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9章 归魂舟
赤道附近的雨又快又急，而且几乎是定时的。? 每天午后刚过，一场暴雨便盯准了时间表如期而至，像是把婆利洲周围的海水全都浇到了头上。狂暴的雨点砸在车顶上，伴着远雷阵阵，一度让珂洛伊觉得像是火山落石，几乎要把车顶砸穿了。
“今天的暴雨格外厉害。”
她所担心的事情恐怕正是万店长所乐于见到的：照这雨势，晚上恐怕回不了城里。珂洛伊看着大股大股的雨水从车窗上流过，像是河流汇集。也许不必过于担心，婆利洲的暴雨来得快去得快。
临到目的地，珂洛伊看到前方有一根雾蒙蒙的白线，是条河，河水几乎漫过了岸，显然在暴雨灌注下有所上涨。虽然叫不出来这条河的名字，但她似乎能猜到为什么东马各处基地都撤退得干干净净，唯独此处的军事物资大都遗留下来、以至于现在被称作“宝库”。
这座桥看上去是战后重建期间修造的，大撤退时还没有桥。当年驻扎此处的部队可能就是因为河流阻挡难以运输，基地所有物资无法通过6路运出来；战后的战略运输机更是稀缺资源；河水也太不稳定，所有物资只能留在了基地里的宝库中，仅仅撤离了人员。。
只不过，宝库中的宝藏到底是什么，居然会让蒙击在这里呆了那么久。蒙击喜欢飞行、喜欢战机，难道在这“宝库”之中收藏着什么了不起的先进战机吗。她咬着嘴唇，心里觉得不太可能，因为蒙击是依靠自己的实力战斗，不可能为了某个什么先进战机而留在这个地方。
那么，蒙击到底为什么呆在这里，这里有什么。
她盯着这条河，总觉得河水模模糊糊地看不清，倒更像是一条如丝绸般的流雾之河。迷茫之中，河里似乎漂着什么东西，黑乎乎的。
“这是唯一的桥，前面就是我的独立王国，上唐基地。应该说是前上唐基地，我最近想给它取个新名字。”万店长不无得意地说着，车驶上一座简钢结构桥，“往前走不远就是另一条河，这里水系很复杂。基地有个机场，以前只有个通航航班能到，两周一班。后来修了桥方便多了。”
听着万店长的描述，珂洛伊想象着部队撤退时的样子。甲午年一系列战事中，马莱里亚相对平静，也没有很大损失，顶多是最东端的纳闽基地驻扎的前美部队紧张过一阵儿。她望向前方，猜测着从政府军撤退之后、到基地被卖出，这中间生了什么，她所寻找的蒙击为什么要在这里生活，为什么他离开后此地就封闭了。桥的对岸埋藏了太多太多她想要知道的事。
“平时我很少来，雨下得太大了。啧啧，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雨，河水都漫出来了。”
珂洛伊轻轻一笑，她觉得万店长肯定想要留自己过夜，所以故意那么说来吓唬她。可当她瞥见万店长瞪大眼睛的紧张表情时，才知道他也有点害怕。
万店长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今天真不是个好时间。往返彼岸恐怕没那么容易。”
雨点密集，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车顶。
万店长的话像是夹杂了某个具有催眠功能的词汇，让珂洛伊逐渐进入了奇怪的恍惚状态。车窗外，暴雨把天地灌得迷迷茫茫边界难分，白乎乎的河流像是把对岸隔成另一个世界。她的大脑完全放空了，嘴里低声喃喃似乎在说着什么，完全听不清。
暴雨中开车需要集中注意力，可万店长见到珂洛伊默不作声，难免好奇。虽说他既喜欢欣蒂那样的成熟女人，但今天更被珂洛伊的热情和活力深深吸引，他喜欢这个女孩的开朗自信，她真是个让人无法设防的可爱姑娘。可是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居然让车内的气氛忽然冷了下来，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珂洛伊，现在忽然默不作声。她两眼呆，脸色阴郁，饱满的嘴唇微微颤动，像是被河对岸的某种魔物吸引了。
万店长开始自责起来，他认为肯定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抑或无意中让这位热情的姑娘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对于自己破坏了他心中臆想的浪漫男女美妙气氛，万店长自责不已。他觉得自己有责任让珂洛伊重新恢复刚才那活力四射的开朗样子。在万店长看来，就好像面前这场让一位女孩阴郁不已的暴雨是因为自己而起似的，而他也有责任驱散雨云。
他苦思冥想，尽力想要弥补这可怕而寂静的气氛。
这位久经商界考验的万店长最好奇的就是，他自己到底哪句话说错了。倘若不能确定，他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双手使劲稳住方向盘，侧眼瞟着珂洛伊，观察着她。这位铂金姑娘的目光似乎被白乎乎的湍急河流吸引了，河水仿佛能带走她的魂魄。
珂洛伊痴痴的样子，让万店长想起了自己把上唐基地这座宝库赌到手时，听到的一段传说。他放慢车，顺着珂洛伊的目光也望向了那条河。果然，湍急的河水中混杂有很多黑乎乎的块状物。
“原来如此。”万店长心中笑了起来。他觉得珂洛伊准是被河里的东西吸引了，想要看清河中飘的是什么，因为看得太过仔细所以才沉静下来。想到这儿，他刚才的自责顿时无影无踪，瞬间转化成了要出手拯救珂洛伊好奇心的博学之士。
“河里漂着很多东西啊。”他打算先吊一吊珂洛伊的胃口。
“嗯。”
虽然没有一句答语，但这声轻哼就足够万店长心绪迷乱的了。他假咳一声。想要让一位女孩欣赏自己，必须先稳住阵脚：“那些是上游冲下来的野兽尸体。听当地人说，动物死前都会来到河边，然后才咽气。暴雨让河水上涨，就会把尸体冲下来。”
珂洛伊双眼模模糊糊的，她不太确定万店长到底想要说什么。更确切地说，她的注意力并不在万店长的讲解，而是仔细回忆着刚才他所说的话。其实珂洛伊心中想的事和万店长好奇之处完全一样，她使劲回忆着，刚才到底哪句话让自己大脑忽然放了空。一句非常熟悉、非常让人难过的话，一句至关重要的话，自己正是因为那句话才来到了这个奇妙的异域秘境。
“为什么呢？”她低声应着万店长。
“为什么。唔，好问题，我知道为什么，不过怕你不敢听哩。”万店长得意洋洋，他自认为珂洛伊准是被自己听来的故事吸引了，“它们在等着上船。大记者，这你可以写在报道中，准能吸引不少观众。”
“上船？那些动物们吗？”
“不仅是动物，而是所有生灵。你如果胆子大的话，也许今晚就能看到。”他神秘兮兮地看了一眼珂洛伊，“这条河是卡普阿斯河的支流，沿着河水一直向上游回溯，就能进入婆利洲最大的河流卡普阿斯。这不是一条普通的河，而是时间与生命之河。逆河而上，就能够回看到过去时光，一直到卡普阿斯河的源头、当地人所说的冥山、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珂洛伊似乎又现了一个让自己陷入沉思的词汇。
“嗯哼。那些死去的动物们也想回到本源之地，所以想要上船。”
“哪儿有船。”
“喔，你可别关心这个问题。到了晚上，你就会知道了。”万店长可算把话题引到了关键，“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必须晚上才看得见那些船。夜晚降临、子夜时分，河面就会出现船，船上没有一个人，空的船。船上搭载的是死去的幽魂，逆流回另一个世界去。”
说完，万店长又在期望珂洛伊会尖叫着扑到自己怀中。他小心翼翼地开车，便关键时候出岔子。
可是什么都没生。
挫败，严重挫败！珂洛伊让万店长有种重新见到欣蒂的感觉，这让他心中冒出了极大的挫败感。虽然相对于贪婪无度却让人神魂颠倒美艳欲滴的欣蒂来说，珂洛伊完全是另一种类型。可两个姑娘有一点完全相同，那就是举手投足就轻易俘虏自己的心，可就是不让自己释放。这些女人到底为什么要折磨他，到底她们都委身给了多么伟大的男人，才以至于在其他人面前都守身如玉至无懈可击的地步。
万店长陷入了极大的沮丧之中。就像是一个喷嚏没打出来、一场激情的烈火在胸口中熄灭，这种感觉就像是掉进了冰冷的深渊里似的，让他打了个寒战。
“另一个世界吗。”
珂洛伊的声音甜甜的，像是永远舔不到的蜜糖。
“对的，另一个世界。”万店长回答得有气无力，“那些船会回到彼岸世界，再也不回来了。毕竟想往返彼岸世界可没那么容易，必须要有船才行。”
这句话刚说完，珂洛伊忽然像个受惊的小鹿，猛地跳着转过身，一把拉住万店长的外套：“什么船，在哪里才有船！”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陷入迷茫，到底是哪句话让她的心飘走。刚才万店长先说了彼岸，更说出“彼岸世界”这个词，这绝不是巧合，也不可能是比喻，因为万店长说“往返彼岸世界”不容易，那就是可行的。那么，“船”就是关键。
彼岸世界，恐怕没人知道这个词对于珂洛伊来说意味着什么，也没人能理解她此刻的激动心情。所谓“彼岸”永远是个她内心中难以接受的事实。蒙击在前美作战期间，她通过不断调查，从很多人口中听到了百日鬼和另一个与现今世界完全不同的“彼岸”。彼岸对于很多人来说，可能是个神话、也可能是某种美好的信仰或充满奇幻科学色彩的世界。可对于珂洛伊来说，那里是个自己到不了的地方。蒙击，却是在“彼岸”的人。他被称作“唯一能往返边岸”的百日鬼操纵者，那也就意味着，珂洛伊不可能永远都找得到蒙击了。
珂洛伊一直自信，无论蒙击到了哪里，自己都能把他找回来。
可彼岸却是一个禁区，一个她不愿接受的现实。
彼岸世界这个词汇，只会让珂洛伊有如此复杂的情感。她不愿想起来，却早已深埋在潜意识之中。
不过在另一方面，万店长也几乎要热泪盈眶了。虽然珂洛伊没有如自己所不懈努力地那样扑到自己怀中，但她死死抓着自己外套的手，紧盯自己的双眼，还有她说话的气息、全都扑到自己脸上，那种甜蜜的感觉瞬间把万店长从头到脚包围了起来，刚才在暴雨中被冻得冷冰冰的手脚，此刻每一寸血管的血液都在澎湃奔涌。
老天，不知是生了什么奇迹，暴雨也瞬间停歇。
雨后的婆利洲真是美。
万店长把车开过了桥，满心得意与幸福：“是的，往返彼岸世界的船就是我的宝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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