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装醉

　　�6�7夏日将至，阿正坐在武馆正中央的榕树下。他眼下两团乌青，胡渣满颌，神色倦怠，目光迷离，旁边一个洒扫的小厮凑过来，连喊了他几声不应，朝他眉前打了一个响指。
�6�7阿正如梦初醒，凶狠瞪了小厮一眼，伸出五指作势要打，那小厮苦着脸连退几步说：“副馆长，这都连着几天了，武馆里一个学徒也没有，咱们这武馆还开不开了……”
阿正听罢，两眼一翻，双手搓脸，哀怨道：“还开个屁！九爷已经连续三日不归，我这心里总不踏实，干啥啥没劲，学徒们得知九爷不在馆内，一个个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干脆别开了，卷铺盖走人拉倒！”�6�7
�6�7小厮长叹一声，愤恨不平道：“到底是什么人掳走了九爷？你不是说城主去救他了吗？这都三日了，竟然半点消息没有，哎对了，据说那个在朝廷里当过礼部尚书的白蹁大人也跟着去了，到底是什么强盗，连这两位大人一齐出马也不能抵得过？”
“天知道，”�6�7阿正歪着身子瘪嘴，双手抱臂，忽地想起什么，挤出一抹苦笑，“说实话，咱们九爷这脾气就一个字——横！甭说惹了什么盗贼，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九爷也能二话不说给他一嘴巴子让他打道回府。”
�6�7“那可不，”小厮转悲为喜道，“照你这么说，九爷武艺超群，对付区区几个盗贼不在话下，那她此番也定能凯旋归来。”
“但愿如此，可我这心总是跳得飞快，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6�7
�6�7阿正话音刚落，本就虚掩着的武馆正门“吱呀”一声被什么人推开了。阿正背对着门，满以为是前来学艺的学徒，全然不看面前小厮脸上震惊的神情，倚着大树懒洋洋地张开嘴嘟哝起来。
“馆主不在，武馆这几日不开门，这位仁兄请回吧。”
“副……副馆长……这是……”
小厮满目震惊地望向来人，阿正瞧他神色有异，忙不迭转身看去。
只见泠九香一身黑衣倚在门边，杏目微睁，柳眉轻挑，双手抱臂，悠然自得地环顾着武馆，随后淡然地走向二人。
“你们这样看着我干什么？人都傻了？”她挑起一边眉，戏谑地问。
“天啊，馆长！”小厮惊声叫道。
“九爷！”
阿正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一把抱住泠九香，身子抖了几下，松开她，双手搭着她的肩，上下打量她一番，又紧紧抱住她；连着抱紧松开三四次，阿正才恢复语言功能。
阿正扭头便对小厮喊道：“快！快去给咱们寺庙里的观世音菩萨送西瓜，要送切好的西瓜，最大最圆的那个！”
�6�7小厮连连点头，喜笑颜开，转身便去了。
阿正绕着泠九香走，双手合十抵在胸口，兴高采烈地呢喃道：“观音菩萨您在天有灵，果真是保佑九爷平安归来了，南无阿弥陀佛，我今后定每日诵经祈福，感念恩泽庇佑！”
�6�7泠九香无奈地觑着他，连翻几个白眼。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三天不见，本就不聪明的脑袋瓜子彻底变傻了。”
“我不聪明？”�6�7阿正立马气得跳脚，“我若是不聪明便想不到去找城主了。对了，九爷你是如何脱险的？城主又去哪儿了？我听说白大人也同去，他们都没事吧？”
�6�7“有我在自然没事。”泠九香噗嗤一笑，揽过他的肩膀往屋里去。
“瞧你着急成什么样，那几个盗贼与我是旧相识，当年便是我的手下败将，如今更是不堪一击，我在外消磨这几日不过是因为遇见了一个故人，和他叙旧罢了。”�6�7
阿正点点头，“你把我担心坏了，若是你回不来，那这武馆……”�6�7
泠九香往他胸脯一拍，啧啧几声道：“我平日里教你的那些功法你都学到哪儿去了？在我手底下练习了几年还是这么弱不禁风，也难怪学徒们不找你学艺。”�6�7
阿正嬉笑几声，“反正只要有九爷在，我啥也不担心。”�6�7
�6�7泠九香平安归来，阿正亲自跑去集市采购鸡鸭鱼肉为她烹饪满桌佳肴。泠九香还未入座，他又要上门去邀请白蹁、无邪和李辰夜一齐前来用餐。
泠九香得知此事，赶忙制止他。
“前两个请来，我要好好答谢一番，后一个不用请。”�6�7
阿正顿了顿，套鞋的动作迟缓了些。他没有应答，慢吞吞地脱掉身上的旧马褂，换上新衣，这才摇摇头。
“九爷，恕难从命。”�6�7
泠九香疑惑不解地看向他。
阿正这家伙嬉皮笑脸惯了，几乎从未这般严肃地忤逆过她，如今这是怎么了？
�6�7“当时三更半夜，你一被抓走，我马上就去城主府上。门僮不认得我，说什么也不放我进去，我只往那石阶上一坐，叹了一句九爷该怎么办，被门僮听进去。门僮马上就扑过来问我可是无忧馆的九爷，随后连忙进去报信。李辰夜马上出来见我，向我问清楚情况后便即刻着人守在武馆外，自己去救你。”
阿正见泠九香神色淡淡，犹豫片刻才道：“九爷，我这才明白，原来在城主府里，上至管家，下至门僮，只要一听见你的任何消息必须马上通知李辰夜本人，他待你……真是没话说了。”�6�7
�6�7“我……”泠九香沉默片刻，冲阿正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
“九爷，我知道他喜欢男子，在你眼中可能有点点……变态，你就算不喜欢他，就不能把他当成朋友或许兄弟看待吗？”
泠九香满头黑线，不悦地瞪他一眼。她倒忘了，在阿正面前，她还是个男人，会喝花酒逛青楼的男人。
所以阿正以为李辰夜是个gay，泠九香是个直男，他却还要向着李辰夜？
�6�7泠九香没再说什么，阿正转身离开无忧馆。
�6�7泠九香想起昨日，自己在海岛上和李辰夜约定重新开始，霎时间愁容满面。
她口口声声说恨他一辈子，结果这么快就要原谅他了？可那些死去的弟兄们呢？赵竞舟呢？这一桩桩一件件，她如何能忘怀？
�6�7思及此，泠九香颓唐地坐在长椅上，双手托腮。她既无法原谅他，又不能和他一刀两断，不如顺其自然。
�6�7天长日久，若不好生珍惜身边人，不知何时又会生出变故。
�6�7阿正最终没有把李辰夜请来。
当泠九香坐在长桌前，正和无邪饮酒作乐时，阿正领着白蹁灰头土脸地走进来。
“九爷，城主他……”�6�7阿正气呼呼道，“他说他暂时来不了。”
“哦？”�6�7泠九香深感意外地挑了挑眉。
李辰夜这个家伙居然还会拒绝她的邀约？他疯了吧？
�6�7莫说泠九香，就连白蹁和无邪都惊讶地瞪着眼。
“李兄他……”�6�7
“城主他……”�6�7
这日子他不想过了？
“有始无终，半途而废……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6�7阿正义正言辞地啐了一声，全然忘了在座各位包括自己在内都是男人。
�6�7话音刚落，武馆外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和窸窸窣窣的人声。
泠九香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不简单，连忙叫�6�7阿正去外头一看。
�6�7阿正才出来武馆门，便看见一排穿着打扮各不相同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领头的人正是城主府的管家，管家对阿正躬身作揖，恭恭敬敬道：“想来这位便是副馆长阿正大人了。”
“啊？”�6�7阿正怔愣许久才回礼道，“管家您这是……”
“我奉城主之命，特带着工匠们来此地为无忧馆大修。城主说这无忧馆墙体已旧，想来馆内一应器具也该换新，小人便把所有能用上的工匠都带了来。”�6�7
“啊？”�6�7阿正目瞪口呆，“大可不必！城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你们请回吧。”
“城主说，如若九爷不要这些工匠，我们还有厨艺精湛的庖厨、修剪花叶的师傅、以及一位新的管家来此分担阿正大人的工作。”
管家说罢，�6�7人群中站出来三个人对阿正作揖。阿正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一时间吓傻了，直到泠九香也走出来，一掌拍在他脑袋瓜子上。
“九爷……这是……”�6�7
“我都听见了，”�6�7泠九香揉着眉心，冲他们摆手道，“都请回吧，你们城主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们武馆里啥也不缺，实在无需他大费周章。”
“可是……”�6�7管家仍要说什么，泠九香转身便要关门。
身后一阵喊声忽然响起。
“麻烦各位白跑一趟了。”�6�7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李辰夜缓步走来，一席青衣，眉眼带笑，腰戴美玉，�6�7长身玉立。
“城主大人。”�6�7众人纷纷道。
“照九爷说的做，你们都不必来了。”�6�7
众人应声退下，李辰夜对泠九香笑了笑，又看向阿正道：“方才阿正来请，我正忙着找人前来无忧馆，故而无法按时应邀，万望恕罪。”�6�7
“不敢不敢。”�6�7阿正受宠若惊，下意识瞅了泠九香一眼。
很奇怪，方才满脸厌烦的泠九香舒展眉目，露出点笑意。
李辰夜凑近泠九香，柔声笑了笑，“让我进去吗？”�6�7
“我说不让你能转身走吗？”�6�7
李辰夜遗憾地撇嘴，“九爷若说不能，那我只能走了。九爷是知道的，我随叫随到，无论何时只要九爷想见我，我便来。”
阿正嘴长得老大，不由自主地竖起大拇指。
别看泠九香成天颐指气使、神气活现的，竟然能把堂堂无絮城主迷得颠三倒四、满口骚话。
�6�7这若是传出去，还像话吗？
思及此，阿正轻咳一声，对二人道：“你们有话进去说……如何？”�6�7
李辰夜听罢，转头看向泠九香，一本正经地道：“九爷若是希望我在外面当着父老乡亲的面说，我亦可以……”�6�7
“打住！闭嘴！进来吃饭，吃完饭就滚蛋！”�6�7泠九香白了李辰夜一眼，后者笑意盎然，老老实实跟在她后面。
�6�7一看见李辰夜，无邪暧昧的目光在他和泠九香身上来回扫射。白蹁低头饮茶，沉默不语。
�6�7阿正说了几句客套话，拉着泠九香起身感谢在座三人倾囊相助，泠九香却平静地道：“大家都是自己人，感谢的话说过太多，今后还有的是机会，今日阿正亲自下厨，我们痛快吃，痛快喝，往后亦是风雨同舟。”
白蹁和阿正直呼大好，无邪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李辰夜�6�7双眼明亮，朝泠九香略略颔首。
酒过三巡，无邪和阿正略有薄醉。泠九香吩咐小厮把二人抬进房中，又亲自辞别白蹁和李辰夜。泠九香本欲先送走李辰夜，没想到这厮单手撑着头，胡言乱语，东倒西歪，小厮一看便道城主大人喝醉了。
泠九香瞧他面色如常却拼命装模作样，不由得笑道：“醉什么醉，这货以前在川海就号称千杯不倒，连赵竞舟都喝不过他。”
�6�7话音刚落，她不由得噤声沉思，思绪又被扯回当年岁月。白蹁立刻拉住泠九香，轻声说：“我先走了。”
泠九香把白蹁送至门外，后者的失落被她看在眼里。
“阿九，你们是不是……”�6�7
“不是，”�6�7泠九香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6�7白蹁苦笑，“现在不可能，以后有的是机会。”
“白蹁，我不想瞒你，事到如今，我不敢说我对他再也没有一丝一毫感情，但是我忘不了乾洋，忘不了被他欺骗的日子，我依旧怀恨在心。”�6�7
白蹁摇头，“如若可以，我愿你忘掉过往，重新开始。毕竟只有在他身边，我才能看见你快乐。”�6�7
�6�7白蹁转身走远，她往前几步，远远地朝他轻声喊：“谢谢你，白哥哥。”
�6�7他顿住脚步，旋即继续往前走。
泠九香也锁上武馆大门，回头去收拾那个看似装醉实则发疯的臭男人。
“九爷，我已经把城主放进客房中了。”�6�7小厮对泠九香道。
�6�7“知道了，去休息吧。”�6�7
泠九香站在李辰夜的客房前，踯躅许久，悬在半空的手始终没动一下，推开那扇门。
�6�7直到她听见屋里那个家伙轻笑一声，含糊不清地说：“怎么还不进来？”
她气急败坏地推开门，指着门外说：“既然没醉，我让小厮送你回去。”
李辰夜歪在榻上，半睁着眼瞧她。
“我走不动了，可以在九爷这儿过夜吗？”�6�7
“如果我说不可以呢？”�6�7
李辰夜单手支着身子撑起来，下了榻站起身，才走一步，便一头栽进泠九香怀里。泠九香下意识搂住他，猛然惊觉自己的腰间被一双手环得很紧。
�6�7他身上沾了酒气，气息浓郁，滚烫的吻落在她鬓角。
“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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