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公孙牧铃
看着林离悲痛欲绝的反应，再看看自己爷爷的淡定和五长老悠然自得的神色，林穆不禁汗颜。
只因为一句不给评价分的话，就让得家族中的晚辈万念俱灰，这长老会的威力，也委实大了点。
怪不得前任一直忌惮着长老会，能够立改家族法规的机构，要对付一个没有实权的少族，简直轻而易举。
还有他这亲爷爷，护短之强超乎想象，林穆本以为他只会稍微责骂林离几句，却未料到，林离又在未来的家族评价会上提前挂上一科了。
“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较真，要不这样，我等不怪罪穆儿破了长老会的规矩，老四老五你们也对离儿网开一面，怎么样？”
二长老捋了捋胡须，和眉善目地望向四长老，道。
林穆的爷爷听得此言，笑着点点头。
“好啊，只要你们承认穆儿是林家唯一不可动摇的少族，想老夫怎么样都行，哪怕在评价会上给林离打满分老夫也决不推辞。”
好一个打蛇上树，林穆崇敬地看着自己的爷爷，对他的无耻之尤已经从心底里佩服起来。
“老四，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啊，林离本来就无罪可罚，反观林穆却有违矩之嫌，现在给你个和稀泥的机会你不珍惜，得了便宜还卖乖，硬是要我们认同林穆，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三长老面露愠色，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指着林穆爷爷气急道。
“三哥你别动怒，咱们坐下来好好谈，消消气哈。”五长老在旁边灿笑一声，道：“刚刚说到哪啦？哦，俺记起来了，就是上京驿站边上的那家小酒肆，嘿嘿，虽说店面小是小了点，但老板娘的身材可真不是一般的火辣，她酿的酒也是，啧啧，三哥你到那尝上一口管教你当晚老树逢春覆雨翻云啊。”
五长老这话说得林穆爷爷都不好意思地干咳两声，林穆身后的陌陌更是霞飞双颊，螓首都几乎埋在了一马平川的胸脯上面。
林穆满头黑线，心想怎么他的爷爷们都是这般不靠谱的性格，一位老奸巨滑，一位老贱巨哗。
二长老摇头轻叹，猛拍一下桌子让众人安静。
“老四，老五，我知道你们都为穆儿不平，但是长老会创立的初衷，就是以家族利益为重，现在穆儿不如纵儿，是铁板钉钉的事实，让纵儿执掌家族也只是为了迎合家族的利益罢了。”
“当然，少族之位的废立与否并非长老会的一家之言，更不是家主一人来决定的，而是林家整个族群的意志，所有家族成员共同的想法。”
他顿了顿，望向在末席的林道几人。
“如今纵儿还在五行道门内修练，暂时不能回家，而其他家族翘俊也在外历练，所以我只能让留守本家的族人一一投票，选出这几位年轻代表，请他们到此，决断穆儿能否担当未来家主的重任。”
林穆在一旁听着，暗自冷笑不已。
他就算是个白痴，也绝对听懂了二长老的意思，现在的林家，说白了就是突然冒出一个资质比自己好的天才，眼下长老会要像扔袜子一样替换他，现在叫来一群前任的死敌投票选举他们的头头接任林家少族。
什么族群的意志，什么家族成员共同的想法，统统都是扯淡。
“陌陌，你可知晓那林纵是谁？”林穆忽然问道。
闻言，陌陌稍稍抬头，睨着林穆。
“林纵少爷原本不是本家族人，而是分家的少族，经分家家主举荐，长老会考核之后，破例招来本家修习，资质原先不如少爷，但不知在五行道门内遇到了何等机缘，天赋竟能连越两级。”
陌陌偷瞄一眼二长老，细声道：“而且他还被二长老收为义孙，得到二长老的一身真传，如今……已是族中年轻一辈里的最强者。”
原来如此。
林穆点点头，也没说什么，脸上仍然平静。
“二哥，不要欺人太甚了，你敢说这些小辈，全都是咱们林家族人推选出来的？他们中的哪一个，不对穆儿抱有成见？”林穆爷爷冷哼道。
“那是因为林穆自身太弱，族人都不喜欢。”三长老淡淡答复。
“爷爷所言极是。”不知何时，林道已经从末席走到首席，怀中揣着书卷，瞥向林穆：“家族传承自二十代起，天才难出，强者凋零，所以就连区区先天资质的灵生境弱者，也能当选本家少族，可悲可叹。”
林穆爷爷面色一沉，身旁的五长老更是愤怒，大刀眉即刻倒竖。
“小辈乃敢插嘴！”
面对五长老的怒容，林道神色自然，平心静气地解释道：“道儿并非刻意插嘴，而是长老们争辩不休，迟迟不让我等投票，若道儿不站出来，恐怕又得像上次那样不了了之。”
“你……”
五长老顿时气结，指着林道就要斥责，却被二长老以眼神制止。
“林道，有话就继续说，老夫听着。”
有了二长老的允许，林道心下更有底气，表情越发坦然。
“不知诸位长老，可记得曾在上京流行一时的话语？”
闻言，厅内众人都若有所思起来，似乎在找寻脑海里的语录，唯独林穆一脸茫然。
林道沉默半晌，仿佛等待学生发言的教授，许久后，才说出答案。
“莫家莫愁君，公孙圣字女，林家何人及？”
当林道的声音在内厅传荡开时，末席的几个林家小辈当即哗然，五长老和三长老也是满脸惊讶，无法料到他竟敢当着诸位长老的面，说出了这句家族禁忌已久的话语。
林穆爷爷的脸色越渐沉重，以他的老谋深算，何曾料不到林道会说什么，只不过，他委实不想再听见这句话。
上京林家，昔年曾是大元国独占鳌头的武道世家，那时根本没有其余两家出头的机会，却不知因何缘由，自二十代起，莫名其妙就陷入了人才凋零的困境，先天不足，灵宗封顶，家族实力一年不如一年，直至二十七代，资质最高者，也不过是林穆。
而与林家对立的莫家，传承至今，非但未曾衰败，反而如日中天，光灵宗资质的天骄就有三位之多，莫家倾阖族资源全力培养的少族莫愁君，更是有着莫家史无前例的尊者之资，几乎傲视天下骄阳。
最可怕的是公孙家，虽与莫家相比，不能号称天才倍出，但是其现任家主有一掌上明珠，名曰公孙牧铃，出生之际伴生灵书不显天赋，只赐予一道上古文字“圣”，灵殿当代教宗亲自为她解字，留下一句曾经震撼了天下人，如今提起也会细思恐极的解语。
“她若修炼，此上无人，此下传奇。”
传奇，赫然就是大陆最巅峰的境界，数亿武者之中寥若晨星的传奇王者。
而公孙牧铃，日后成就竟不下传奇王者，甚至……会超越，达到今人从未听闻过的神秘境界。
在这两名武道天骄横空出世的年代，林穆的诞生，在当时，反而成为了上京城武者茶余饭后的笑柄……
“莫家今有莫愁君，林家已无林沧生。”林道在众人惊诧的神情中，吟诗般缓缓走向林穆，两人身高相差无几，眼鼻近乎相对。
林穆沉默地看着他，内厅里静的可怕。
然而静谧并未带走林道咄咄逼人的霸意，反倒在短暂的蓄势中，轰然爆发。
“倘若，林家让一个怯弱无能的庸才执掌了本家，在莫家和公孙这两具庞然大物的虎视下，能活多久？”
“没有灵宗英主的领导，林家，能活多久！？”
“你说，能活多久！？”
林道的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仿佛面前的林穆是他的政坛劲敌，他要用最犀利的言辞一字一句地把他的信心和自尊完全击垮，将他从未来家主的宝座上，狠狠拖下！
“林穆，你要给我，给长老会，给林家直系旁系成千上万的族人，一个真真正正的答复！”
林穆盯着他的双眼，缄默中漠然抬手，在脸上缓缓虚抹。
而后，左手猛地将林道的身体用力推开。
林穆冷冷一笑。
“你这嘴巴是怎么生长的？估计比青楼五十年工龄的窑姐儿下边还松吧？一开口我就能看到你在空中四处飞溅的唾沫渣子。”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林道自身，脸上的表情，几乎都在林穆说出这番话的瞬间，霍然化为错愕。
平素温文尔雅，在林家以礼貌著称，甚至比大家闺秀还要婉婉有仪的少族林穆，居然，居然当着本家几乎所有核心成员的面前，说出了如此粗鄙不堪的话语……
然而林穆还未停口，继续颠覆着他在这些人心目中的谦谦形象。
“人家林纵都没急着回来，你这狗腿子倒敢跑来我面前乱吠，皇帝不急太监急啥？”
林道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哪怕他城府再深，也忍不了林穆一句狗腿子一句太监的羞辱。
“林穆，你……”
他半句话没说完，就被林穆的快嘴打断。
“你什么你，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历代王者接替，宫里的阉奴连跪着领旨的资格都没有，你何德何能可在现任少族面前大呼小叫？你老爹没教过你做人要懂得忠孝礼义吗？”
林穆像是积蓄了几十年怨气一样，此刻仿佛泄洪般尽数爆发开来，逼得林道张口结舌，反嘴不能。
林穆的爷爷此时更为骇然，脸色都苍白许多。
他的孙子，他可爱又谦逊的孙子，从小连蚂蚁都不敢踩比女孩更加温柔清雅的小孙子，现在竟然……像个骂街的流氓一样对着他三哥的孙子口无遮拦地谩骂起来，圣主啊，请赐下圣言，告诉他他是否还沉浸在昨夜的噩梦里？
林穆瞧着气得浑身打颤的林道，再冷眼扫视两位长老和林家小辈一番。
“这个少族之位，林纵如若想要，我给他就是，别老整这些阴谋诡计，太恶心了！”
林穆已经想好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实力永远是唯一的屏障，若无修为，若无资质，本属于自己的私有物，迟早会被别人剥夺。
与其让人抢走，不如主动放弃，林穆拿得起放得下，何况少族之位本就不是他的，何必不舍。
林穆资质是先天，他的父亲似乎也是先天，但在这些长老口中，林沧生这三个字，分量很足。
他儿子不善修炼，是因为他太善良，但林穆不是，从无神之世这个虚拟的尸山血海中逐渐成长为一方霸主的安格玛巫王，从来只与刀光剑影、洪荒猛兽打交道，哪怕不真实，也比温水里养出来的林家少族要有血性的多。
林穆懂得怎么对自己狠，而对自己狠的人，通常不弱。
他林纵可以天赋升格，同样姓林的林穆，为什么就不能天赋升格！
“诸位长老，若无他事，穆儿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朝长老们抱拳行了一礼，随即捉住陌陌的小手，毫不迟疑地朝内厅之外走去。
林穆走后，长老会的一众族人才纷纷回过神来，三长老的脸色十分难看，怒火仿佛都在身上实体化了，一绺长须更是气得几乎快要翘起。
“无礼小儿，粗俗之辈，简直目无尊者，我林家怎会生出这样的孽种！”
听了三长老狂怒的声音，二长老犹自老神在在，睨着门外淡然道：“何需动怒，一只连咬人都不会的疯狗罢了。”
林穆爷爷回头，气愤地与二长老对视，唇下咬牙切齿。
沉默一息后，才将心声一字一句地尽数泄露出来。
“穆儿就算是只疯狗，也是我儿林沧生这头虎狼之犬的种，不懂事的幼子，终究有一天要继承它父亲的遗愿，登上九天虎视鹰扬！”
“而你那假孙子，他连柴犬都不如！”
“你们逼他退位，很好，这是磨砺他的一次机会，数年之后，若尔等还活着，睁大自己的狗眼，看看是老夫错了，还是你们眼瞎！”
言罢，狠狠一甩衣袖，毅然决然地朝内厅大门疾步走去。
五长老在后边看着，觉得他的背影，和林穆刚才，真的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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