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急转直下
哪成想田虎这家伙只淡然道:“你们不必再效忠与我,将死之人,再无他愿,惟愿你们辅佐大王,安顿乾洋,再无外敌侵扰。”
田虎抬眼望向赵竞舟,泪眼朦胧中,只看见赵竞舟憎恨的目光。
“大王,我如此效忠与你,今日要死,也断不会用你一兵一卒。”
田虎决然地将刀刃横在喉间,“诸位,田虎拜别了。”
手起刀落,泠九香猛扑上去,一剑砍落田虎手中的到。
泠九香神色凝重地看着田虎,“田将军,你听……那是你的人吗?”
众人这才惊觉,远处号角声不绝如缕,遥遥望去,只见海天一线之间,约莫十几艘船缓缓驶来。碧蓝晴空之下,号角声和海鸥的叫声融为一体,卷入众人耳中。
“那是……”赵竞舟讶异地看着海面,瞳仁都在颤动。
那是来自中原的战船,船中飘扬的战旗上一只金龙腾云驾雾、栩栩如生。
整整五十艘皇家战船,远渡重洋,驶入川海。
白蹁站在皇家战船上,身着红色官炮,从袖中取出皇帝旨意,当众展开,厉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吾皇在上,听闻殷雪公主沦落在外,特来将其带回,川海英雄众多,文韬武略,智勇双全,如愿川海出一位使臣与公主归降,本朝愿以官位封爵相待,钦此!”
朝廷得知了殷雪公主身在川海一事,出动派遣船只将她迎回,并且提出招降的请求。众海盗们不由得连声惊叹,这……真真是百年不遇之大变故。
杨颂听此,下意识把杨妍护住,可他瞥见杨妍时,却见她嘴角上扬,喜出望外。
终于,她终于等来这一天了,她的计划到底成功了,白蹁果然把她的信送去给中原皇帝,让皇帝派人来接她。只要能离开李烨这个疯子,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
杨妍激动不已,浑身发颤,恨不能即刻随白蹁离去。
杨颂却以为她害怕,连忙搂着杨妍说:“杨妍,你放心,我决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你。”
赵竞舟听闻朝廷旨意,如获至宝,恨不能立刻跪下接旨,顺理成章地成为朝廷一员,但念及众位下属在场,况且旨意在短时间内并未有所裨益,他挺着身板大呼:“感念皇帝厚爱,吾皇既然诚心诚意,我川海定然愿意相商,我早已带人搜集到皇家秘宝,如今愿与公主殿下一同奉上,只是使臣一事……”
白蹁收起圣旨,郑重其事道:“我们皇上说了,这位使臣必须是赵王最信任的臣子,由他随同殷雪公主一起去往朝廷即可。”
海盗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李烨。这一道旨意分明是让赵竞舟派出一位人质,以免他反悔。可是赵竞舟才失去了田虎这个心腹,又怎能把最信任的李烨拱手送去做人质?
赵竞舟思忖一阵,许久没有回应。李烨向来乖觉,便步履缓慢地走上前道:“我愿……”
不等他说完,只听他身后一声娇喝:“我愿意陪同殷雪公主去往川海。”
众人齐刷刷看向泠九香。泠九香望着白蹁,双手抱拳,再一次道:“我愿意作为川海使臣随同殷雪公主同去川海。”
“阿九!”李烨眉头紧蹙,单手按着她肩膀厉声喝道,“你疯了?莫要胡言乱语!”
赵竞舟看了泠九香一眼,对白蹁说:“很好,礼部大人,这便是我们派出的使臣阿九。”
李烨急忙说:“大王,阿九从未单独出航,经验不足,空有武艺而智谋不擅,断不能成此大任,还是我去吧。”
泠九香又道:“大王,还是我去,我和殷雪公主同为女子,一同去往中原多有裨益。”
“大王……”
“够了!”赵竞舟大吼一声,缓步踱至二人面前。
他抬手轻拍泠九香的肩膀,“阿九,你随杨妍一起去吧。”
李烨心急如焚道:“太危险了,她怎么能……”
“李烨,你就别说了。我知道你们二人情深义重,但现如今已不是你们可以推辞的时候。”赵竞舟看着泠九香,郑重其事道,“阿九,你信不信我?”
“我信。”泠九香斩钉截铁。
“那也请你相信,终有一日我能把你接回来。”
“好,那我……现在便去。”说罢,泠九香扫一眼李烨,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等等,”李烨大喊一声,对白蹁说,“这是我的妻子阿九,她今日便与你们远航,可否让我与她道别几句?”
白蹁心有不忍,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李烨马上拨开人群,把泠九香扯进一间偏殿里,霎时间,偌大的宫殿只有他们两人。
李烨气红了眼,双手按着泠九香的肩膀,质问道:“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泠九香拧眉不语。
“说啊,为什么!难道你疯了吗?方才我已经想好了,我是大王手下最信任的将领,你算什么?你有什么资格代替我去?”李烨火冒三丈,拂袖松开她。
“你一会儿什么也不用说,我会跟大王和白蹁解释清楚,你乖乖留在川海,哪儿也别去。”
“我不会留下的,”泠九香一字一句道,“我不会留下,如果他们要带走你,我便代替你离去。”
“阿九,我命令你留下。”
“你无法命令我,我说过,任何人都无法完全掌控我。你当初第一次见我的那一夜也就说过,必要时可以背叛你,现在就是我背叛你的时候。”
李烨回眸,堪堪对上她带泪的眼。
此去凶多吉少,他们心知肚明,所以才会争着去。兴许她再也无法回来,再也无法和他相见,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你……”李烨咬咬牙,狠心道,“你不是说不会为感情左右吗?今天又算什么?这算什么?你为了我只身涉险,你对我……”
“你不也一样?你再厉害也无法把手伸到中原,而我才是最应该去的人,因为我最大的底牌就是我的真实身份,必要时亮出底牌,晾他是谁也无法伤害我。”
“你何苦如此?”
“这话该我问你,”泠九香冷笑一声,笑中带泪,“我们可以尽管利用彼此不是吗?”
“阿九,为什么……”李烨望着她,眼里竟也泛着泪光,“我们为什么要这样……”
他轻轻搂住她,“我说过要用生命保护你,我可以保护你,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不相信……”她也抱住他,顷刻间泪如泉涌,“不相信你这个傻瓜没有我还能死里逃生,你总是命悬一线,今后我不在,便没有人保护你了。”
“你就不傻?”他薄唇摩挲过她发丝,热泪滚烫,“你说过不会对任何人动感情,情只会影响你出剑的速度,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李烨,我可能输了。”她窝进他怀里,很轻很轻地贴着他耳朵说,“意料之外,我输给你了。”
他们紧紧贴着对方,许久未曾松手。直到李烨修长的手指松开她,两唇相贴。
殿外一束光打起来,落在他半张脸上。他闭眼,她睁眼,她深知自己会把这一幕记在心里。
一吻毕,他听见殿外嘈杂声一片,渐渐松开她。
“我该走了,再耽误下去又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事来。”
他没动,她又走上前,从背后抱了他一下,旋即缓缓离去。
“泠九香,”他哑着声音唤她全名,“我一定会救你出来,我一定会带你走。”
“好,我相信。”她怕自己舍不得,又露出悲戚,所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他们走出殿外,杨妍已经被白蹁差人带走,而杨颂被打趴在地,恼恨地看着众人。
“她不是什么公主,她是我妹妹,你们不能带走她。”
杨妍哭得梨花带雨,想上前查看他伤势却被朝廷官员拦住,“哥,你别闹了,我有我的使命,我现在要回去完成使命,你留在川海等我回来就是了。”
“杨颂,你别着急,你妹妹并非不能再回来。”无邪在旁劝慰着。
“狗屁!”杨颂大骂一声,怒视赵竞舟道,“你算什么大王,你连自己的人都保护不了,连你的手足都背叛你,你还要把信任的下属送去做人质,你根本不配!”
赵竞舟冷眼瞧着他,对手底下的人说:“来人啊,给我打!”
话音刚落,几个侍卫提着棍子冲上去,把杨颂打得落花流水。
杨妍哭喊不止,“不要,我求求你放过他,我求你!”
“大王,”泠九香连忙上前,“恳请大王手下留情,杨颂出言不逊,并非对大王不敬,只是深爱胞妹,如今眼睁睁看着她离去所以无法释怀。恳请大王看在杨颂是永深号有功之臣的份上饶恕他。”
赵竞舟脸色阴沉,轻哼一声:“他是你的人,你自然百般相助,今日若不给他一点教训,来日岂非人人都能骑在我赵竞舟头上?”
“大王,阿九所言极是,请大王看在阿九即将远航、且公主殿下又将杨颂视作亲兄长的份上,饶恕杨颂这一回。”
提起杨妍,赵竞舟面色稍有缓和,便下令停止。杨颂被打得上气不接下气,趴在地上不住喘息。
李烨走过去查看他的伤势,他斜眼瞪李烨,冷言冷语道:“李烨,你要是有种,就别怕他。他把我的妹妹、你的妻子送去朝廷,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
李烨眼神一凛,沉默不语地给他把脉。
“李烨,你这个孬种!”赵竞舟接着骂。
“闭嘴,”李烨嘘声说,“你既然要救杨妍,就要懂得韬光养晦,卧薪尝胆。光凭一时口舌之快,救不了任何人。”
尔后李烨走到杨妍跟前,把一个荷包递给她,悄声说:“这是三十日的药量。”
从川海航行去往中原最快也要八日,最终抵达京城需两日,这意味着李烨只给了杨妍在京城存活十日的机会。
杨妍恨不能将李烨碎尸万段,嘴上却只能说:“多谢总督大人。”
临走前,泠九香走到永深号众人面前,和他们一一挥手道别。无邪扫一眼四周,趁旁人不注意时将一个包袱递给泠九香。
“这是……”无邪凑近她耳边,悄声说,“紫云衣。”
泠九香眉头一蹙,“你知道我武功高强,不需要这些。”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拿去傍身用。”无邪沉沉叹一口气,悻悻然道,“我从未想过今日一别,也从未想过短短几日便和这么多人经历生生死死。船长,此去一路保重,愿只愿无邪今生有幸还能遇见你。”
泠九香不喜欢离别伤感,便拍拍他肩膀说:“你这个臭小子,当初第一次见我的时候那么讨厌我,现在却……”
无邪撇嘴,“别说了,猴年马月的事,我现在只希望你能回来,和总督永远在一起。”
“会的,一定会的。”她轻声承诺。
尔后,泠九香和杨妍在众位士兵的簇拥下登上皇家战船。泠九香站在船头,和众人挥手告别,目光远远望着李烨。
他们对视许久,直到航船驶出川海,她再看不到他的影子,她仍盯着波澜起伏的海面发呆。
白蹁站在泠九香身侧,惊讶道:“你怎么了?”
泠九香抬眸看他,惊觉面上有泪滑过,她轻轻擦去,发觉泪水是温热的。
海航八日,白蹁总是陪着泠九香。不知他从哪个朝代话本集里看来的诙谐戏文,成日在她耳边叽叽歪歪地念。
泠九香听得心烦,却连让他噤声的心思都无。她唯一的排解方式便是睡觉,好在中原人待她还算客气,整理出一张小榻供她入眠。相比之下,杨妍心情活泛,满目憧憬。
白蹁不忍看泠九香神色倦怠,多次找她闲谈无果,便长叹一口气。
“你好不容易要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惦记着那帮海盗呢?”
泠九香站在船头,依旧沉默不语。
“你就不能忘了他们吗?中原什么都好,车水马龙,风景如画,这里只有茫茫一片海,能带给你什么呢?”
白蹁以为泠九香又无心与他言说,便悻悻然走了,哪成想他走后,泠九香双手托腮,轻启朱唇,幽幽道:“中原是好,但我偏爱这片望不到头的大海。”
按照事先画就的路线图指示,皇家战船要先抵达白络码头,再从码头走陆路前往首都京城。于是众人颠簸一路,坐马车赶往京城。泠九香和杨妍皆有过海航经历,虽然旅途奔波但下船时精力尚且充沛,其余中原人包括白蹁在内皆面色苍白、手脚抽搐。
一日后,白蹁一行人紧赶慢赶,带着两位异乡人顺利抵达首都京城。
根据规定,正室族人或者身份极其尊贵的外国皇亲即可从正门进入,外戚族人需从皇城侧门而入。殷雪公主乃外戚族人,便乘着轿子从侧门进入,泠九香同轿随行,白蹁却在抵达皇城门口时跟她们两位告别。
白蹁半跪着,一手撑着轿子帷裳,另一只手搭在自己膝头,郑重其事地道:“阿九,我乃使臣是也,非诏不能入宫半步,接下来的日子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知道了,你快走吧。”泠九香没耐烦地催促。
“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哎呀!”话音未落,轿子已动,白蹁身体不稳,摔倒在地。
杨妍和泠九香不由得担心,掀开帷裳探出头去看他。
“我没事儿!”白蹁双手成喇叭状搭在唇边,“照顾好自己,一定啊!”
杨妍没有放下帷裳,她抻着脖子环顾四周,见皇宫内各店金碧辉煌、雕梁画栋,而殿外鸟语花香、春色满园,不由得连连夸赞。
“这是何等风水宝地啊!”
泠九香也掀开帷裳一角细细观赏一番,只是唇瓣始终抿着。
“阿九不喜欢?”杨妍随口问。
“喜欢,见过好多次了。”泠九香呢喃。
杨妍耳朵尖,以为她吹牛,便笑呵呵地说:“你怕不是做梦见过吧。”
这话可不是骗人,作为一个天南海北四处闯的现代人,去过北京无数次,自然也冒着人挤人挤死人的风险进去过故宫,并且多年前那台破旧的诺基亚还留有她随手拍的几张模糊的风景照片。
轿子落地,等候二人的是一个鬓发灰白的老嬷嬷和身后一干宫女。
老嬷嬷对二人慈祥地笑了笑,柔声问:“敢问哪一位是殷雪公主呢?”
杨妍盈盈下拜,柔声说:“见过大人。”
“公主不必客气,叫我孙嬷嬷便是了。咱们宫里的规矩,外戚族人入宫觐见皇上之前要先斋戒沐浴,皇上知道两位素来在海中生活,想来斋戒便不必了,沐浴梳妆却是头等要事,请跟我来。”
孙嬷嬷讲话很慢,泠九香强忍住打哈欠的冲动走进一间小屋,只见小屋里放置着两个足有床大的浴盆,浴盆中满是奶香和花香。而浴盆旁边的屏风后是一台案几,案几上摆放着各色胭脂水粉,如花般争奇斗艳,案几前便是一扇敞开的窗棂,屋外一棵海棠树将绿油油的枝叶从窗外伸进来,显得屋子里清新脱俗、绿意盎然。
泠九香不由得叹道,皇宫里确实精致,目所能及每一帧皆如风景画般秀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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