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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 权利


秦老娘一语还未落地,俞阿婆就愣在了那里,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一颗心却在兀兀乱跳,表情有些呆滞,半晌方才稍稍回过神来,喃喃地同秦老娘道了句:“你容我想想……再想想……”

        然后就又是半晌的无语。

        秦老娘看着不免也有些恍然。

        她何尝不知道,这样的抉择实在不好做,否则她也不会这样纠结了。

        把俞阿婆渐渐发凉的双手握在手里摩挲着,见她一脸的疲惫,人有些怔忡,眼圈都有些发红,就轻声同她道:“我把客房收拾出来,姐姐在我这歇会儿吧!”

        俞阿婆慢了半拍方才意识到秦老娘说的甚,就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眼,才摇了摇头:“不必了”。

        又幽幽叹出一口浊气来,故作轻松地反手拍了拍秦老娘的手背,道:“你有事儿尽管先去忙,同我还有甚的好客气的。”

        今儿是茴香小定的好日子,家里头虽只邀了一众至亲观礼,可加上新亲李家一众人,却也得摆下十来桌酒席方能坐的开的。

        何况几位亲家母都来了,她再不露面,就有些说不过去,也太过失礼了。

        可又放心不下俞阿婆,想了想就同她道:“那这样,我让椒椒过来陪姐姐说说话儿。”

        俞阿婆就胡乱朝她一点头。

        其实方才秦老娘初提这事儿的时候,俞阿婆打心里头是真的有些不以为然的。

        说句实在话,不免觉得自己这个老妹妹,抑或说还有秦家一众人,实在是太过想当然,有些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了。

        旁的不说,也不往远了说,只说五年前,秦家也断没有这样的魄力说这样的话儿的。

        当然,秦家如今确实已经今非昔比了。

        尤其是秦连豹中举后,务本堂秦氏的名头也算是打响了,莲溪城里虽则暂且排不上号儿去,可在崇塘这一亩三分地儿上,已经足够叫人高看一眼的了。

        可她活了大半辈子,不是她夸口,见过经过的事体不知凡几,又有几家人家能跟秦家似的,踩着风火轮般的往前奔的。

        甚至于旁人家都不理论,就说府里头好了。

        虽说如今方氏一族祖上的贵一公,确实进士及第,入仕后一度曾任金紫光禄大夫,正正经经的二品大员。

        可真个再往上了推,虽然方氏的始祖甚至于都可以追溯到那位活了一百多岁的穆天子时期。只不过,刘皇叔都有打草鞋的辰光,方家历史上也确实败落过。

        族谱里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方家的宗祖其实还做过屠夫。而且因着干的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营生,在那年头娶妻都难。机缘巧合,才讨了镇上一富户家的丫鬟为妻。

        这才是如今赫赫有名的莲溪方氏的由来。

        或是不想自己已经抬不起头来了,子孙后代也一辈子遭人白眼,宗祖就立下了规矩,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要子孙后代念书举业,复兴宗族。

        可从宗祖立下熊志,再到贵一公以文名世,中间这段并不被外人知的家史,据说都经历了百年的沧桑的,好几个老祖宗念了一辈子的书,也没能念出个好歹来。

        秦家或许真是有祖宗保佑的缘故,发迹这才几年光景,在这上头来说,起码目前来看,饶是方氏都没法子与之相提并论的,遑论自家。

        这点儿自知之明,俞阿婆还是有的。

        所以她自是理直气壮的有话驳斥秦老娘的,可纵然她还有一千句一万句话等着说服秦老娘,可秦老娘却只消一句话,就能将她牢牢捧在手心里的这件花团锦簇的瓷器,无声无息地就给打个稀巴烂。

        她却完全没有任何招架的本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老娘就这样毫无阻碍地拿话儿戳进她的肺管子。

        这世上虽则百样米养百样人,可但是长辈,待晚辈的心绝对是一样的。

        再没有哪个当祖母的不盼着孙儿好的。

        当然,像有些个本就不配当上人的,自是不算在内的。

        可怎的才算好,俞阿婆却糊涂了……

        花椒被秦老娘委以重任,蹑手蹑脚地过来时,俞阿婆正歪在起居室的罗汉床上愣愣出神。

        花椒伸着小脑袋撩起厚厚的棉布帘子看了一眼,就抿了抿嘴唇,加重脚步,嘴上喊着“阿婆”,还嘻嘻笑道:“我们来陪您啦!”

        原来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似的香叶。

        俞阿婆看着面前这两个打扮的一模一样,只是身量上头略有差异的俏生生的小胖丫头,这才回过神来。

        笑意已经先一步从眼角眉梢溢了开来,一手拉了花椒,一手携了香叶,看着两人俱是红扑扑的小脸,心痛地道:“乖乖,冷不冷?”

        说着收手在罗汉床上摸了一会儿,才摸到了方才不知道随手丢在了哪厢的暖手炉,把自己的双手焐热后,方去摸两人的小脸小手。

        香叶就嘻嘻地笑:“阿婆,我们不冷的。”

        说着已是看到了罗汉床矮几上的残茶,端了就要走:“阿婆,我给您换盏新茶去。”还关切道:“您饿不饿?要不要先添些吃食垫一垫,午席还得有会子呢!”

        倒是真个应了秦老娘的那句话,像模像样的在照应俞阿婆了。不但沏了新茶过来,还端了一攒盒的各色果品茶食过来放在矮几中央。

        又捻了个核桃,拿小榔头熟练地轻轻一砸,外壳就裂成了两半,一掰一吹,就剥出了个相对完整的核桃仁来。香叶拿手帕子托了,双手递到俞阿婆面前,眉眼弯弯地道:“阿婆吃桃仁儿。”

        “哎呦,我们香叶可真乖!”俞阿婆笑着接过核桃仁。

        香叶有些难为情,又有些高兴,红着小脸继续埋头砸核桃。

        也不知道是吃了半盅热茶,以及两个喷香的核桃缓了口气的缘故,还是有这两个贴心贴肉的心肝头陪在身边的缘故,俞阿婆渐渐缓过气儿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同花椒香叶说着闲话儿,精神头也越来越好。

        花椒看在眼里,就略略松了一口气。

        俞阿婆的目光却渐渐被香叶的动作所吸引。

        也就这么会子的工夫,香叶已经砸完了一大捧核桃,又在剥松子了,胖嘟嘟的手指头说不出的灵巧。

        俞阿婆就将手里的核桃仁举到远处,端详了半晌,才问香叶:“咱们香叶怎的这样好的本事儿?开起核桃仁来又快又齐整。”说着又身子后倾,看了看桌上的松子瓤同攒盒里头的松子:“还有这松子,怎的开的这样容易?”

        香叶就抿了小嘴笑了起来,告诉俞阿婆:“阿婆,因为我们家的核桃同松子儿都是自家做的呀!”随后就晃了晃手里的松子:“就像这松子,冷水浸泡后蒸熟,捞出风干后再下锅干炒,松子自个儿就会开口了,剥起来自然就容易了。”又指了指俞阿婆同花椒面前的核桃仁:“还有这核桃,也是一样的道理,浸泡后蒸熟,轻轻一砸就能打开啦!”

        俞阿婆恍然大悟,却笑了起来。

        心下明白,会在吃食上头这么花工夫的,必是秦老娘无疑的。

        就笑道:“你们祖母可真聪明,也是个有心的。”又摸了摸香叶的小脑袋:“我们家香叶也聪明。”

        花椒却是嘻嘻笑道:“阿婆,这回您可说错啦!这样冷热交替叫核桃松子的干果开壳儿的法子,可都是四姐的主意呢!”

        香叶就略有些羞怯地摆手道:“不是,是我同椒椒两个人的主意。”

        说着眼见俞阿婆望过来,就把她“小辰光”怎的吃不上桃仁松瓤的事儿解释给她听:“……我力气太小啦,使榔头砸不开核桃,用门板夹过又太碎,好伤脑筋的!椒椒就说,咱们吃白煮蛋的时候,祖母都会把蛋放在冷水碗里过一遍,那样很容易就能剥开了。核桃同鸡蛋都有壳,说不得就是一样的道理呢?我们这样想着就开始做试验,最后试出了现在的方法,开壳的效果是最好的……”

        听着香叶的童言童语,想到前事,花椒就笑了起来。

        正如香叶所说的这般,因着香叶总是为干果开壳所困扰,每每只能求助于人的缘故,花椒这才开始考虑这桩事儿。

        头一个想到的就是热胀冷缩的原理,就给她举了白煮蛋当例子。

        然后小丫头听说后就把这桩事儿当成了个大实验进行了起来,像模像样的试了好多回,才研究出了现在的这么一个时间基准来。

        而俞阿婆却有些愣神。

        并没有将这桩事儿当做孩子们的游戏之作,而是以小见大,从中看出了无比的智慧来。

        她吃了一辈子的核桃同松子,可却从来没有因为食用上的不方便,就来花工夫想办法将困难的事情永久的简单化。

        忽的意识到,同秦家的这串儿小字辈相比,自家的孩子,不管是方庆还是小麦,恐怕还不是差了一星半点的。

        自是有些丧气的,又有些不甘心。

        不知怎的,又忽的想起了秦老娘的那句话儿来。

        想都没想就问花椒:“椒椒,你知道甚的叫被迫谋生吗?为甚的说是被迫呢?”

        香叶一摸两只脚,并不明白俞阿婆说的是甚的,忽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在俞阿婆同花椒之间来回的转。

        花椒却是心中一凛的。

        随后抿了抿唇,就探身拿了一个核桃仁,摆在了面前的矮几上。

        “我知道呀!”花椒就指了指面前的核桃仁,告诉俞阿婆道:“被迫的意思就是,我眼前只看得到核桃仁,那我自然就只能吃核桃仁。”说着又取了一枚松子瓤摆在核桃仁旁边,继续道:“即便我后来知道原来还有松子瓤,可我却不能吃。”还指了指八角攒盒:“而这些个寸金糖、四两雪糕甚的,我就更不能吃,也吃不上了。”说到最后还尤其加了一句:“而且还只能看着别人吃。”

        香叶仍是听不懂,却把八角攒盒往花椒那厢推了推,悄声同她道:“椒椒想吃甚的?少吃两块不碍的,我们都在长身体呢!”

        花椒忍俊不禁,乐了起来,俞阿婆却若有所思。

        花椒安抚了香叶两句,看着就继续同俞阿婆道:“我大哥说了,一棵小树长一年,基本只能当柴烧……长到二十年,方能做梁……”

        把之前大堂哥在家书里告诉她的话儿又转述给俞阿婆听,还道:“也就是说,一个人,不念书不练武不长知识,那就只能在家种地了。”又伸手比划了一下给她看:“而长了这么多知识本领,说不定还能去铺子里当个学徒学个手艺的,就可以走得离家远一些,再见更多的风土人情,长更多的见识。待再长到更多的知识本领,说不得就能下场文举武举,考个秀才举人了,就能走得再离家远一些了,长更多更多的见识了……”

        花椒不晓得俞阿婆能不能听明白自己的这番话,盯着她看了半晌,才又继续道:“就是说,长更多的知识见识,有了更大的本领,我们就能有选择的权利了,就不必非得吃核桃了。不是说这世上一共有三百六十行吗?选择可就多了去了!”

        俞阿婆听着就沉默了下来,摸着花椒的小脑袋,慢慢微阖上眼睛,端坐在那里,不停地捻着手里头的一串十八子的佛珠,就如老僧入定一般。

        花椒看着,心里头就有些着急了起来。

        她似乎没有把自己的意思完整的表述出来,其实她想说的,是曾经见过的一句话。

        选择的意义,其实在于工作本身如果在你心中有意义的话,你就会有成就感。当你的工作能给予你空间时间,不剥夺你的生活,你就能有尊严。成就感和尊严,能带来快乐。

        而花椒一直以来不变的追求,其实就是希望她的家人,身边的人,有能够自主选择生活的权利。

        时至今日,身边的哥哥姐姐们,泰半都已经自我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出路和方向。

        她自然希望身边能有更多的人,哪怕前路艰难曲折,哪怕需要披荆斩棘,都能依然感受到由衷的快乐。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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