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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回门


定远将军周行的名号可止小儿夜哭,然而眼前这人,大抵是因为超了些年岁而不管用了。

        段知然纠结了好半天,觉得定远将军如何也是比自己厉害的,这般宽慰着自己,才算是把莫名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抬起头,眼眸中溢出来些心疼的意思,动作间是自己也说不清的亲昵,手放在周行的旁边,伸出食指来轻轻搭在他的骨节上,感受着他的温度。

        周行突然福至心灵。

        她觉得自己可怜,才会如此的吗?

        他动了动,发现段知然没有反应,依然还是那般,怯生生地盯着自己。

        他心头突然生起了些计谋。

        “咳咳咳……”周行咳了起来,脸色变得苍白,连大红的喜服都衬不出一丝气色。

        段知然忙站起来倒水,把茶杯递给他,“是不是同我说太多话了?不如歇歇吧,天色也晚了。”

        她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只好依着前世自己的情况,有时话说多了便会这样咳。

        周行目光很是温润,喝了两口水之后把茶杯放在榻上的红木架上,很是殷切:“你睡里面吗?”

        “都好,都好。”段知然来时攒了满腔的勇气,然而此时又都泄了出去。

        她大着胆子,踩在榻上,又觉得从周行身上迈过去不大好,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好半天,她一闭眼,到底还是迈了过去。

        被子里没有奇怪的味道,像是久病之人身上的陈腐气,只有若隐若现的檀香和安神香的味道。

        “将军信奉佛教吗?”段知然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只剩下一个头露在外边,小心翼翼地问。

        周行愣了片刻,低头瞧她,连绵的情意几乎要化成水,“嗯,求一人安稳喜乐。”

        段知然点了点头,背过身去,心中又琢磨起这句话来。

        那将军是为谁求呢?是怎么样的人,才让将军如此虔诚地为她许这样平淡又深情的愿呢?

        她胡思乱想,紧紧闭着眼让自己赶紧睡着,没瞧见周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正是她想探究的深情。

        临近快睡着了,她才恍惚想起来,含糊着声音问:“明日去宫中……吗?”

        她声音小小,周行只能靠猜,然而还是猜明白了她的意思,帮她掖了掖被角,轻声说:“不用入宫,太后的意思是回门的时候一同进宫拜见就成了。”

        段知然这才放下心来,折腾一天的疲惫瞬间浪潮似的涌上来,手指微微动了动,然而却已经是睡过去了。

        临睡前只觉胸口发闷,那没由来的情绪还压着她,连累得自己小腹也疼,脑袋也疼。

        周行看她皱着眉头,又看了看外边快要燃尽的红烛,心中莫名地踏实起来,好像打了胜仗的那个晚上,熏着艾灸祛湿的帐篷,战营外有火堆噼里啪啦的响,他抱着剑,和衣而眠。

        他伸手把床幔拉下,挡了七七八八的光,又捞出来两个枕头,隔在了两人中间。

        “望舒映你,我求的正是你啊。”

        ————

        不用进宫请安,也没有公婆侍奉,段知然这一觉睡了许久,最终还是被身体的难受给唤醒的。

        她挣扎着起身,只觉小腹一阵一阵的疼痛,低头瞧见榻上雪梅点点。

        段知然:“……”

        坏了。

        这个月的月信怎的提前了这么久?

        她一时之间又是手足无措起来,仿佛自从她来到将军府,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

        周行被她窸窸窣窣的动作吵醒,睁开了一只眼,问道:“怎么醒这么早?”

        虽然段知然的动作并不太大,然而周行多年来的机敏还是让他时刻耳听八方。

        段知然一时愣在了那儿,然后琢磨自己是坐在这等着大家都醒了喊穗穗进来呢,还是冒着风险从将军身上跨过去,出门找穗穗呢?

        “嗯……”段知然踌躇着,“我有点不舒服。”

        她抬起头,入目是周行朝外侧躺着的背影。

        周行转了过来,却被段知然按住。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按在榻上,一时有些新奇,然而又眼尖地瞧见了段知然现下的情形,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玲儿——”他朗声朝外喊了一句。

        段知然猛地抬头,原来玲儿知道他醒了吗?

        周行朝她安抚性的一笑,拍了拍她搭在自己身上忘收回的手,“没事,玲儿是个可信的人,知道了也无妨。”

        门外守夜的玲儿听见了将军的声音还当是幻听,半信半疑地推开门,发现周行确确实实地醒了,激动之下一时打起了磕巴。

        “将、将军……”她看了一眼段知然,又飞快地看了眼周行,“你醒了?”

        周行一点头,不想让她浪费太多时间,朝她一摆手,让她瞧瞧段知然,顺便嘱咐着:“别声张。”

        玲儿这时恢复了后院侍女头领的机灵,点头表示明白。

        说罢,陪着段知然一起处理她这兵荒马乱的一早上。

        待段知然出去了,周行躺在榻上,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肌肉,颇觉无力,于是他傲慢地皱着眉头,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床榻,心中暗暗思量。

        好半天,他才敲了敲榻上的红木架,一长两短,“去把许神医找来。”

        好似有风声经过,除此之外只有化成蜡泪的红烛残骸陪伴着周行。

        等到段知然收拾好一切回来,已经是一刻钟以后了,她做贼似的在门口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才放心地推门而入。

        榻上已经被收拾过了,周行正靠在那儿,拿着本不知道什么的书看。

        看她回来了,小脸白得像纸似的,心中不由得心疼,把书放在被上,拍了拍被子,“来,坐。”

        段知然扭扭捏捏,坐了过去,小腹疼得她欲生欲死的,都没空想周行那背影为什么眼熟了。

        怎么重生之后什么都眼熟,真让人心中烦闷。

        这样想着,她就更烦了,面上不由得带出些情绪来。

        周行幼时母亲走的早,身边也没有个姑娘,只知道这时候大抵不太舒服。

        他擦了擦鼻尖,“我吩咐玲儿熬了一碗红糖水,你一会儿喝点吧?”

        段知然垂着头,坐在榻上,敢情昨天自己那莫名的情绪都是这事搞的。

        早饭很快就端进来了,玲儿识相地放下了膳盒就出去,一时之间屋内又只剩下他们俩。

        段知然看了一眼周行,肚子被香味勾的已是极饿,周行瞧出她的意思来,要笑不笑地扬扬下巴,“你先吃吧,我不饿。”

        段知然这才挪动着往走到桌子前,一粒一粒米地挑着吃。

        吃到一半,玲儿把红糖水端进来,顺带着还送了个人。

        这人白发白须,一脸笑意。

        “许神医?”

        段知然放下筷子,心中百转千回,许神医怎么来了?难不成她的事被发现了?许神医要告诉周行了吗?

        转念一想,仿佛将军也是在许神医那里医治过,兴许是为了将军来的呢?

        是以她稳住自己,扯出个完美的笑来。

        “夫人安好。”许神医笑眯眯的,同自己行了个礼。

        行过礼后他便直往屋内去,一点都不客气。

        同周行聊了好半天,期间周行的目光一直往段知然这边瞟,几乎是看着她吃完这一整顿饭。

        许神医搭着脉,也跟着看了一眼段知然,“将军这脉……我先施针,好歹让你能先站起来。”

        周行脸色沉下来,藏在被中的另外一只手默默攥拳试探着自己的力气,面上却还是那般不动如山。

        等到最后,周行又小声地问了些什么。

        许神医笑起来,洋洋洒洒地写了喝点方子交给玲儿,自顾自地出门去了。

        段知然吃完了饭,又凑到周行跟前,却也是单单看着他,不说话。

        周行先挑开了话头,“敢情昨日哭那一通,是因为这。”

        段知然耳根瞬间红起来,又听他说:“早间看你肚子疼,我让许神医也开了副方子给你调理,总是这样到底对身体不好。”

        段知然期期艾艾道了声谢,活像只被抓住的小虫,只敢试探性的叫上两声。

        这两日就这般地过去了,想着将军那日烛火下脆弱的一双眸子,段知然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一时之间在正殿住了下来。

        每日像在龙头上拔须子一般跨过将军下榻,而将军却浑然不在意,只包容又含笑地望着自己。

        好像段知然捅破了天,他也能在下头顶着,还能温吞地夸上一句捅得好。

        今日是回门,不知怎的,又下起了小雨来。

        段知然去偏殿同丫鬟们说了些话,才回到正殿同周行道个别,准备回舅舅家——宣平侯府她是千个万个不愿意回去的。

        她照常在门口张望,推开门又四下瞧,见周围没人,才放心地进去。

        瞧见周行沉稳地倚在榻上,不免小声道:“活像是偷|情。”

        也不知周行听没听见,反正段知然像是小时去学堂那样,跑到周行的榻前,很是乖巧道:“我要出门了,将军。”

        周行“嗯”了一声,让她低下头,把头上沾到的一片小树叶替她拿下来,又道:“早去早回,除了你家那边,宫里除了太后,谁欺了你,你直接欺回去就成,将军府还是有这个面子的,你若实在面薄,就告到太后那里,她定是帮着你的。”

        段知然一时之间啼笑皆非,满口地应着,浩浩荡荡地带着回门里往广威将军府而去了。

        周行依然还是靠在榻上,只是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觉升起来,“怎的觉得自己像是爹爹一般?”

        这感觉大概不太妙,于是他又思索着段知然的性子,准备换些法子。

        马车吱呀吱呀地走了没一阵就到了广威将军府,段知然坐在马车上,像往常那样揪着手指想事情。

        那日晨起时周行的背影……

        到底是哪里熟悉呢?

        昨日舅母来传信,说是今日回门之后需得去大青寺还愿,大抵还得晚些时候回去,估摸着赶不上府中的晚饭了。

        大青寺……

        段知然猛地抬头,是啊,大青寺。

        上次去大青寺之前自己曾经做过梦,梦中的自己已然死了,然而有人一直守护着自己,杀进了皇宫。

        守在自己灵堂前的那人,手握着重剑,就是这样的宽厚背影。

        段知然心都快跳了出来,随即又想到,可是那时定远将军不是战死在南疆了吗?

        思绪上头的快,冷静下来的也快,段知然心中默默想着,就算那是周行又能怎样呢?那只是一个梦而已。

        她自己先给自己泼了盆凉水,也不理解自己心头的悸动是为何,只好压下满心的思绪,从马车上下来。

        广威将军府门口站了一排人,除了舅舅舅母和陆柏舟以外,竟然还有宣平侯。

        段知然冷着一张脸,觉得他现在的脸皮真是愈发的厚。

        然而瞧见挨着宣平侯的陆柏舟满脸晦气,段知然又不由得失笑。

        她下了马车行礼,被一家子簇拥着进门。

        只留看热闹的百姓,目瞪口呆地瞧着一车一车的回门礼拉入将军府。

        “天啊,难不成段家这大小姐在将军府过得真不错?”

        “那又如何,将军不近女色,等他醒过来,看段知然怎么办吧?”

        “可是她就是嫁过去冲喜的,将军都没醒,怕是以后难喽……”

        “到时候她一个寡妇,可怎么办呢,弃了那样好的姻缘,就换来这样个结果,真是啊……”

        广威将军府的小厮从府内出来,恶狠狠地瞪着他们,直把他们瞪走,才“砰”地一声关上府门,把所有的污言秽语都拦在了门外。

        这头的段知然还如未出阁一般,乖巧地跟在舅舅舅母后头,同陆柏舟并排站着,斗嘴撒泼。

        “府中可还好?”陆柏舟从鼻子里喷出口气来,然后话中却是实打实的关心。

        段知然抱着胳膊,“一切都好,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啦!”

        穗穗被她这惊天地泣鬼神的话吓了个够呛,好悬没崴着脚,看见两个小主子凑在一起傻乐,心中的担忧又在广威将军府生起了一份。

        陆柏舟扬了扬眉毛,“行啊,小段知然。”

        夸奖的话说完,陆柏舟又问:“将军……”

        段知然轻轻地摇了摇头,“还没醒呢。”

        若是往常,她可能会说,没醒也很好,若是将军驾鹤西去,可真真儿就是她老三了,说不定还能往前排上一排。

        然而此时周行正好端端地在府中躺着,她是断断不能说这话的,只好矜持地摇摇头,一脸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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