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哑女的世界（8)

长乐路上新开了一家高级定制时装店，名叫文喜制衣坊。店面开间不大，一共三进院落，临街的是前厅，用于招待客户选料和摆放样衣的地方，跟普通的成衣店差别不大，平常都是由一名叫小梅的年轻女店员负责接待顾客。从前厅往里走，穿过一道四开的推拉门，便是工人师傅们的工作间。工作间的后门出去，有一个精致的小花园，走过一小段石板路穿过花园，便是一栋二层的小楼，这里是店主人休息起居的所在。

        店老板是一位年纪极轻的女子，品貌端庄且颇有才干。只是，她很少出现在店里，偶尔现身的时候，身边总是跟着一个半大的女孩子，这孩子看着伶俐俊秀，却从不与人说话，熟人都叫她哑姑娘。

        小姑娘年纪虽小，却画得一手好画，她时常搬个小板凳在店门口支起画板，描绘街景和过往的行人。每回出门就会将自己所见景物一一描绘纪录下来，记性好得令人称奇。

        店里只有四名工人，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老师傅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的徒弟，另外还有一位年近五十的阿婆。这位老师傅手艺非常好，曾在高家纺厂里工作了二十多年，后又因善长设计和制作成衣的本事，高应龙便分给他一间店铺，专门为豪门贵胄家的太太小姐们定制成衣。高氏夫妇遇害后，高璐璐怕牵连到他，曾劝说他离开申城，他说什么都不肯，继续从事以前的营生，于是便有了这家店铺。

        老师傅姓冯，外人都称他“老冯”或者“冯师傅”，是位鳏夫，膝下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儿子在店里负责送货。他现下带的这两个徒弟都是战乱之中的孤儿，很小的时候被高家收留，一直跟着冯师傅学艺，如今已有十余载，师徒感情深厚，情同父子。

        这一日，邻街又有一队东洋士兵挨门挨户的搜查逃犯。领头的是一个年轻的女军官，身边跟着的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穿着长马褂的男人。这些人态度嚣张蛮横，一路叫嚷：有包庇凶手者一律枪决，提供线索者赏金千元。行人远远的看到他们便纷纷避之不及，躲开得远远的，生怕一个不小心丢了性命。这伙人像强盗一样，冲进一家家店里翻箱倒柜，吓得客人跑得跑，躲的躲。来不及跑也来不躲的人，都提心吊胆的在一旁看着他们将店家的东西扔一地，努力装作自己不存在，生怕他们一不高兴突然找麻烦，杀人泄愤，众人皆敢怒不敢言。

        据街上的路人议论，昨天晚上有一位东洋军的高级军官在长乐馆喝酒玩乐，一夜未归，不知所踪。他们怀疑是被人暗杀，或者被地下势力控制了起来。因此，一大早便派出一个连的兵力扫荡式搜查，附近的十几条街，从长乐馆到东洋军驻地所有可能的线路都搜查过，最终还是一无所获。不要说人了，连尸体血迹都不曾找到，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与此同时，他们沿路设路障关卡，重兵进驻机场和火车站进行搜检，还是没有找到踪迹。

        “长乐馆？那不是杜家的场子吗？”

        “是呀，今天一大早那些人就把长乐馆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会儿才撤呢，看情形是没查出什么来。”

        “要我说，若真是被暗杀了那才好呢，简直大快人心，这青山狗贼纵容手下草菅人命，想当初他们刚来申城的时候，烧杀抢掠，遭殃的何止百户千户……”

        “嘘——小声点，不要命啦！”

        文喜制衣坊右边是一家茶馆，门口挨着马路支着几个茶桌，几个吃茶的人正议论着，却被端茶出来的店老板噤声阻止。众人见状，便不言语，只管吃茶，闲聊其它。

        这时，那群东洋兵终于查到这条街，吃茶的客人见势头不妙，都放下茶杯迅速离场，头都不敢回一下。

        “把里间打开！”那个穿长马卦的男人命令店老板道。

        老板陪着笑应了，一路小跑着进去将里面一间上了锁的房间打开，那间房原是仓库，存放的都是各种茶叶和器皿。就在老板暗自祈求着他们能文明些的时候，只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叮叮铛铛”的声音。老板一听顿时肉疼，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

        这时候一辆豪华的高级轿车开了过来，停在了旁边的文喜制衣坊门口。车上走出来一位年轻的姑娘，衣着打扮时髦惹眼，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女军官似乎认出了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目睹着年轻女子走进那家店。她很识趣的带着手下去了别的店搜查，长马卦男人疑惑道：“长官，这家店还没搜呢。”

        女军官白了他一眼：“不必了，这是杜家的店。”

        马卦男虽然不知所以，却也只好照办，去了下一家。待到他们走远，刚刚那群吃茶的客人又回来继续坐下闲聊起来。

        “那个穿粉色洋装的姑娘是杜家大小姐杜华荣吧？”有一位茶客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远处说道。

        “不是她是谁，听说马上要议亲了，杜家财大势大，连东洋人都得敬三分，这不知道又要便宜哪家的公子哥。”另一人阴阳怪气道。

        “反正怎么着也不可能是你我，你酸什么。”一个梳着大背头的年轻男人笑道。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杜家的事。

        没隔多久，杜华荣从店里走出来，身边还有一位长相美艳动人年轻女子，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刚刚那辆豪华轿车的司机立刻给她们开门，三人上了车，朝长乐馆的方向前行。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杜华荣的车子在长乐馆门口停下。立马有保安过来给她们开门，头前引路带着她们进去。

        这家长乐馆是杜家最早的产业，也是发家的资本，早年只是个集吃住于一体的客栈。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杜老爷子靠着它挣下了第一桶金，才有了后来杜家子孙的万贯家财。十年前，杜萧将东西两侧的店面一并买下，改造成一家西式的高档娱乐场所。一楼的大厅中央有一个圆形舞台，沿着舞台四周是一个环形的下沉式舞池，此刻有很多人正在舞池跳舞，台上站着一位身段儿婀娜，长相艳丽的时髦女郎正在唱歌，围绕在她四周的是一支外国乐队，正演奏着时下最流行的曲子。舞池外围都是餐桌环绕，这个时间前来吃饭的人不多，杜华荣找了个远离舞池的偏僻位置坐下，女招待双手奉上菜单。

        “你点吧，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别跟我客气。”说着便示意女招代把菜单递给同来的姐妹。

        对方接过菜单看了看，随便点两样菜式，便将菜单递给了杜华荣。

        女招待看了看华荣，她也点了两样菜，另外要了一壶红茶。

        看到女招待远去，又说道：“璐璐，你考虑清楚了吗？确定要这么干？”

        “确定，都考虑几个月了，华荣姐，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没什么可顾忌的。我哥哥好几个月没有消息，不知是死是活，与其这样战战兢兢的苟且偷安，不如做点什么。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牵连你和杜叔叔。”

        “那，顾青虬呢？他有没有给你来信？”

        璐璐摇了摇头：“我没有告诉他家里的变故，他不知道我搬家，更何况信里也说不清楚。”

        “那你也没有问他什么时候回国？”

        “这个他之前信里倒是提过，说是明年春夏的时候就回，我不想跟他说家里的事，免得让他担心。”

        “明年这个时候呀，那也就一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等他回来你们就可以结婚，你又何必……”

        “结不结婚的谁说得准呢，这婚约是我爸妈和他父母在我们小时候就订下的，现在我父母都不在了，我……”璐璐的声音有些哽咽，没有再说下去。

        顾罗生虽然是个花花太岁，好酒色好享乐，养的这个儿子倒不错，几年来，他与璐璐保持着两个月一封信的频率互诉衷肠，讲述彼此的处境和所见所闻。可是唯独高家的变故，璐璐却三缄其口，只字未提。杜华荣不只建议璐璐给他去一封信，告知她的处境，说不定顾青虬也能早些回来。这样什么都不说，时间一长，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故。

        璐璐摇了摇头，她心意已决，且前天已给他去过一封信说一切都好。自家的事还是得靠自己处理，她已经无心顾念其它。

        “华荣姐，身份文书的事就拜托你了。”

        杜华荣点了点头，她是知道好友的倔强脾气的，一旦下定决心，她是不会轻易被说服的。

        一周后，长乐馆多了一位年轻的歌女，名叫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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