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唯一的老实人
一支又一支火箭从船上射向半空,朝着那黑压压一片的魏军旗帜而去。熟练操作的梁军已经见怪不怪,但高欢军的大部分士卒,都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是什么。
尾部喷着火焰的神火飞鸦,本质上还是一种箭矢。高欢麾下精锐步卒看到有不明状况的箭矢飞来,刀盾兵开始结阵自保,然后他们很快就后悔了!
神火飞鸦还未落地的时候,大部分都在空中爆炸,这是箭矢下方竹筒里的第二个火药包被引燃后爆炸,然后竹筒里灌注的猛火油,开始溅射开来,落到哪里烧到哪里。
段韶部精兵也负责押运粮草,这也是钳制斛律金部和高敖曹部的一种手段。没想到好巧不巧的是,这些东西大部分都被溅射到燃烧的猛火油,毫不客气的被点燃后焚烧起来。
经过多次试验与战场反馈的结果看,神火飞鸦必须要以五千发为基础单位使用,低于这个密度,威力就会打折扣。相反,如果遇到需要加码的情况,那么就以五千发为单位往上加。
这次刘益守下令一次性打光了所有库存两万发,算是非常看得起高欢了。
“高王,末将护着你走!”
段韶大吼了一声。他们的战马没有经过类似的训练,爆炸声还有突如其来的火焰,让那些战马受惊,开始不听使唤,在战场上疯狂乱窜,冲撞踩踏步卒。
而这些百战之兵虽然见过不少大场面,但着实没被神火飞鸦的大火教训过,根本不明白这些到底怎么回事!
一时间,到处都是乱窜的人,到处都是乱窜的马匹。那些举着盾牌结阵抵御箭矢的刀盾兵,不是因为身体被猛火油点燃在地上打滚,就是被骑兵冲散了阵型。
这些场面可以用几个字来形容,那便是:人马踩踏甚众!
段韶眼疾手快,这个时候不跑,他和高欢都有可能折于乱军之中。现在这个危急时刻,不是考验个人武力的时候,也不是考验调度士卒,组织战阵的时候。
敌军的面都没看到,队伍已经大乱。这时候啥也不说,把主帅救出去,就最大程度的止损了!至于其他的,等跑路了回头再说!
段韶看到高欢已经愣神,因为离出事的地方比较远,马匹只是在原地打转,还没吓得疯狂奔走。
“高王,走啊!”
段韶一马鞭抽在高欢座下的卢的马屁股上,的卢不愧是名马,加速极快,瞬间便载着高欢朝着北面的大路飞奔。
段韶对身边吓得惊魂未定的掌旗官说道:“鸣金收兵,向北撤退!”
“叮叮叮叮叮叮!”
一阵鸣金之音,陷入极度混乱的段韶部精锐看到北方帅旗正在移动,伴随有鸣金之音,连忙也朝着北面飞奔而去。这些人早已失去建制,狼狈而走如同丧家之犬。
段韶在这危机时刻的果断退兵,拯救了这支军队,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而在前面正准备突击梁军队伍的高敖曹,以及在中间打算看戏的斛律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连下令都忘记了!
……
高敖曹勒马住战马,命士卒们结阵原地待命。他当然知道段韶部精兵是遭遇了什么,当初他就是被这玩意打得溃不成军的,如今段韶部遭遇到,同样也没讨到好。
当然,段韶他们还是走运一点,因为哪怕是身处火海之中,能够跑的话,多少还是会保存一些士卒的性命,不至于说全军覆没。要是扔大营里可就惨了。
至于说接下来的战斗,这支军队就完全不能指望了。军心士气已经被打散,没有一段时间的恢复,根本想都别想再带出来作战。
现在要怎么办,是冲击看起来没什么准备,正从五座浮桥渡过淯水的梁军骑兵和洛阳来的流民,还是现在就掉头回去找高欢,看高欢到底是怎么样了。
若是高欢死了,北方就是另外一种玩法了,跟梁军争这口气便毫无意义!
一时间,骑在马上的高敖曹非常犹豫。
正在这时,一人一马从梁军队伍的方向飞驰而来,高敖曹身边的亲卫不由得都举起弓,瞄准了对方。
“此人并无恶意。”
高敖曹摆了摆手,对身边的亲卫说道,众人连忙把弓收起。他们也看出来了,对方就是来传口信的。
“来者何人?”
“替我家吴王传话。”
那人勒住缰绳,停住了脚步。
“有话就说。”
高敖曹抬起手中长槊,指着对方说道。
“就在刚才,我军射了几千发神火飞鸦,打爆了你们的后军,连高欢的帅旗都跑路了。
你们继续撑下去毫无意义。我说的是否为真,相信你们自有判断。
吴王仁义,不想你们枉送性命。淯水对岸有于谨将军所部五万精兵枕戈待旦,五座浮桥便是他们所设。再打下去,吃亏的只有你们。
河北李元忠已经投了我家吴王,你们不投没关系,但白白送命何苦来哉?
如今好话说尽,言尽于此。一炷香时间不退兵,神火飞鸦便会招待你们,勿谓言之不预也。”
那人撂下一番狠话后,拍马就走,转眼间就跑远了。
“前队变后队,撤退。派人联络斛律金,就说我率部先走,他走不走随意。”
高敖曹想都没想,直接下令跑路。他当初被神火飞鸦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如今好不容易又招募了一支新军,难道又折在这里?
连高欢的主力都被打爆了,他又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
很快,传令兵去了又回,告诉高敖曹,斛律金部已经在第一时间就跑路了,如今走得一个人都不剩下。
听到这话,高敖曹突然发现,好像自己才是这次出征队伍里面唯一的老实人。斛律金这样的混子,在看到神火飞鸦打爆高欢的嫡系部曲后,第一时间就润了,没有跟任何人商量。
说起战场直觉,这位真可以称得上是地地道道的老狐狸。
只是此番追击是联合作战,你就一声招呼都不打的跑路,这踏马都是些什么人啊!
高敖曹心中一阵阵的咒骂。
……
如果说刘益守撤离荥阳算得上是潇潇洒洒的话,那贺拔岳大军撤离洛阳,就可以说是狼狈不堪,丢盔弃甲了。
还好已经到了春夏之交,天气转暖。要不然路上都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
残兵好不容易一路辗转过潼关,过蒲坂最后到长安,清点了一下人数,出征的时候倾巢出动,数万精兵都带出去了,回来的时候之剩下十之二三。
盔甲辎重等物更是丢得一干二净。
此战可以说是贺拔岳自入关中以来,遭遇的最大败仗。
刚到长安,贺拔岳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以看守粮仓不利,导致全军战败的罪名,将一同回到长安的韦孝宽下狱。
然后通告诸将,此番出征虽然功亏一篑,但各军作战勇猛,非战之罪。
将不会追究其他将领的战败责任,亦是不会株连京兆韦氏其他人。
这个命令很有意思,其实也在所有人的心理预期当中。贺拔岳带兵出征不利,他当然有责任,但肯定不是直接责任人。
总是要有人出来顶锅的!
如若不然,此番折损了几万人,兵戈钱粮无算,总要有个说法。粮仓是在韦孝宽看守洛阳时被烧的,他就是直接责任人,这个没什么好回避的。
虽然有很多客观原因,比如说贺拔岳把洛阳的兵力都抽调走了,比如说关中的兵马在洛阳大肆劫掠,得罪了洛阳本地的世家大户,比如说刘益守咬人的狗不叫,背后捅刀阴损毒辣什么的。
然而军法森严,直接扣字眼,韦孝宽看守粮仓不利是跑不掉的!
要是这样都不惩罚,那如何服众?
而且这样处理还有个好处,这次出征洛阳,犯错的将领其实并不仅仅只有韦孝宽一人。如果迟迟不出处罚的通告,人心浮动之下,难免浮想联翩。
在“刁民害朕”的思维下,搞不好会有些将领铤而走险闹事!
贺拔岳雷霆手段处置韦孝宽,为的就是安其他人的心。
我处理了韦孝宽,就不会处理你们了,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就不要闹了吧。贺拔岳表现出来的意思,算是很明白了。
这天,贺拔岳正在自家府邸书房里冥思苦想对策,忽然亲兵来报,达奚武前来拜访。
此番出征洛阳,达奚武并未跟随,而是作为亲信镇守长安。作为当初就跟随贺拔岳的老人,达奚武非常受贺拔岳信任。
达奚武虽然智力算不上卓越,但是为人很实诚,也是在贺拔岳尚未发迹的时候就投靠过来的,是除了亲兄弟以外最信任的人。
他也没有辜负贺拔岳的信任,这次大军出征时间不短,而长安城和周边地方有达奚武坐镇,有苏绰管理政务,一切都井井有条,没有出任何乱子。
就连一向头疼的春耕问题,也有妥善安安排。
“成兴(达奚武表字)啊,来坐这边。”
贺拔岳一看达奚武进了书房,便指着对面的坐垫笑着说道。
二人对坐下来,达奚武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韦孝宽此番真有这么严重的问题么?”
军法森严不假,但一般都是针对底层士卒的,那是真森严,杀了也就杀了。
然而作为军中高级将领,军法的尺度就比较灵活了,甚至“将功折罪”“下次再犯,数罪并罚”等字眼都不陌生。
韦孝宽并未反叛,而且粮仓被烧,并非是他一个人的责任。直接将对方下狱,然后找个时间问罪斩首,似乎有失公允。
达奚武跟韦孝宽有过合作,知道此人虽然嘴巴很臭,口无遮拦喜欢炫技,但本质上还是忠于职守的。
戴罪立功,将功折罪的原则,用在对方身上很合适,并没有必要把事情做绝了。
“你没有在前线,不知道当时的情况。那时候我们大军前出河内郡,已经将高欢的主力逼得快不能出野王城了。
结果洛阳的粮草一断,我们不得不撤军。高欢随即追击,我们仓皇应对,死伤惨重。
不处理韦孝宽,难以服众,难以化解军中怨气。”
贺拔岳叹息了一声,唯独不提当时在轵关要害处,已经布防完毕的那支高欢军精锐伏兵。
如果没有那支伏兵,其实他们是可以全身而退的。正是因为走不了轵关,才不得不折返退往河阳关,正好与高欢军的追兵遭遇,这才全军惨败的。
也就是说,正因为当时段韶在轵关挡了路,这才让贺拔岳大军惨败。
其实当时河桥以南的军队,包括韦孝宽部,都顺利的从潼关撤走了,并没有什么大的损失。
退一万步来说,全军大撤退的责任,可以算在韦孝宽身上,但是大军惨败的原因,其实多半还是高欢那边发挥超常。
至于那时候,轵关为什么会有那样一支决定自己这边是小败还是惨败的敌军伏兵,贺拔岳至今也没有想明白,他只能归结于高欢用兵的时候瞎猫碰死耗子。
“主公,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韦孝宽善于守城,不如让他镇守玉壁,戴罪立功。主公先贬再褒,他绝处逢生必定感激涕零,为主公死守玉壁。”
达奚武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此战本身就已经折了几十个都督级别(至少可领兵一百人)的将领,再处理韦孝宽,不亚于自断臂膀。
战阵之上,有时候一个人的力量完全没用,但有时候一个人的力量却抵得上千军万马。韦孝宽鬼点子多,关中这么多将领,善于力战的将领多不胜数,唯独少了用脑子打仗的。
达奚武跟韦孝宽有点交情,为他求情,也是为自己拓展人脉,为贺拔岳保留人才。他此番前来求情,乃是深思熟虑过的,一点也不突兀。
“你让我想想吧,军令都下了,再收回去像什么样子?”
贺拔岳有些不满的反问道。
处理韦孝宽,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但他并不好直接说出来。
此番出战,折损了不少武川旧部,这些人,都是他能顺利统治关中的基石。武川镇的老兄弟死一个少一个,而关中本地世家,则可以源源不断的提供人才和兵员。
长此以往,力量对比会悄悄的发生转变。关中本地的部曲多了,必定要争取更大的政治特权!
而韦孝宽,就是关中本地世家里面的杰出人物。把韦孝宽处理掉,也是为了让力量达到新的平衡。
这种老硬币的谋划,怎么能跟达奚武说呢?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达奚武闷闷不乐的走了。
他离开后,贺拔岳陷入了沉思。在达奚武没来之前,他就在想一个问题。
武川的鲜卑旧部此番损失惨重,要怎么才能补充损失的力量呢?
这个问题,可比处理韦孝宽要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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