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元宵
他们虽然住在了山里，但并不过野人的生活。平日里秦远安练功舞剑逗马打鸟，萧泽读书抚琴，有了兴致就下山躲个懒。
年节刚过，现下正是上元佳节，萧泽牵着秦远安，在挂满各色灯笼，聚满人群的长街上走走停停。
萧泽的诗书是极好的，但凡秦远安多看了哪个灯笼两眼，萧泽就停下步子，揪着那灯上的字条，不多时灯笼就到了秦远安手里。
秦远安两手各三只灯笼，有些好笑，又有些羞窘。
幼年时候秦慕也带他逛过灯会，只是秦慕不会这些，他自己又还是个小萝卜头，逛上一圈最后挑一个回家，自是不比萧泽带他猜灯谜来得有趣。
好些最是好看的灯笼店家都不卖，挂得高高的，字谜也极为不易猜。
而秦远安手里这六只却都来自各店家最顶上的灯笼，萧泽还每家给了一吊钱，只为让那店家给秦远安说句好听话。
“这般浪费银钱作甚？我也不缺那些好听的话。”秦远安被他认认真真的模样逗笑。
“不妨事，我攒得多。”萧泽明显是开心的，话语里都含着笑。
“元宵嘛，我图个喜庆。”他捏捏秦远安的脸，牵起他继续往前走。
“还要灯笼吗？看中了哪个吱一声，夫君给你摘下来。”萧泽一边走一边看他红了耳朵，碍于在人前才没咬他一口。
在秦远安瞪他的时候转过脸仔细看路，一脸正色，仿佛刚才那句逗人的话不是出自他口中。
秦远安只瞪了一小会儿就转开了视线，他头仰到一侧，看着春风居二楼檐下挂着的那只元宵灯笼不动了。
姜黄色的圆滚滚胖乎乎的元宵团子，乌溜溜的圆眼睛，粉红的笑着的唇，颇有孩童的模样。
萧泽一转头就看见他傻愣愣的模样，顿时笑了，顺了他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了那只同他现在这幅傻乎乎的样子如出一辙的灯笼。
萧泽笑得更欢了。
秦远安听见他的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因何笑。
“你又在笑我？”
“不是，我没……”萧泽立刻答道。
他还没说完秦远安就知道他又要鬼扯，马上打断，“啧，你狡辩吧，我听着。”
萧泽当作没听见，略收敛一些笑，“看上了那只灯笼？”
“……嗯。”一下都瞒不住，索性就认了，但还是不大好意思，藏在夜色里的俊脸羞红。
“春风居……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这是处……风月场所。想不到我第一次进这风月楼是为了只傻灯笼。”
言外之意：有什么奖励吗？
“……我也不曾进过这样的场所。”
我陪你进去一趟，就是奖励了。
萧泽笑了，想想觉得也行。
他伸出一只手递到秦远安面前，“牵好。”
秦远安满手灯笼，萧泽也不帮他拿，他勉勉强强伸出小指勾住了萧泽的一根手指。
萧泽用被勾着的无名指蹭了蹭他，带着人往春风居里头走。
刚到门前，春风居的老板就上了前，“两位公子好生俊俏，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尽管提，我们这……”
“我们不找姑娘，”萧泽退了一步，拉着秦远安躲开那老板的手，有礼地微微一笑。
他冲老板晃了晃两人勾在一起的手，“我家夫君想要那只元宵灯笼，请问卖不卖？”
老板也是个识趣的，当即退开一些，没再往前靠。
“元宵灯笼啊？那是我们家钰姑娘做的，同旁的灯笼一样，上头挂了猜谜，猜对了就能取走。”
“可否领我们去看看？”秦远安问。
“自然是可以的。跟我来吧。”说完率先转过了身，往楼上去。
后边儿的两人错过了她憋笑的神色，毫无所觉。
揭开那半截不知用什么布料写的谜面，秦远安和萧泽看着那几个字一时都有点懵。
“新婚之夜。”
“打一地名。”
萧泽：“……”
秦远安：“……”
萧泽觉得这个灯笼可能拿不到了。
秦远安觉得这题他会。
老板笑得不行，“毕竟是……青楼，和那些酒楼食肆不一样，这才是正常的。”
萧泽点点头表示理解，然后就想走人。
秦远安没动。
“是开封。”他凑到萧泽耳边小声说。
秦远安脸有点黑。
松开了他，“自己去拿灯笼。”
“哦。”
老板笑得十分耐人寻味。
她本以为两人拿不到这元宵灯笼，还觉得书生模样的萧泽是下边儿那个，现在看来……
“咳。”她捏着帕子掩住笑。
那二位临出门前，老板用干净帕子包了个小罐递到萧泽手边，“赠礼。用得好可以差人来春风居买。”
萧泽反应过来，收了小罐放进袖袋，递过去一串钱。
老板也欢欢喜喜接了。
“二位公子，”老板行了个礼，“元宵安康，白头偕老。”
萧泽回道，“元宵安康，多谢。”
“阿泽。”
萧泽走着路没理他，专心帮他看路。
秦远安：“……”
“我……”
萧泽停在街边没有灯的角落，好整以暇看着他，满脸兴味，想看他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军中都是糙汉子，我十几岁就进了军营，该听的不该听的都知道不少……”
“所以上次让你出点儿声你说不会都是骗我的啊……”萧泽故意长长叹了口气，垂下了头。
“我没……”秦远安非常好骗，想凑过去解释。
“还是说……你其实没有你表现出来的那么舒服？”萧泽附在他耳侧，伸手在他腰上捏了一把，“看来……我需要更努力一点儿才行了。”
秦远安明显缩了缩，平时就经常腰酸腿抖的，这要是再狠一点，他就不用下床了。
“夫君……”清朗的音色在热闹的街市之中也非常好辨认，声音微沉，放得低了，尾音就成了气音。
萧泽眸色微深，“现在回家吗？”
“啊？”秦远安抿抿唇，明白了他的意思，妄图躲一躲，“可我还想吃元宵。”
二人在元宵摊上并排坐着，老伯送上来两碗元宵，个个饱满。
热烫的元宵泛着甜香味。
秦远安一口吃进一个，烫得眼里一片水花，微张着嘴嘶了口冷气，他把元宵咽下肚，眼里亮闪闪的，映着街头明黄色的灯火，“好好吃！你也快吃。”
萧泽摸了下他发顶，笑着应他，“好。”
说完率先从自己碗里给他分了两个，“有点多，你帮我吃两个。”
回去的山路上没有灯，只有月光透过还未抽芽的林木照着路面，虫蛇都蛰伏起来，夜里静悄悄的。
秦远安背着萧泽一步一步顺着台阶往山顶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我背你回家。”
“好啊。”萧泽应道。
回家。
这几乎是他从来就没有想过的词。
他从来就没有家。
和秦远安在一起之后，他终于有安稳的生活，有爷爷，有秦远安，有家。
这是他以前没有想过的状态，也是不敢想的。
却很神奇地都有了。
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全都和这个人相关。
一想到这些，他只觉得胸腔里满满胀胀，再不似那些沉落在黑暗中的日子里，连胸口都是破的，什么也兜不住，时时刻刻漏着风。
“元宵好吃吗？”他抓住在摊子上吃元宵时一闪而过的思绪，伏低身子，趴到秦远安的耳边。
秦远安的耳朵不受控制地升温，贴在萧泽皮肤细腻的侧脸只觉得烫。
他稳了稳步子，“好吃的。”
“远远。”萧泽蹭蹭他的耳朵，亲了一下。
秦远安张开就说，“远远在山里，你别乱叫，问过安安乐不乐意了么？”
萧泽笑笑不说话了。
又上去十几阶，秦远安倏然反应过来，“萧萧。”
“嗯。在呐。”
他笑着，温热的呼吸洒在秦远安耳侧，沉沉的笑音钻进耳朵，秦远安只觉得全身发软。
秦远安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也响在耳边，如擂鼓一般。
萧泽埋在他颈窝里，“我听见你的心跳了，又沉又重。”
“你等会儿回去再说话。”秦远安试图让背上人安分一点，“我怕我腿软把你给摔了。”
萧泽感受着稳稳托住自己的有力的双臂，乖巧“嗯”了一声，抱紧了他的脖子。
月光落下来，把他们紧紧相贴的影子投在地面，一点一点融进山间的夜色里。
在月光照不见的地方，秦远安勾着唇，脚步沉稳，有力的肩背上乘着最爱的人。
他在带这个人回家。
这个人手里捏满了灯笼，比之前那些年都多。
七只灯笼，七年了啊……
也许很多年后的上元节他们会拿不下灯笼了，但是他一定还能背着萧泽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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