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分崩离析

　　“在军纪面前，我不谈感情。杨颂也明白这一点，你如何不明白？”�6�7
“杨妍变成这样是因为你，也是因为我。倘若没有她，今天躺在地上的人应该是我……”�6�7
李烨厉声打断她，“不，不可能，我绝不会让你变成这样。”�6�7
泠九香怒极反笑，下意识伸出右手要打人，又牵动伤口，倒吸一口凉气。他忙上前去看，被她冷冷推开。
�6�7“她代替我受的伤还不够多吗？你怎么能对她和杨颂这么残忍？他们是我们的同伴！”
李烨默默不语，而此时田虎一声尖锐的口哨吸引二人的注意。
�6�7他们徐徐转头，中环岛山头上，倭撅的国旗被一个海盗一刀斩断，红色旗帜随风而去，飘飘悠悠数百米，最后沉进海底。
霎时间，成百上千艘战船爆发出响亮的喝彩声和掌声。
�6�7田虎高声大呼，随同众人一齐喝彩。李烨仿佛全然忘了方才的不愉快，一手揽着泠九香，一手指着远处高高的山巅，激动地大喊：“阿九，你看见了吗，看见了吗阿九！”
泠九香紧锁眉头，不言不语。
“我们胜利了，战争结束了，我们胜利了！”�6�7
�6�7他紧紧抱住她，浑身出了一层薄汗。她不忍心拂他脸面，头埋进他怀里，抬起完好无损的左手虚虚揽着他。
他乐得畅快淋漓，身体微微颤抖，她抚着他并不宽厚的肩背，微微叹气。
�6�7他们胜利了吗？可是太阳为何还没有升起来呢？她望着幽幽月色，陷入沉思。
�6�7翌日清晨，泠九香从榻上起身。李烨昨天夜里陪她走下威武号，换了一艘永离号休息。永离号上只有两个舵手、一个瞭望手以及一个小厮。泠九香早早睡了，李烨为她换过纱布也睡了。
她再次梦见前世，梦里的她�6�7在一个陌生的海岸边，遥遥望去便是乾洋，身后是一间木屋。
她从梦里惊醒�6�7，起身去找李烨。他在甲板上望着海面，她走过去，想拥抱他的心情顷刻间消散了。
他转头把她揽着，低声说：“回家了。”
“我还不能回去。”�6�7泠九香看他一眼说，“我答应白蹁，要亲手找到皇家秘宝，否则他恐怕会丢了官职。”
“你知道皇家秘宝在哪儿？”�6�7
“我想从川安先找，那句口诀前半句说的就是川安。”�6�7
李烨微微蹙眉，点了点头。
“我陪你去。”�6�7
�6�7他转身走向舵手，对他吩咐了几句。泠九香深深看着他，跌入自己的情绪里。
“怎么了？”�6�7他低声问。
“你对他们，都是怎么想的？”�6�7她认真地问。
李烨似乎并不想跟她聊起这个话题，只淡然地说：“战友。”�6�7
�6�7“那杨颂和杨妍呢？”
话题又绕回这两个人身上，李烨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扭过头去。
她苦笑一声，“你又瞒着我什么了？”�6�7
“阿九，有些事现在还不方便告诉你。”�6�7
“战争不是已经结束了吗？”�6�7
“可我的战争没有结束，”�6�7李烨扶着她的肩，一字一句道，“阿九，再等等我，我很快就结束这一切，到时候我什么都告诉……”
泠九香甩开他，头也不回地走进船舱里。
她对着舷窗自言自语：“李烨，我对你太失望了。”�6�7
�6�7半个时辰后，永离号着陆。李烨本欲扶泠九香下船，后者没有把手交给他，自顾自跳下去，四处张望着。
李烨吩咐海盗们留在船上，旋即扭头对泠九香说：“从这里往深处走，便是川安县。”�6�7
“正好，我想去你家乡看看。”�6�7
“好。”�6�7
他主动拉着她的手，�6�7走过绿影之下一条条长道。她恍惚生出一种错觉，宁愿时光停留在此刻，她和他一直这么平静下去。
或许，她自己也察觉到即将爆发的惊涛骇浪。
二人来到一座被焚烧过的木屋�6�7前，李烨看着它，久久不语。泠九香握紧他的手，他虚浮地笑了笑说：“过去了。”
他松开她，兀自走进去。他白色的身影融进一片乌黑灰烬里，黑白分明的色调刺进她眼里。
她转身望向木屋面对着的大海，恍惚间回想起自己的梦。她抱着头蹲下，梦中碎裂的一幅幅画面忽然间拼凑起来。李烨瞧她情形不对，连忙走过去察看她伤势。
保护它……歃血为盟……红蝶……川安……还有�6�7……还有什么来着？
泠九香狠狠咬着唇，徐徐抬头，站起身说：“李烨，我知道了。”
“什么？”�6�7他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中心数百，纵横万千。不是别的地方，正是乾洋！”�6�7泠九香满面震惊，指着大海说，“不是乾洋，真正做到纵横万里千里的地方，只有一处，那就是乾洋的中心点——川海。所以我的兄长王淼才会在走投无路之际跳海，所以我才会做这些梦。”
�6�7她转头对李烨说：“李烨，秘宝就在川海，就在我们的脚底下！”
李烨震惊不小，久久没能回神，直到一只信鸽翻山越岭飞过来，落到李烨的脚边，咕咕乱叫。
泠九香从鸽子脚边的小筒里拿出字条，看了看，递给李烨。
“皇帝要亲自……来川海接见赵竞舟？”�6�7李烨抬眸，细忖道，“他如今在白络，没几日便能抵达川海了。”
“我们要即刻回去，马上告诉赵竞舟，秘宝的所在地！”�6�7
“你能确定吗？”�6�7李烨拉住泠九香，“倘若皇帝已经得知这个秘密，所以才亲自前往川海，那岂不是……”
“你马上飞鸽传书告诉大王！”�6�7李烨点点头，用小刀割下袖子一片，咬破手指在上面书写着什么，随后把它卷起来塞进鸽子绑在脚上的小筒里，轻拍两下鸽子的屁股。
鸽子马上飞出去，不见踪影。
�6�7泠九香说：“咱们得马上赶回川海。”
李烨点点头，拉着她快步离去。他没有告诉过她，她也不知道，那只信鸽非常有灵性，拍一下会飞向赵竞舟，拍两下则是飞向田虎。
�6�7二人走上船，吩咐舵手开船前进赶回川海。永离号上，泠九香睁着忧郁的双眼，时不时叹气。
�6�7“还在怨我？”李烨无奈地问。
“我在想，赵竞舟会做出什么选择。”�6�7她看着波澜起伏的海潮，又仰头望天，许久后才道，“他会选择朝廷，那我们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
“他很自私不是吗？”�6�7李烨轻笑，“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让我们整个乾洋的海盗都为他卖命。”
泠九香扫他一眼，“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抗击倭撅不止是为了得到朝廷诏安，更是为了保卫家园。况且我也觉得倭撅做得太过，我们和中原唇亡齿寒。”�6�7
“赵竞舟绝不会放弃这种得到诏安的大好机会，他并不想称王称霸，他只想坐个将士，安分度日。他能走到现在，多半是因为我和田虎一再劝阻。”�6�7
“那以后……”�6�7
李烨看着她，斩钉截铁道：“阿九，跟着他，不会有以后。”�6�7
泠九香惊讶于他的改变，数月前他还当着赵竞舟的面说出那番誓死相随的誓言，如今却一本正经地说起赵竞舟的坏话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6�7泠九香皱着眉问。
“你不必信任他，只需要信任我。”�6�7李烨冰冷的手指划过她脸颊，她打了一个寒战，恍惚间感觉那是一尾细长的蛇绕上自己的脸颊。
�6�7永离号是一艘装备完善的战船，但在乾洋上千艘战船中，它的航速处于中下地位，经过十日的航行，二人才抵达川海。
那是泠九香第二次看见川海的繁华盛况。�6�7许是因为战斗胜利，士气高涨，连带乾洋上下的岛民一齐欢呼。川海主岛以及左右两座岛屿上的民众都聚在海岸边载歌载舞，好不欢畅热闹。
�6�7永离号从侧翼靠近主岛，停船后，泠九香和李烨急急下船，却在主岛的正对面看见一艘极为庞大的黄金战船，船头一条巨龙盘旋，战船的旗帜上亦是一尾金龙。
泠九香不由得惊道：“中原皇帝已经来了？”�6�7
李烨站在永离号投下的一片阴影中，轻声笑了笑，“来得正好。”�6�7
�6�7“我们快去找赵竞舟！”泠九香拽着李烨往正殿里跑，没想到看守正殿的一排侍卫齐刷刷把刀尖指向他们。
“你们干什么？”�6�7泠九香喊道，“不认识我也不认识李烨吗？”
“大王说了，任何人不能进入，”�6�7侍卫有些战战兢兢地说，“包括总督、提督和将军。”
李烨和泠九香对视一眼，前者对后者说：“走，去找田虎。”�6�7
不等李烨领着泠九香走向田虎的寝殿，后者已经在他们身后说：“你们终于回来了。”
二人回头，看见田虎满面沧桑，眼下两团乌青，嘴角下拉，全无胜仗后的喜悦之情。
�6�7“田兄，大王他……”
“王夼来了，大王以最高礼仪接见了他，并且和他在主殿之中议事。此外……”
泠九香环顾四周，�6�7瞥见百艘陌生的商船靠岸，每一艘船上都走下来约莫二十人。
“此外王夼还带来了五万的民兵，说是赠予乾洋。”�6�7
�6�7“这……朝廷诏安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你也别忧心，往后我们说不定可以接着住在川海……”泠九香说。
“田兄，”�6�7李烨急不可耐地打断泠九香，“我有一计，或许是最后的办法。”
田虎眼神一凛，“什么办法？”�6�7
�6�7李烨指着他们的战船说：“永深号战船上的火炮是杨颂改造的失败品，威力很小，但是爆炸时的声响很大，你可以用它来制造混乱。”
泠九香吃惊地看着李烨，久久说不出话来。田虎接着问：“然后呢？”�6�7
“我们要让大王亲眼看看，在我们面对危险时朝廷到底是雪中送炭还是趁火打劫。”�6�7
田虎面色一沉，缓缓点头，“我明白了。”�6�7
“等等，”�6�7泠九香猛拽住他，“你们有病吧？你们疯了？这是人想出来的主意吗？”
“这是唯一的办法，”�6�7李烨看着田虎，郑重其事道，“田兄，你也知道大王一直在被朝廷迷惑。倘若大王心中有我们，有川海，他一定会在最后关头幡然醒悟。”
“以暴制暴只会适得其反，弟兄们数月征战，如今好不容易才换来太平生活，你们怎么能……”�6�7
“我不会对主岛开炮，更不会对弟兄们开炮。”�6�7田虎哑着嗓子，疲惫道，“我只是想告诉大王，无论如何中原人都不能相信。李兄，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我要去找杨妍，如若大王无法醒悟，我便当众拆穿杨妍的假公主身份。”�6�7
�6�7田虎眼神愈发亮了，隐隐约约闪着凶光，“杨妍是我们和中原交谈的最大筹码，你的意思是当众撕破大王和王夼的脸皮？”
“没错，事不宜迟，我们马上行动。”�6�7
田虎和李烨转头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走去，泠九香被晾在一边，马上跟上李烨，拦住他说：“如果你这么做，赵竞舟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们，更遑论任用你们为他执掌天下。”
�6�7李烨没有与她多言，眸中透着深深的疲惫。
他绕过她，只身往前走。泠九香何曾受过他这般冷待，一时恼怒，冲上去要揍他，不料李烨竟然回身从袖中洒了一把**。泠九香嗅到**，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李烨……你……”
李烨没有说一句话，快步走向泠九香的住处。杨颂本该带着杨妍藏在永深号，但是船上设备不足，二人无法养伤。李烨料想杨颂会把杨妍藏在泠九香的寝殿，只因杨颂深知泠九香会帮他一把。
他只身走入寝殿，果然看见杨妍坐在榻上，杨颂守在杨妍身边，见到�6�7他杀气腾腾地走进来，杨颂下意识挡在杨妍身前。
紧接着，泠九香也跑进来，但她只在他身后定定站着，没有说话。
“总督，您这是……”�6�7杨颂说。
不等李烨说什么，杨妍轻轻推开杨颂站起身，嘴里又吐出一口鲜血。
“结束了。”�6�7李烨冷漠地看着她，“你自己了断吧。”
�6�7杨妍苦笑一声，深深看着他，那双眼里充斥着爱恨交织的复杂情绪。
“皇帝已经知道了你的假公主身份，赵竞舟若是得知，也不会留你。这天底下再也没人能护得住你，也再没有你的容身之处。”
杨颂慌乱地看着李烨，而杨妍则是冷笑一声，淡然地说：“李烨，你赢了，我真没想到，我处心积虑布下的所有天罗地网都收不住你。”�6�7
�6�7杨妍扭头，凄凉地看着杨颂。
“哥哥，我实在抱歉，你的旧友和你的妹妹，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什么？”�6�7杨颂傻愣愣地看着两人，“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杨妍扫一眼大惊失色的泠九香，看着李烨，笑了笑说：“知道你们为什么会在小岛上相遇吗？那两个身上绑着**的小男孩是我安排的，我告诉他们，遇见李烨就自爆，就算李烨命大，也会因为船体受损不得不找最近的岛屿着陆。”�6�7
杨妍看着杨颂说：“然后哥哥你就会为了我对他痛下杀手，哪成想你居然被他劝来了川海。”�6�7
�6�7她扭头看向李烨，愤愤不平道：“为什么要带他来？光我一个还不够，你还要我哥哥的命吗？”
“我从没打算伤害你们，只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我的底线。杨妍，你敢说你对得起我吗？”�6�7
“分明是你对不起我！”�6�7杨妍吼道，“我爱过你啊，可是哥哥离开以后，你却把我当成一枚棋子送给赵竞舟，我该怎么相信你？”
�6�7“所以你三番四次要置我于死地，就是因为这个？”
“我可以忍受你对我没有半分情义，可是我不明白你怎么能半点不讲情面，你看着我长大，你却可以为了你的大计把我带来川海，带来这个海盗窝里。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难道不是为了把我安插在赵竞舟身边替你保驾护航吗？”�6�7
�6�7李烨默不作声，杨妍接着道：“你薄情寡义，自私虚伪，我发誓，绝地不会让你得逞，可我万万没想到你一个海盗竟然会跟朝廷勾结在一起，我通知魏真延杀了你，没想到你跟他是一伙的，事到如今我才明白，所有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我无论如何都奈何不了你。”
此话一出，泠九香登时如五雷轰顶般震住。
泠九香徐徐看向李烨，不可置信地摇着头。
杨妍瞥见泠九香困惑迷茫的双眼，愈发变本加厉。她走到李烨面前，指着他对泠九香说：“阿九，你听见了吗？这个男人一直是朝廷的卧底。他对任何人都没有真心，半分都没有。”�6�7
“住口！”�6�7李烨一掌扇过去，杨妍生生挨下这一掌，嘴角溢血。
杨颂和泠九香如痴呆一般看着，好半晌没说话。
杨妍冷笑一声，拿起匕首，抵在自己喉间，“不用你动手，我亲自了断自己。我知道你给我下的毒，无药可救。”�6�7
�6�7直到此刻，杨颂的眼中才逐渐恢复光亮。杨妍凄凉地笑了笑，抓头对杨颂说：“哥哥，往日种种是杨妍对不起你，原谅我，我只是恨他，直到现在，我仍然恨他。”�6�7
她冰冷而美丽的双眸直勾勾盯着李烨，“你真的以为任何事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吗？”�6�7
她刻意压低嗓音，一字一句道：“你会输的，会输掉你唯一想要的。”�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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