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果冻
李叔家里老婆孩子等着他吃饭,便没留下,载着两人到超市门口后,自己开车离开,晚点再来接人。
水榭观邸里便民设施齐备,超市虽不算大,但五脏俱全。
不过他们来的时间不太对,晚上八点多,里面没几个人,有的货架空缺着没补货,几根蔫头巴脑的菜叶搭在那儿,让人看了好没胃口。
第一次来超市买菜的荆芥大失所望,兴趣缺缺地跟在汝鸣身后瞎晃,也没注意对方买了什么。
在结账的时候,他瞥到了汝鸣的新手机,九班那几个的话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移开视线,暗骂了句扯犊子。
荆芥帮汝鸣拿着书,跟着对方往单元楼走,夜风一吹,不讲理地摘掉了他的帽子。
湿着的头发捂潮了脖颈,被风吹得凉飕飕的,他不禁哆嗦了一下,脑袋像被扎紧了皮筋一样疼。
汝鸣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默默加快了步伐。
进屋后,汝鸣把书接过来随手放在玄关的门厅柜上,再给他找了双鞋换上,提着手里的购物袋进了里间。
鞋还没脱下来的荆芥抬头就不见对方人影,正打算小小发个脾气,没来得及起头,便看见汝鸣手里拿着吹风机折返。
汝鸣皱眉看着仍站在玄关的人,“鞋不合脚吗?”
“不是。”荆芥换上鞋,直白地说,“我以为你把我晾这儿了。”
“我去拿东西。”
荆芥走过去,故意把线从他手里拽出来,绕在自己手里,明知故问,“给我用的?”
视线慢慢下移,手不自觉地拉扯着吹风机的线,汝鸣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用这个干嘛?”
“吹头发。”
“可我不想吹。”荆芥望着汝鸣好似不耐烦地浑身炸着刺,他不仅没被刺到,还多了种找回节奏扬眉吐气的感觉。
他压着得意的笑,问着多余的问题引对方多说几句,“你为什么想让我吹头发啊?”
果然,汝鸣眉头拧得更紧了。
了解情况是一回事,看着不顺眼又是一回事,荆芥一直想这么做很久了,终于按捺不住伸出手指戳了下对方的眉心。
汝鸣直接懵了,困惑迷茫藏都藏不住地挂在脸上,和平时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哪还有一点冷漠的模样。
捂着脑门后退半步,他松开了手里的吹风机,本来想说的话只是卡壳,现在却是散的一干二净没了头绪。
荆芥提着线,稳稳接住了差点摔地上的吹风机,帮对方说下去,“因为我头发湿着,你担心我着凉?”
“……嗯。”
“那你不说我怎么知道。”说话做事全凭性子,此时荆芥兴致好得不行,没人敲醒他,他就蹬鼻子上脸,一点也不自觉,“说呗,为什么啊。”
汝鸣咬着嘴唇内侧,不明白为什么对方越来越难应对,他想不到对策,用惯有的方式回避,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我去做饭。”
这人真是一如既往的好玩。
混劲儿没撒完,荆芥朝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追了几步,无意间瞥见客厅的布局,脚僵在原地,忍不住骂了句脏。
客厅布置很简约,所有引人注目的,都集中在占据了四分之一位置的繁多的花草上,隐约能看到阳台上也摆满了,或垂着嫩绿的长藤,或开着明艳的花。
如果只有这些,那倒挺美,小花园似的。
他感到不适的是,花盆上停着的甲虫模型,悬在周遭的蜻蜓风铃,以及沙发后的墙上挂着的鲜艳的蝴蝶标本。
逼真鲜活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动起来扑向他,让他忽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得意忘形地翘高的尾巴瞬间夹紧,荆芥磨磨蹭蹭地往后躲,如果没有墙壁挡着,他能退到小区门口去。
汝鸣随着他的目光望去,记起了小时候的事,怕再不欢而散,连忙往回走挡在他面前,几番纠结下,只冷冰冰地说道:“那边走。”
荆芥目光所及之处,从模型标本变成了一张紧张严肃的脸,模糊的记忆想不起在幼儿园那次对方是不是也这副模样。
差不多的情景,但他做出了不同的回应——他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展开手臂搭了下汝鸣的肩膀,把人往前推了一步,“走、走啊,带路。”
房子的面积不算大,两室一厅,厨房是开放式的。
荆芥坐岛台边吹头发,手里的吹风机敷衍地乱晃,大半的风都没吹到头上,他的注意力全在厨房里忙碌着的人身上。
当时在车上听到留下吃饭那句话,他十分意外,爷子声音大,对方能听到不奇怪,留人才奇怪。
现在想来,他意识到汝鸣是把他那句“不爱在外面吃”当真了。
他以为对方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一双捏笔弹琴的手,拿的应该是奖杯奖状,如今为自己沾染上烟火气,莫名有些窝心。
……他窝心个什么鬼。
在汝鸣净手转身走向他的时候,他慌了一下,说话变得不利索,“怎、怎么了?”
汝鸣把超市的购物袋放到荆芥面前,垂着眉眼自顾自地将东西拿出来,“撞到的地方用冰袋冷敷一下。”
语速轻而快,不管对方听没听清,他说完就重新走进厨房忙活,借着油烟机声音的掩盖,假装听不见荆芥喊着“那你帮我下呗”的玩笑话。
荆芥一手捂着后脑勺,一手翻着桌上的其他东西,他拿起一个熟悉的包装袋,看清了是一袋桃子味的果冻,和那天挂在寝室门外的袋子里装的一模一样。
压着冰袋的手用力了几分,又冰又疼,他眼睛一酸差点哭出来。
原来真的有笨蛋跨越整个校区去校外买果冻、去校医院买药,不担心那袋子会在门外挂多久,不担心有没有人拿,这么久了还一字不提。
“我知道你听得见。”荆芥大声嚷着,“果冻我很喜欢,刚开学那次也是。”
看到对方闷声点点头,他头一回发觉被回应能这么开心,如果面前有镜子,他会知道自己笑得多傻。
汝鸣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五菜一汤卖相极好地算上了桌,每一盘分量不算很多,不会吃不完浪费。
只要是吃饭,荆芥胃口一直很好,更何况菜是自己爱吃的,味道也不错,他心情颇好地和汝鸣闲聊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从上楼到现在,时针转了一圈多。
汝鸣吃的不多,已经放下了筷子。
想起这么晚了家里依旧只有他们两人,荆芥随口问道:“叔叔阿姨这么晚了还没回吗?”
“我一个人住。”汝鸣的手指贴着碗沿划至碗底,又局促起来。
荆芥忙着吃,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只当这边离学校近,“阿姨他们住月韵小筑那边在吧,她对你这么放心啊,要是我,会被撵着骂玩儿得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嗯。”汝鸣端着空碗往厨房走,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沉默了很久,又平淡地接上,“放心才能在天上享清福。”
这句话给了荆芥当头一棒,他琢磨了几秒,猜想了无数可能性,以至于在最该说些什么的时候沉默了,要说时汝鸣已经走到阳台上浇花去了。
碗里的鸡腿不香了,他囫囵地吃完,把碗筷端进了厨房,找了块看上去像抹布的东西擦了擦桌子。
好一番折腾,弄得身上湿哒哒的,他才不熟练地洗完了碗。
荆芥冲掉手上的泡沫,做足了心理建设,目不斜视地直奔阳台,穿过一辈子最难走的一条路。
气势汹汹地拉开了玻璃门,他正想邀功,就听到汝鸣在打电话,即使不明显,但对方可能在生气——
“……我不想去,也不需要你的钱。”
荆芥恨不得把门框捏出几道手印子,他脑子又转不过来了,什么钱啊!什么手机啊!
偏偏所有的事他一件不能问,热锅上的不是蚂蚁,是他。
被发现后,他抱歉地退回客厅,心烦意乱地瘫坐在沙发上,仰头向后靠,蝴蝶标本无比清晰地映入眼帘,翅膀的鳞粉要钻进眼睛里似的。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心有余悸地坐回来时的餐厅。
在汝鸣电话刚挂没多久,李叔能掐会算地踩着时间来接荆芥回干休所。
谁也没提阳台上的那通电话,荆芥只让汝鸣送到了门口。
荆芥堵着门,站了好一会儿,再三考虑,苦口婆心地说:“你不要做错事,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
听不懂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汝鸣不知道接什么,只蹙着眉点了点头,目送他进了电梯后关上了门。
越野驶进干休所时候已是十点左右,路灯隔一段亮一个,照不亮远处嚣张的山桃,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东西打发时间。
荆芥不记打地撑着脑袋倚在窗边,吹着无情冷风,藏着满腔心事,另一只手则揣在口袋里用力捏着没吃完的果冻,神情用郁郁再不够形容了。
李叔觉得这幅场景似曾相识,不明白青春期的孩子哪来那么多烦恼,懒得再劝,等着荆老爷子种的山桃打醒他。
可能是晚上的风比白天更凉,给过热的脑袋降温降得更快,荆芥眼睛亮了亮,倏地收回脑袋,恰恰避开了快要甩脸上的桃枝。
不等车挺稳,他急匆匆地拉开车门跳了下去,打劫一样敲开家门,迈着长腿跨着台阶往楼上冲。
他拎着书包倒着抖了抖,试卷落了一地也不管,拿着日记本盘腿坐到厚软的地毯上。
还没翻开,他就被从本子里掉出一半的薄荷绿书签吸引了注意力。
书签是一张布满折痕的卡纸,被小心翼翼地用胶带贴好避免弄坏,没什么特别的,看上去只是随手夹进去的而已。
荆芥只一眼便没再多看,干脆先翻到书签夹着的那一页。
这是日记本上最后一篇日记,也是汝鸣来尚阳高中之前记下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不到十个字,以及一片好久不见的锯齿边小叶子——
“一直想再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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