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见惜

观海殿内，林涵湘接过顾见惜为她盛好的鱼汤，小口饮过一勺。从前她便不爱吃鱼，这汤却更似有一股沉重的腥味，她只喝了一口便咽不下去了，遂放下汤碗、轻拭唇角。

        顾见惜看她所用食物甚少，小声问道，“可是今日送来的膳食不合王妃胃口？奴婢去命司膳司重新做来。”

        林涵湘摇着头阻止了她，“是我今日还不觉得腹中饥饿，不怪她们。”

        林涵湘不想再吃，顾见惜便命人将午膳撤了下去。见其他人都走了，顾见惜上前一面为林涵湘按揉肩颈，一面低声说道，“木香妹妹递进来消息，道是齐王似有意动，怀疑是要对您下手。她提醒咱们要小心吴贤妃。”

        林涵湘想起方才那碗鱼汤与饮汤时的恶心感觉，眼皮猛的一跳，“他的谋划接连失败，眼下正是气急败坏时候，依他的性子，一时忍不过再下手也是有可能的。若说他要借吴贤妃的手除掉我，我却觉得吴贤妃并不是像他那般蠢的人。”她进宫来也有大半个月了，吴贤妃可一直没有动作。

        但林涵湘瞥了一眼顾见惜，见她面上写着不赞同，便又说道，“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还劳烦赵尚宫多盯着些尚食局。”

        顾见惜点了点头，微笑道，“尚宫大人早有防备的，侍中大人请放心。”顾见惜身为赵尚宫的亲信，从前也常与林涵湘打交道，叫惯了“侍中”，也知晓林涵湘与萧望不过表面夫妻，私下仍是唤她旧称。

        林涵湘心知顾见惜改换称呼或许是存了讨好之意，但她倒也不喜“侍中”这个称呼。于她而言，这才是一切痛苦的开端。今事业未尽之时，无论被唤什么称呼都无所谓了。

        她放下心中沉思，转而细细打量起顾见惜来，“你的模样生得很好，便是后宫美女如云，你也不输艳色。”

        顾见惜为她按揉手臂的双手稍顿，转瞬又恢复如常，“大人谬赞了。若论相貌，六局之中谁不认木香生得最好。若说与贵人娘娘们相比，奴婢哪有这个资格。”

        林涵湘轻笑，“我与你谈论的是客观的事实。我入宫时，你早已跟在赵木槿身边。那时这宫中还没有庄贵妃，凭你的相貌，居然能一直留在尚宫局，确实令我讶异。”

        顾见惜心知林涵湘这是起了兴头，想要探问她与赵尚宫的往事，想了想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停下手上的动作，轻叹道，“您对当今陛下确实足够了解。您猜想得不错，奴婢曾被他临幸过一次。”

        她在脑中回想多年前那段令人难堪的经历，眸中渐渐凝起了冰霜，“自奴婢入宫后所见，在庄贵妃进宫前，皇帝似是还沉湎于失去宸妃的痛苦之中，对其他女人都不过是贪一时的新鲜。那一次临幸之后他便将奴婢抛在了脑后。但其他人却不肯放过我，皇后便是其中之一。她派人抢灌我避子之药，却害得我从此无法生育！”

        顾见惜说到最憎恨之处，浑身都在不停颤抖着。林涵湘牵过她的手臂将她拉到自己的身旁，轻轻环抱住她，安抚道，“是我的不是，我不该提起让你伤心之事。”

        顾见惜稍稍冷静下来，勉强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奴婢早已记不清当时的痛楚了。奴婢既失去了生育之能，后宫诸位娘娘便不再将我放在眼里。但奴婢因是受宠又受罚之人，在尚宫局中常被人欺凌，直到遇见了赵尚宫。”

        提起恩人，她才真正舒心一笑，“尚宫大人那时也不过刚被升为典计，但她肯看顾我，旁人便不敢轻易招惹我。尚宫大人遇上困难之时，可恨我人微言轻，丝毫帮不上她的忙。万幸她那般好的人，也能如我这般有贵人相助，终于挺过难关。到如今便好了，今后再也无人能威胁到她了。”因为赵尚宫如今的地位，也因为她已是残缺之人，所以她才能一直跟在赵尚宫身边。

        林涵湘心道，赵木槿的命，如今还由不得她做主，仍是差着一步。但她面上挂着欣慰的笑容，对顾见惜这份知恩图报的忠心，她是颇为欣赏，“可见世事确有因果相报。”

        顾见惜问道，“您相信因果报应吗？”她低眉敛目道，“奴婢却觉得只是有恩当还，有仇必报。”

        林涵湘笑道，“焉知我之复仇，不是他之果报。”但今日不知为何竟有些怅惘，不知她究竟是在求一个果，还是在造下一个因。她抛开脑中的胡思乱想，复又说道，“皇帝如今病中昏沉，焉知不是他的另一个报应。”

        因他昔年轻信佞言，轻断了南明韫父亲的生死；因他迁怒虞后，害得她难产而死；因他荒唐无稽，竟强占臣子之妻，如今他身边的孝子爱妾，良臣亲信全都盼着他早入地狱。

        皇帝自身对自己的寿数亦有所察觉，这些时日每做噩梦，醒来后便觉得身子又沉重几分。

        他心中还惦记着福建之事。那天南明韫自苏郁手中取回证物，皇帝一看便知方青衣所言不虚，白宁举确实贪贿良多。

        但这在他看来，却不是不可饶恕之罪。白宁举所为真正令他犯愁的是谋杀方青衣一事。皇帝不想处置白宁举，但恐怕方家不会善罢甘休，即便皇帝在位时姑且无事，太子即位后怕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最好便是他现在先寻了由头将白宁举赶出权利中心，只要白氏一族没有了威胁，或许太子能往开一面。

        但白宁举怕是不能甘心放弃如今所拥有的一切，确实令皇帝头疼不已。这一来，皇帝自己便又病倒了，干脆便借口先拖延着处置。

        皇帝病情加重，不想齐王在此时因又染了一场风寒，突然迅速地虚弱了起来。而他同样也有放心不下之事，又将手下人唤来骂了一通，“你们往那铁桶一般的所在使劲，便是砸了半天也不过砸出一个凹陷。你们也不想想他府上只有老弱，若要收买人心岂不是要方便得多，可行的可能也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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