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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已看见你的国


人们同情的、沉默着、静悄悄从思凌身前避开了。

        也许她真的不是天命所归、光焰之凰女吧!

        就连思凌自己,都不由得泄气的想。

        反正她本来也没计划要到这个世界来怪力乱神一把……

        可是也有可能,是大祭司他们居心叵测,存心夺她权势呢?讨厌的是她无法破解。

        她一气之下,就跑进了林中,在他的木屋中,说得两颊通红、连眼里都燃起了黑色的火焰。

        真是只凤凰呢!就算受伤、就算恼怒、就算绝路。没有泪,只以血来哭泣。

        他抬起手,不能触碰她,只能以目光轻抚她落在他指上的影子:“那么,睡一觉罢。公主。”

        “如果我不是公主呢?”思凌问。

        “我已看见你的国。”李烟安静道,“我已心折。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思凌便躺下了。她睡觉的样子,很静,然而仍然是锐利的,似一只擦得明明净净的、躺在匣中的箭。

        当她轻轻掀动睫毛,张开眼睛的样子,像阳光落在箭头上。

        利箭没有表情。她刚梦醒,张眸看着李烟的时候,也是毫无表情。

        这样无情,又这样美。

        是这样美,又何必有情。

        她望着李烟,眼里却漾起了悲伤,旋即再转成笑意。梦境终于折转为现实。

        他在她的梦里梦外,无一处缺席。

        他已觉死而无憾。

        妖精说得对,他不会加入它们。至少当她在这里的时候,他不可能有别的选择。

        在她出现之前,他或许就在等。等一个人像百年前般,给他划下深深的伤,而让他至少有个借口,能甘心屈膝、承受啮骨蚀心的伤。

        他轻声问自己:怎么会呢?

        这个让他宁肯把星浪花语的妖界都舍弃的人、这个等了百年才等来的画都画不出这样完美的人,怎么会被抛闪得独身一人在这里呢?

        思凌问他:“这是什么?”

        他手里,石钵里捣碎了胭脂血。

        “啊,蔻丹。”李烟平和道。

        这个世界,女孩子没有指甲油可以用。当她们想给指尖点上颜色时,就捣烂鲜艳的花、煮起昆虫的翅膀、和进矿石的粉,来和成能浸染了指甲的染料。

        不是不似巫术的。

        要美、要香、要求一个久长,这些人类的欲望,本就近巫。

        李烟道:“请允许我,为您点染蔻丹。”

        “……现在?”思凌眨了眨眼睛,觉得滑稽。

        “舞者的衣、战者的袍、戏子的粉墨。”李烟道,“这都是征战的仪式与装备。您面临一场恶战,而我只会调草弄花。请允许我以这种方式为您略尽心意罢!您毕竟是个女子。”

        思凌沉默了一下。

        她想起了那一世他为她裁的烟云,绵绵缱缱。当她能体会他的心意时,一切已经覆水难收。

        但愿这一世,他为她调的艳色、壮她战色,来得并不太迟。

        他抬起手,她让他的手掌承了她的手。秋毫蘸蔻丹,笔笔落殷殷。

        天渐渐明了,将士们按着鼓号起床,像以往无数日子一样,该出操的出操、要炊扫的炊扫。

        但不经意间,他们的目光,会向暴走森林望去。似怨怅、似期待。

        期待什么呢?他们自己都说不清。

        太阳已升在地平线上,但那初展的光线,还不足以照亮暴走森林的郁影。天风泠泠,微带寒意。

        大祭司与骠骑老将军也都起床了。或许,他们根本就没有睡。

        走出祭室与军帐,他们不约而同也望向森林方向,之后又不约而同的、望向对方。

        “她会从那森林里回来么?”他们彼此问。

        “即使那样,也不能退缩。”他们又彼此回答,“哪怕神医站在她那边,也不能退让!大不了,就说出实情:她并不真的是公主!”

        在十七年前篡国的血暴中,他们生怕谋逆者会杀了公主,于是要求大嬷嬷把亲生女儿跟公主互换。

        嬷嬷的女儿顶了公主头衔、而真正的公主委屈作了伴女。这是为了预防对方要来刺杀,而做的权益之计。他们也想不到,这一权益之计,一下子就延续了十七年。那嬷嬷之女,不但命大,出什么任务都死不了,而且竟然威望越来越高了!

        这样的情况不能再持续下去。至于她要带整支军队出林,这纯属胡闹!也不看看她自己什么出生?还真当是天生凤羽了?如此不知死活,出去也纯属自误误人!

        他们遗憾的是真正的公主冰绡,迟迟没有成熟起来,恐亦难当重任。他们只好多受点累,尽力维持下局势便是!谅那假公主,小小年纪、张狂草率,也翻不出他们的手掌心去。

        林中有什么轻轻动了一下。或许只是小鹿舒了舒蹄子。

        太阳往上挣了挣、好像努力想看清林中的动静。阳光更明亮了些,但林中的雾气却更浓。在那雾气中,是有足音在往外踏。

        微钝的斧子,往炊柴劈下去;红鬃的烈马,往清溪垂头饮水;金翅的甲虫扳下草叶青韧的脖颈;露珠在将涸前流转的光,映淬了刀戟的寒芒。

        那一足踏出。

        阳光乍亮。

        放它全部的热力,照这一头黑瀑繁长。

        思凌披发如黑玉的炭、刹那间为骄阳点起金色的火。

        斧锋咬死在柴禾间、水纹窈乱在马蹄下,珠碎刀扬。他们的目光扬起、不小心把他们的灵魂都带了过去:

        是你吗?

        是你灼灼烈烈,接天命来传于我们听?

        或带我们出去、或教我们安心烂死于此处,刀锋血焰、抑或朽骨林下,给我们一个了断。

        你可知我们渴望一个了断!

        思凌黑灼灼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又一张的脸。他们的期盼与痛望,尽在她眼底。她已经知道了,他们不想浑浑噩噩的蹉跎在此处至死。死也要死出个名堂来。

        她太了解这份心情。

        大祭司迎上前来,困惑的看着她。这女孩子,坚定、冷峻的对他道:“取圣火来!”

        她决定接受这份挑战。不论胜败,她要给人们一个结果。

        大祭司被她的神情所震慑,真的去打开圣火坛。思凌等在他身后,问了一句:“大祭司,你出生入死,最后在林中吃苦十七年,所为何来?”

        所为何来?大祭司默默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但奉开圣火,便跪地,褪下祭袍。

        袍下胸膛,几道触目惊心的旧伤痕。

        骠骑老将军也来了,同样袒露一边手臂。

        只是一条臂膀而已,上头刻的伤疤已经比大祭司还要深繁。

        他拿起祭殿法匕,划在大祭司的胸膛上。

        试圣火、求天命之仪式,要大祭司的心头血,方能开启。

        而大祭司身上的旧伤,并不全来自仪式。大部分还是逃亡的过程中遭受的。并骠骑老将军身上的伤,都出于征战。

        所谓“出生入死”,在他们身上,是有烙印的。

        他们将这烙印奉给神明。愿天鉴取,他们肝胆磊落!

        思凌也不由得动容。

        或许,他们并不是她以为的权奸罢……十七年孤林之中,就算只手遮天,又算什么了不起的权势呢?用这般的伤痛来换取,也未免不值。

        他们或许别有苦衷、另隐怀抱……即使如此,她也并不能由着他们。

        她生了这双眼、能多清要看多清;她生了这一双脚,能多远要走多远。他们有苦衷?呈给她看!由她来决定要不要采纳。在那之前,她绝不能容忍他们决定她的方向!

        她将手捺入火焰中。

        十指上,蔻丹殷殷。

        李烟将颜色仔细的点染上她的指尖,末了还赠护手脂,替她擦抹按摩,再与她辞别。

        这一双手,经人这样珍重呵护过,就算去火中炙伤,也值了。

        至少她知道,即使她受伤,也会有人帮她治疗痊愈。

        (很多时候,我们或许并不害怕疼痛,怕的只是疼痛会绵绵长长,成一生附骨的疤痕。)

        无数双眼睛,看着那修长有力的双手,毅然决然,按入火中,如一双削瘦的翼。

        这双翼却并没有燃烧起来。

        短得仿佛只有一呼吸、一眨眼;又像长有一纪一劫。那双手又徐徐抬起。

        没有灼伤。白如天边云、山头雪。一丝一毫焦灼都无染。

        只有轻焰。

        从烈火中点至指尖,轻如洒下的阳光、摇如风中的晚霞。

        思凌十指尖,燃着这样确定无疑的火焰。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似乎……没有任何灼烫感呢!她茫然的转过身,向人们举起双手,大概的意思是:烧起来了。我又不痛。你们看现在应该怎么办……

        “啪!”一个人跪下了。

        “咔嚓啪!”又一个重盔战士跪下了。

        整场的人,由缓至疾,如风吹俯的麦田,全部拜倒,包括大祭司和骠骑老将军。

        他们抖得如同风中的叶子,出于愧疚、出于惊喜。

        这才是公主。原来,这才是救世凰女!他们如此昏昧,竟然视珠为石、螳臂当车。也幸亏凰女有天命所钟,火车焰辙,透囊而出,岂是他们这种愚昧的凡夫所拦得住的。

        他们颤抖着,在羞愧与狂喜中,落下泪来。

        韩楚在军帐中。

        生为军人,已经习惯天为幕、地为席。至于斫枝为梁、张革为墙,固本等小事耳。

        从林中挪出来以后,韩楚就指挥着将士们,做了个小小扎营地,而且借周遭地势所掩,不叫附近的叛军发现——

        哦,对了,自从叛军打垮了光明皇族、立了新朝之后,他们就不叫叛军了,正儿八经坐起天下来。国号为“沁”,基本延续光明时期的郡县规划,但加了军人监郡的制度。

        其实也是那叛将王晨坐了天下之后,不想解散军队,但这么一大伙人养在京都也不是个事儿,就把帮他打了天下的兵马,重新养回于天下。

        换句话说,就是每个地方除了个文官儿、还要养一支武军。

        文官很可能是本地人任职,这样对本地风情会更了解、理论上来说也会更体恤自己的乡亲们、不至于太乱来。而武军则必须异地驻养,免得地方上有了自己势力、拥兵自重。并且沁朝新皇也希望武军能起到监督文官的作用。

        以暴走森林旁边的“宜宾城”为例。城守申一珞是本地出生,先中了乡试,然后像所有学子一样,到外头游学,取得三年以上的游学资历之后,再于郡中过了郡试,一起去京中进修,最后过京试。如此过完三关的,叫“三关进士”,皇帝钦点、朝廷赐宴。因时间总在春天,大内总有鲜果传出,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总有鲜红樱桃,因此也叫樱桃宴。

        进士饮了樱桃宴,赴各地任职,先要从最低层做起,一层层往上升。除非特殊紧急事故、又或皇上特批破例,否则不能越层升迁。申一珞先是回了老家,用了两年时间,往上升了一级,掐指推算,再到下次升迁,按惯恐怕至少得再等三年。然而外地有别的升职机会。朝廷鼓励官员在异地锻炼,凡申请去外地的,比本地更容易往上爬。申一珞就申请去外地,果然一个月就获准。如此辗转积累,十五年,有资格申请城守。

        城守的官职,在各适格官员中,本地人推送人选、朝廷于其中点批。申一珞是宜宾出生,宜宾人对他颇感亲切,将他一并推了上去。朝廷看他于各地经验都很丰富、官声良好,比其他候选人更优越,就点了他。他上任之后,众望所归,果然凡事以父老为重,就算刮地皮,也有分寸,不至于太狠。

        而宜宾城养的那支军队,却有些问题了。

        所谓军队,总是这样,不养的话,怕出了事没人搭救;养着呢,又怕养虎成患。

        十七年无甚大战事,沁朝军士,难免松懈。许多人解甲归田、享受天伦之乐去了。还留在军队里的,不少是家里太穷困的,想在军队里熬几年、打拼一个出身;还有一些是军伍世家,在地方上挣经验值,末了回京去升将军、光宗耀祖的。

        如今宜宾城的军队守领,听说就是这么个,目前已经担上“宣武都尉”的头衔,年纪却轻得很,尚未弱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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