦月淮的信中知道了一些原因:“这李家寨的三当家李氏乃是王家的远房姻亲,梁三郎并非梁父梁母亲生,而是秦桧的儿子。”
忽闻梁一飞这样的生世,沈烟寒惊得张大嘴,而这,还不是最让她震惊的,更让她震惊的话还在后头。
“李氏也不是旁人,便是上元日你与我一起见过的,你说她打探过我身份的,温蓉的亲戚,李娩。”
“李娩曾是我娘的贴身宫女,后来谋害我娘后逃离了汴京,不想她一直与温蓉有联系,后又来找我。到临安府后我本想拿住她,可她被王家庇护了起来,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便不同你赘述。”
“你只需要明白,温蓉此人居心叵测,并非表面那样良善。”
“皎皎,你务必多加警惕。我给你留了两个侍卫以备不时之需,木槿知道怎么召唤他们……”
诚然,沈烟寒已经因温蓉遭遇到了“不测”,腹中“孩子”也没了,可秦月淮这样的提醒忽然让沈烟寒想到一件事——
温蓉与李娩有关系是她早就知道的事情,可李娩曾作恶,不代表温蓉就作恶多端,秦月淮为何要特别提醒她警惕温蓉?莫非是因他……早察觉到了温蓉曾谋害她娘的事?她娘是在清水村去世的,难不成,甚至在他与她同住清水村时,他就有所发现?
沈烟寒脸色一下煞白。
其一是因为她的继母如此狠毒,其二,是因秦月淮对她的持续欺瞒。
想着秦月淮主动说的、她所察觉到的,诸如他并非赤碧色不分、并非只会一种字体、还有个大名鼎鼎的“闲舟先生”的名号……等等桩桩件件之事,她有些恍惚:秦七郎究竟有多少事瞒着她?
她如何就信了这样心思深沉之人的?
沈烟寒惊怒交加,一下站起身。
沈固辞来她房外,见到的,就是窗边失神的长女一脸苍白,眸框红透的模样。
他心中颤了下,连忙推门而入,关切道:“皎皎,你可还好?”
沈烟寒看着沈固辞,忽然问:“温蓉谋害我娘的事,你先前可知道?”
沈固辞一惊,道:“不知。”
听沈烟寒又问:“你赶走我娘,是不是因她的原因?”
沈固辞脸色骤变。
这无疑给了沈烟寒答案。
沈烟寒:“可是因她使的计谋,你信了她,而没信我娘的为人,认为她与人私通,所以才彻底伤了我娘的心,才让人有机可乘,去清水村谋害她命的?”
一针见血,句句如鞭笞于人,将他不敢回忆的过往拉到他眼前逼他直视,沈固辞唇白无血。
沈烟寒继续:“不止她的命,还有幼弟的!”
沈固辞往后跌一步。
沈烟寒却不准备放过他,上前一步逼近他,“被诬陷与我娘苟且的,是谁?”
沈固辞痛苦闭目,终究说道:“刘锜。”
刘锜是谁?
沈烟寒皱眉。
在她要发问之前,脑中想到什么,她一下惊瞠大了眸子。
她有些不敢相信问:“可是那位,我娘在成州救过的,淮西的刘锜将军?”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隐瞒沈烟寒的必要,沈固辞点头两下头。
“所以,她……”沈烟寒面无血色,细思极恐,却不得不承认事实:“在我娘回乡探亲之前,就已经开始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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