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天下涂涂，苍生燎燎。
战火焚烧大地，铁蹄践踏着平民百姓仅存的尊严。
多少人的生死，都在掌权者的唇齿之间。秦王沉吟之间，武安君大军压境，四十万降卒坑杀于长平。
百家之学生于乱世便是为救世济民，儒墨道法各执一词，兵法阴阳各有所长。
百家缭乱的时代已经持续数百年，这其中最为拔群的，定当数那--纵横派了。
“三百年前，墨家巨子于群山峻岭建立墨家中心根据地，便是号称“天外魔境”的世间乐土—墨家机关城。”
鬼谷先生盘膝而坐，手中执一卷墨门经学缓缓道来。
先生的声音如同冰湖之下的波纹，一圈一圈地击打在阿瑶心头。
先生讲这些旧事，总会让她有故事情节跃然纸上的感觉。
阿瑶跪坐在鬼谷子的对面，目光灼灼地认真听讲。
“先生，墨家机关城号称世间最后一片乐土，那比之于我们鬼谷如何？”
阿瑶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鬼谷子的讲授。
平日里她都会听先生讲到兴尽而止，但听到有趣之处，小姑娘也会立刻发问。
毕竟作为一个在鬼谷长大的小姑娘，从未见过云梦泽萦怀温柔之外的战火硝烟。
“墨家以精妙机关术著称，号称‘墨家机关，木石走路’，机关城中据说机关遍地，却壮丽无比，建造依山势而成，可谓是巧夺天工。”
鬼谷先生见过大是大非，如今归隐出世之余带带小娃娃，倒也耐心得很。
“那岂不是神仙住的地方！”
阿瑶一个鲤鱼打挺来了兴致，头一回听到如此有趣的地方！
以前先生讲的那些儒家啊，法家啊，都是些高深门派，漫卷之乎者也，比起墨门经学可是拗口得紧。
鬼谷子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墨家主张兼爱非攻，墨子认为，天下人都应当被平等视之，没有贵贱区别，与之前所授的兵家教义完全不同。”
鬼谷子顿了顿，看着小丫头毛茸茸的脑袋顶已经神游天外了，默默摇了摇头。
“此刻应当正是后山野兔觅食之时，你不如去准备午饭罢。”
阿瑶笑眼弯弯地道：“是，阿瑶就去！”
小丫头蹦蹦跳跳地出了屋子往后山去了。
屋内留下的鬼谷子摇了摇头，展开手中书卷继续看了起来。
鬼谷中是有规矩的，历代鬼谷先生一生只收两名弟子，一个是纵，一个是横。
鬼谷一脉说起来也怪神秘，世人皆向往鬼谷绝学，鬼谷子第出山之日，便是天下棋局的关键落子，是历史轮轴的核心机关。
世人常说道的“一怒而诸侯惧”，可不是妄言。
阿瑶不是鬼谷弟子，却也听先生说过鬼谷的规矩。阿瑶一个小姑娘，在这样的鬼谷之中，可是百年未有的景象。
鬼谷世代迁徙，没有固定据点，更没有百年藏书楼。只有当历代鬼谷子归隐山中，寻常小山就成了传闻中的“鬼谷”。
至于鬼谷的所在，自然是普天之下，七国之中了。
阿瑶曾问先生，自己为何生在这里？
先生只道，自己也是受人之托抚养她长大罢了。
跟随人中龙凤鬼谷先生，阿瑶自幼习武。从轻身之法到拳脚之术无一缺漏，鬼谷子亲授剑术，被教导得很是不错。
不过她修的不是鬼谷纵横之剑，而是母亲传给她的剑法，名为“惊鸿”。一种轻灵纤巧又可破万钧的剑法。
“先生口中的一纵一横倒底是什么样的人物啊？”
从阿瑶记事，已经有五年了，一直不见先生收弟子。
是了，阿瑶姑娘年方九岁。生得一副标准的寻常人家可人小姑娘摸样，不算粉雕玉砌，倒称得上池中莲蓬，恬然可人。
小姑娘有世间绝顶的教师，文武兼修从小抓起，根骨被巩固的好又性子通透，鬼谷子还夸赞过她是难得的玲珑心。
所谓玲珑，便是钻研一切学问的绝佳根基。阿瑶小小年纪，内功修为的进展速度已然超乎寻常人。
不过小丫头向来不在意这些，阿瑶心心念念的，多是后山的野兔和清泉水底的肥美鲤鱼。
她一向尊师如父，先生传她文武之道，自己便打扫做饭奉养师傅。
不过至于那个什么“纵横”，先生倒是说快了，就快有人入谷了。
阿瑶开心坏了，因为她想着能有两个又软又听话的小师弟了，还可以带他们去后山抓野兔逗小野猪。
林深处。
阿瑶灵巧地爬上一棵巨树，蹲在阴影之中竖起耳朵，听着四围的动静。
小丫头安静地等了许久，突然杏目一抬。
“来了，小兔子。”
她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扰着谁似的。
小灰兔正在草丛间吃得欢，阿瑶比量了一下大小，估计够烧两个菜了。
小丫头掂了掂手里的石子，调息内力，手腕一抖石子应声而动。
便听见下面“嘤”的一声。
提着昏厥的兔子，阿瑶的背篓里不一会便塞满了野菜和小蘑菇。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小小的身影便离开了后山。
静室前。
阿瑶敲门，“先生，午饭好了！”
推开门一看。
嚯，只见先生对面端坐着一位白衣少年。
“不知有客到访，失礼了，先生勿怪。”小姑娘微一低头，便算行礼了。
“无妨。”鬼谷子挥挥手叫她过去。
阿瑶刚将吃食放在案几上，只听先生对那少年说：“这是阿瑶，谷中大小琐事都是她在置办。”
“姑娘，在下盖聂，有礼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阿瑶很喜欢。
阿瑶转身过去，等她看到白衣少年的面容，心里更是点头。
不错，先生哪里找来的教书先生，长得真好。
“你带他去弟子住处吧。”
“是。”
阿瑶行礼转身往外走，盖聂也便跟着退出去了。
“远道而来，公子辛苦。”
阿瑶笑眯眯地看着身边高自己一头还多的少年。
“只是先生之前没与我说起过，今日午饭怕是没有公子的了。不过，山下小镇的客栈都有吃食，待公子安置好了，我可以同你下山转转。”
一番话说的彬彬有礼，辛苦这平日不拘小节的小姑娘了。
她又软又听话的小师弟已经插着翅膀飞远了
哎，她怎么好意思让比她大的人管她叫师姐呢？
只见身边的小女孩一边摇头撅嘴，一边自以为没被他看到地悄悄叹气，盖聂以为给这姑娘添了麻烦，拱手道：“突然登门，给姑娘添了麻烦，还请怪罪。”
“啊？”
阿瑶正神游，突然听旁边的人说什么恕罪啊麻烦啊，把她吓了一跳，连忙回神：“没有的事，公子别在意。”
见盖聂还是一言不发，她解释：“与公子无关，是先生从未与我说过入谷的弟子竟然是公子这般年岁的人，我以为是与我年纪相仿…”
“我虽年长于姑娘，初来乍到，有诸多事务不慎熟悉，还是有劳挂心了。”
二人又走了几步就到了弟子住处。
“对了，公子随我来。”
阿瑶领着盖聂朝屋舍后面的仓房走去。
鬼谷仓房不大，里面都是些被子枕头茶具之类的生活之用，一看便是为入门弟子准备的。
仓房左右两边各一扇窗，地面洁净无尘，虽是少有人来，也确实一直有人悉心清扫。阿瑶给盖聂拿了一副茶具和些洗漱之用，小姑娘自己直接抱起一床被褥枕头，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姑娘，在下可以自理。”
盖聂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抱起和自己身型不相称的重物，立刻出言。
“不必不必，这活我平时常干轻松的很，公子跟上哦。”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
阿瑶叉着腰长长的出了口气，“呼，这下就差不多了。”
见盖聂又要拱手，小姑娘连忙摆了摆手，“公子不必和我客气，以后这里便是公子的家了。”
家？
看着眼前还不到自己胸口的女孩，盖聂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她。
“对了！你看。”
转眼小丫头不知从哪里抱出两套衣服和一柄木剑。
“这是鬼谷弟子的服饰，一黑一白，右肩绣有颜色相反的一个“鬼”字，上襦下绔。这木剑便是平日里练功之用，弟子不佩利剑，切磋之时，切记点到为止。”
“多谢姑娘。”盖聂接过木剑。
只见阿瑶双眼盯着盖聂，上下地打量一会才开口问道：“公子喜欢白色还是黑色？”
“全凭姑娘。”盖聂对这些事并不在意。
“那就白色如何！”阿瑶纠结了好一会，终于做了决定。“公子肤白，虽说穿黑也是极潇洒的，不过黑色凌厉，不似公子性格。公子觉得呢？”
“好。”盖聂接过白色弟子服。
到了申时，夏日的炎热已经快要散去，天边夕阳火红地散发着最后一股热量。
阿瑶为先生准备了晚膳，便去告知鬼谷先生，自己同盖聂下山转转。
二人在山下小镇落脚时已快到酉时，正是各家酒馆小店客多。
小姑娘领着盖聂三转五绕，走到了巷子深处的一家小酒馆中，寻了个安静的座位，便招呼了小二过来。
“公子有没有忌口？”
“没有。”
“小二哥，两盘小炒，一盘你家老板秘制的酱牛肉老规矩包起一半，再来壶酒。”
“哟？是小阿瑶啊，又是给老先生带的吧，真有孝心！得嘞，二位稍候！”
小二转身小跑回后厨。
盖聂道：“姑娘似乎经常来此。”
见盖聂愿意主动与她搭话，小姑娘顿时来了兴致。
“是啊，这镇中酒馆我都进过，就这家的酒闻着最香！而且啊，酒香不怕巷子深，有不少人特意来他家就为了一壶小烧，真真是不错。”
阿瑶说起吃来两眼放光，滔滔不绝起来，“这菜肴也好，他家地段偏僻，价格比刚进镇那些家实惠好多，店老板为人忠厚，从来都是物美价廉。他们家有规矩从不叫客人先付钱，可吃饱喝足了再给即可。我经常过来帮先生带酒，也就常常来了。”
盖聂见小姑娘眉飞色舞的，自然不好打断她，就默默听她说着，直到小二把热腾腾的饭菜全部端上桌，二人才开始用晚饭。
菜过五味，二人都吃好了，阿瑶才招呼小二过来，掏出些散钱给他。
“小阿瑶吃好了？嗨呀，用不上这些，我家老板说了，只要是小阿瑶过来，我们只收本钱！就冲小姑娘着讨人喜欢的劲儿，不多挣这几钱。”
小二见平日里阿瑶常来，也自然知道小姑娘和老先生两人在山中度日下来一趟不易，不挣这老小的钱，权当行义了。
“那谢谢小二哥啦，你家人好，我以后常来！”阿瑶回道。
小二又提来阿瑶叫他打包带走的，“不知这位公子是”小二看了眼盖聂，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问。
“是先生新收的弟子。”阿瑶没透露。
毕竟江湖诸子百家之中，鬼谷虽是小门派，却代代奇才辈出，自然有不少人眼红。虽然门派代代迁徙，但也是小心谨慎的好。
“我就说是！这位公子气度不凡，眉宇之间有股子正气！将来必定是个人才啊！”小二见阿瑶如此介绍，也就明白这公子以后必然也是位常客，话匣子打开夸得滔滔不绝。
“我们还要回去，今天就不多打扰了。”接过酒和酱肉，阿瑶朝小二点点头，盖聂已经在店外等候了。
日光尽散，夜幕之下，阿瑶静静地在盖聂边上走。
她发现这个人虽然有礼，却有一股莫名的距离感，只要她进一步，对方就退一步，来来回回一直有一段距离。
气质拔群，这个词用在盖聂的身上很是贴切了。
“公子可直接唤我名字，我在谷中长大，先生从未用外界那些繁文缛节约束我。来了鬼谷，这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从今往后唤我阿瑶，相对的，我叫你聂哥哥？”
阿瑶快走几步站在盖聂前面，歪着头眨眨眼。
“好，阿瑶。”盖聂轻轻点了点头。
“多多指教咯，聂哥哥！”阿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来，嘴角的酒窝似灌了蜜一样甜。
盖聂也微微一笑，伸手接过阿瑶递过来的酒肉，一手拎着，二人渐渐往深处去了。
“聂哥哥。”
“阿瑶，何事？”
“嗯……阿瑶觉着聂哥哥笑起来很好看。”
“多谢。”
“我觉得你可以多笑一笑，一定很招人喜欢！”
“阿瑶笑起来也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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