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逛灯会初上常无阁
路上皆是往街心正中看灯的百姓,两侧摆着些小摊,叫卖声不绝,多是香火,花灯之类的物件。
提着灯的小孩子随处可见,大都手执长柄荷叶,燃烛其内,青光莹莹。不过也有镂空瓜皮,或是莲蓬的小灯,忽而明灭,十分有趣的。
印之打量了几眼,心中有些羡慕,抬手扯了扯苏岱的衣袖,指了指一旁的莲蓬小灯,男子侧身笑道:“知晓了。”而后叫问叶买了两盏提着玩,不过摆弄两下,其中烛火便熄了。
“原是瞧个光点好玩儿,不能长久的,莫要伤心了。”女子将小灯提到眼前,对着它柔声道,好似宽慰那灯一般。
“咱们先不去那佛陀大灯处凑热闹,还有个好地方是不能错过的,需得走的远些,先提醒你一声,过会儿莫要喊累了。”苏岱哂笑,牵着她的手往泾江边上去。
印之浅浅应声。
穿过三两街巷,正有些吃力时,晃一抬眼,见泾江一衣带水,好些彩灯漂浮其上。
天色渐晚,人愈发多起来,不过,来此者多面色沉静,蹲坐在江边,不发一言,是以只闻流水潺潺,与城中传来的敲锣打鼓声。
“浔都有俗曰彩灯寄所愿心事,泰都则有个不同处,放灯不为有所求,以灯连结天地人间,向不在此地之人,聊表思念,因而来人并不十分多。”苏岱温声开口。
女子往岸边拣了人少之处,慢慢蹲下来瞧,身在环境中,不免感染情绪,二人静默蹲着。
“苏岱,你有可以连结的人么?”
男子微微一怔,“若是可以,还是没有的好。”
印之伸手,浅浅沾了些江水,凉意清爽,“人没有,那马呢?”
苏岱低垂了眉眼,没有应声,盘腿坐下。
半晌之后方才起身,女子抬眸瞧他,如今也算分享了你的连结情绪,此刻我不是格格不入。
起身时,那人眼中流淌着泾江的光亮,月亮,彩灯,都在他眼中明灭,一时心动。
“我并非要惹你难过,倘使日后,你有机会可以这样思念我,印之应当会很高兴的。”女子伸手牵他,温声道。
此话一出,苏岱脚步一顿,“若是日后,你有这样的机会思念苏岱,我也会很高兴。”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像是深思熟虑,略带悲戚。
大约为着此事确有发生之时,而真到了时候,又非人力可解,几番思索,虽然实话实说,仍不免难过,是以一路沉默。
秋蟾正洁,河汉微凉,花灯千盏,随波上下,过眼而已。
快至城中时,瞧见许多女子,带着帷幔,笑声吟吟,红衣腻粉,花光人面,三两成行,各有丫鬟小厮在后跟着。
“原先说泰都苛待女子,怎么今日灯会瞧着也有许多姑娘家呢?”印之从怀中取出乌木折扇,轻轻摇了两下。
苏岱打量一圈周围,温声接了句,“外出过节者大都是受宠的小妾,亦或是花楼的姑娘。”
女子微微颔首,愈往佛陀灯处人愈多,苏岱转身吩咐问叶与桃枝收好自己的荷包,莫要东走西窜,话音未落,便瞧见前头忽地吵嚷起来,几个壮汉从人群中跑出,惹人埋怨。
过不多久,又有一小姑娘气喘吁吁的出来,帷幔剩了半张纱帘,面色通红,咬牙切齿地跺了跺脚,好些男子在一旁嬉笑瞧她,一时察觉遮着脸,往后头看看。
印之正瞧着她愣神,那女子竟抬腿往二人这处过来,带着些颐指气使的调子,“我认得你,珍宝阁掌柜唤你小苏爷,不知小女子可否请苏相公帮个忙?”
苏岱也有些奇怪,低头与印之交换了一个眼神,才应了。
“才刚那伙小贼偷了我的荷包,眼下又与下人分散了,今日人多,自己一人往回走怕是不容易,可否劳烦几位送我回珍宝阁旁的常无阁?”
佛陀灯在常无阁前头一排,算是顺路,苏岱便开口道:“左右顺路的,一道走罢。”
印之心下疑惑,打量那姑娘一眼,温声询问,“姑娘为何不报官?”
女子一手掩着面,微微侧头道:“夫人说笑了,此事年年有,人多习以为常了,若是报官有用,哪里会习惯呢?”
苏岱眼有深意地瞥了那女子一眼,“姑娘下次还该当心些。”
印之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装束,男装稍大一些,身量稍矮,按男子面容修了眉,应当不会这么容易发觉才对,转眼又见苏岱牵着自己的手,登时明白了些,不觉嗤笑一声。
行至珍宝阁前,那女子的丫鬟才不紧不慢寻过来,道了一回谢,便离去了。
“苏岱,我这身扮相瞧着很像女子么?”
男子闻声侧头,轻笑道:“不像,英气着呢。”
印之喃喃道:“那为何,她直接就唤我夫人呢?”
苏岱朝常无阁望望,“那女子大约见的姑娘多了,自然容易分辨的,怪的是她为何不唤你‘小夫人’呢。”
男子顿了顿,又道:“大约猜到咱们是浔都来的了。”
四人行至佛陀灯处,灯下已聚满了人,没法凑上前去,只能远远瞧个大概光影。
“楼台上下火照火,车马往来人看人。”大约如此。
在周围瞧了些模样,耳听人声吵嚷夹杂许愿,心觉没趣,便要往回走,谁知点灯时分,愈加热闹,往珍宝阁的路已经堵死,只得绕个远路自街另一端出去。
至常无阁旁,却见里头灯火辉煌,朱栏绮疏,竹帘纱幔,风起有脂粉香弥漫开来,门前仕女轰笑,声光凌乱,印之动了心思想往里头瞧瞧,又不知如何开口,记起上回苏岱信中所言,愈发好奇。
不觉停了脚步,踮起脚尖,凑在苏岱耳边低声道:“我想进去瞧瞧,成么?”
男子一怔,灯光映面,半是阴影半是光,无端有些威严,“不成,实在不方便的。”
问叶与桃枝呆呆立在二人身后,被里头隐约传出的娇声软语烫红了脸,不敢左顾右盼。
印之继续道:“我保管不乱看的,这处楼还算高,咱们只去赏赏景罢了,再有,我穿的男装,里头的姑娘瞧得出来,旁人又瞧不出来的。”
男子仍要摇头,女子又道:“瞧了好些花街柳巷的话本子,不曾亲眼见过,回头还当是好地方,改日我悄摸摸地来,不是更不成么?”
苏岱仔细打量她今日打扮,满目含光,唇角微扬,自己这一行人又在这后头站了许久,过正门时大约也逃不过,无奈点了头。
让问叶与桑枝先去驿站取马车,在珍宝阁前头等着。
苏岱牵着印之的手,颇有些犹疑地停在常无阁门前,才呼一口气,便有好些穿着轻薄的姑娘出来招呼,苏岱禁不住缩了身子掩在印之后头,女子憋着笑同人道:“顶楼雅间可还有么?”
其间一个姑娘嬉笑道:“小相公既开了口,自然是有的,随我往楼上去罢。”
此话一出,旁的姑娘皆笑着散了,仍坐回门前。
过一楼二楼,见其内圆桌约莫十几张,正前方有姑娘唱词舞戏,男客稀稀拉拉坐在姑娘们之间,远不如外头瞧上去热闹。
待入了雅间,点过茶水,苏岱才颤巍巍自印之身后出来,面上汗如雨下,一个劲的吐气。
“你原先不是来过么,怎么竟吓成这副模样了。”印之一边笑,一边从袖中取了手帕,与那人擦汗。
“呵,与你说过的。”男子面色不愉,闷闷应声。
“是,今日是我不好,你先缓缓,过会儿约莫还有人进来。”印之憋着笑,学着他往日的模样倚着窗摇扇子,颇有几分纨绔子的味道。
苏岱冷冷瞧她,心里好气又好笑,抚了抚心口,才略好些。
没一会儿,外头进来两个姑娘,一个怀中抱琴,一个穿着戏服,印之心头一动,不想还有这番奇遇,好些日子不曾听戏了,今日当真是运气了。
待那二位站定,仔细一瞧,穿戏服的不是旁人正是方才丢了荷包的女子,预备开口时,却闻那女子先出声打断。
“二位相公,先听《画中人》一折,可好?”眼下这人开口娇俏,不似方才正经,带着些说不上来的意思。
印之望望苏岱,男子只呆呆瞧着自己,一言不发。
只得轻叹一声道:“随你们心意罢。”
二人闻声而动,那女子登时又变了个样子,虽只琴音为奏,不过她孤意在眉,深情在睫,抬眼之间温柔妩媚,只觉她一往情深,悲喜自如,不似唱戏倒像表心。
这人容貌平平,无长处,约莫见之即望,不过眉目见神韵,面上情态,却叫人难忘。
一曲终了,二人皆呆坐着,连叫好也忘了,姑娘们再三出声,才回过神来。
“二位相公,可需伺候用饭?”
苏岱先出声接了,“不必了,你们先退下罢。”
“从没见过唱得这般好的。”印之低声喃喃。
男子轻笑一回,“你拢共也没瞧过几回罢,不过,的确是唱得极好。”
女子取了颗糖豆放入口中,甜丝丝的还不算难吃,又打量一眼这个雅间,临窗这处一八仙圆桌,正对一架子床,“话本子上写的花楼,多为男女欢好处,常有英雄救美,以身相许一说,眼下看来,本不止如此。”
苏岱抿了口茶水,“只是你心思皆在戏上罢了。”
话音未落,只听隔壁屋中传来几声娇吟,又兼谑浪嬉笑,难以尽数。
印之一时红了脸,低头数着糖豆,不再多话。
“你原先不是在书上瞧过么,怎么竟羞成这副模样了?”苏岱本有些不好意思,见对面女子双颊带红,连耳根处亦染着桃色,不觉调笑一句。
“瞧也瞧过了,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夫人看看外头天色,是不是该回去了呢?”
印之脸面绯红,稍稍扬起一些,微微颔首。
苏岱勾了勾嘴角,抬手叩了叩桌面,没一会儿,便有人敲门进来结账,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竟花了六十两银子,印之一时心痛。
上了马车也不能平复,“怎么这处地方贵得这般厉害?”
男子倚着车厢壁,神色淡淡地瞧着她,“春宵一刻值千金。”声音不大不小,只够二人听见。
印之没了声响,低声叹气,抬手打起帘子,外头仍是十分热闹的,不过大约总是瞧着热闹,实际不定怎样。
思及此处又松手,转过去瞧着苏岱,“未进常无阁时,在外头望望,还以为是满座才这般热闹,不想只是姑娘们自己的嬉笑声。”
“这处地方若是不闻嬉笑声,愈发没人去了。”男子取了印之的折扇,胡乱摇摇。
……
慢慢悠悠回到宅子里,逛了大半日,身子乏累,早早洗漱了躺下。
今日多了几桩新奇事,松快下来,隐约入眠时,在脑海中清晰,半梦半醒。
苏岱前几日多搂着印之入睡,今日那人安安稳稳在自己被窝待着,倒有些不适应了,犹豫一会儿,掀了被子,钻到女子那处,搂着人睡了。
不想印之本就睡得恍惚,如此一来,清醒过来,自己换了姿势,枕着苏岱的手躺着。
“为何,春宵,是可以定价的呢?”
男子放在她腰腹的手微微一颤,“食色,性也。有想要的,自然有卖的。若是牺牲色相,换得比色相更重要的东西,或许算是值当。”
女子轻轻侧了侧身,“世间之参差大约就在这里了,思来想去,印之想要的东西好似大都不需牺牲什么。”
“我的老师嘴上常挂着四字‘有得有失’,得失都于人间而言,有人得,有人失,若是你想要的都能得到,那么,大约总有人求而不得。”
苏岱一手抚着印之的头发,慢慢道。
女子头挨在他的心口,“今日碰上的那个姑娘,瞧着很不一样。上次见到的花老板也很不一样。苏岱,那么,我瞧上去也很不一样么?”
“江印之只有一个,她们也只有一个,都很不一样。”男子仍轻抚着印之的头发,温声接话。
“我有意与你长久,旁人瞧我如何,印之并不在意,只希望在你眼里印之能时刻不同,常有新意,不觉无趣才好。”
她说的不疾不徐,耳边的心跳声却有些乱了节奏。
那人声音淡淡,“因为你有意思,我才愿意听话。”
印之浅浅勾唇,“果真如此,那我可要说句不着调的话,大约是‘愿与君白首相携’。”
“从哪学得哄人法子,愈发油嘴滑舌了。”苏岱揉揉她的脑袋,略有些嗔怪。
“我哪里哄你了,日后之事不定,单看眼下,苏岱,你猜我此刻有多高兴才敢用‘白首’为期限呢?”
男子闻言,心头一震,嘴唇翕动无声,大约此刻,是没有等同的情绪去与她相抵的。
是以只轻轻拍着印之的后背,好叫她带着愉快之心入睡,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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