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尘埃落定。
阿瑶单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拿着匈奴少年的发饰。再观那少年,卷曲的长发散落在肩,原本束在脑后的碎发贴在脸侧,与那张漂亮的小脸一称真是我见犹怜,但少年眉宇之间似乎丝毫没恼,反倒是乌黑的双眼中有些莫名的笑意。
她不明所以,不过赢了就是赢了,乖乖朝少年行了个礼,把发饰还给人家时,少年的目光直直扫射过来,好像被猫挠花脸的傻狗,还在欢快地吐舌头。
怪人
阿瑶不动声色地离远了些,等候韩王发落。如今寿宴之围已解,六国使臣在此,若再声张的,反倒有些隔岸观火、此地无银了。
“白爱卿。”韩王显然是对在席上饮酒的血衣候说的。
白亦非放下酒杯拱手施礼,当下心情大好,原本相国府跟四公子相争的功劳莫名其妙地归了他血衣堡,正所谓鹬蚌相争、守株待兔,其余事都可以回府再论,“陛下。”
韩王亦是喜上眉梢,姑母原本对白瑶的印象就不错,小姑娘又在席间大显身手,此刻红莲和亲已然作废,不会再有人提出请求,但若能在姑母这边顺势讨个好处嘛
“白瑶年纪虽小,却身手出众,爱卿平日里行事低调,可真是给朕了一个惊喜。”
“陛下谬赞。”
韩王看向乐灵太后,笑道,“姑母当年才貌双全,魏先帝在时,也曾赞誉姑母巾帼不让须眉。白瑶出身贵族,小侄看来,颇有姑母当年的几分英姿。姑母若是有意,不若今日喜上加喜?”
白亦非闻言微一蹙眉,下面的阿瑶也有些紧张。想不到自家公主刚刚解围,这老头就转手打了套太极,把她给推出去了!
什么喜上加喜,一国之君怎能如此谄媚?
乐灵太后闻言,乐呵呵地看着下面小眼睛转来转去的小姑娘,哟,这是在想推辞呢。
韩魏姻亲,至今已经算是名存实亡了,此时正好凭空出现一个军侯之女,天时地利人和皆具,岂能再拒之门外?
“老身认为,这姑娘不错,虽然年纪尚小,但若磨砺数载,必然是个独当一面的女子。”太后微微一笑,华发间的赤金步摇随之晃了晃。
“我大魏亦不乏忠臣良将,不若今日老身做主,许白瑶于大魏信陵君魏无忌,念你年纪尚小,可待及笄之年婚约生效,”乐灵太后看向面色不善的白亦非,“血衣候,以为如何?”
白亦非不语,自古以来两国邦交,向来都是王室左右。如今大王弃车保帅,为了韩国王室血脉联姻强秦,竟敢拿侯爵子嗣挡亲。
不过,信陵确实个不错的去处,距离婚约还有两年,倒也还有转机。
白亦非起身拱手,“既然太后抬爱,臣便同意了。”
韩王一拍积案,“好!哈哈哈哈,今日亲上加亲,天佑韩魏,孤的这场寿宴,也能圆满落幕了。”
全程一言不发的阿瑶依旧处于被陛下的无耻震惊到的状态,等她回过神来,已经宾客离席,偌大的宫殿内只剩她一人了。
白亦非给她留了几个侍卫,自己先行去将军府了。阿瑶带着人恍惚地往宫门走,心里还在盘算自家兄长打的什么算盘?
“信陵君掌管魏武卒,想不到这么快就能得着机会见上一见,倒也不亏。”
只是,距离她及笄还有两年之久,不知道这期间还有何变数。
后面传来庞杂的脚步声,她立刻提神聆听,听声音似乎是朝着她来了!
待她一回头,小姑娘差点背过气去,是那一帮子匈奴人。以那少年为首,齐刷刷地朝她“奔腾”过来。
“小姐,要跑么?”
正巧四下无人,阿瑶毫不顾忌地翻了个白眼,“跑?你们谁跑得过他们?”她挥挥手让侍卫退后几步,宫闱之内还有禁军,想匈奴人不至于如此没眼力,这么快就报那一箭之仇。
那群人停在不远处,与她比试的那个少年站定,对一大群人说了什么,那些人齐刷刷地点头,然后默默转了过去屁股对着这边。
阿瑶冷汗,四下虽然没人,她还是想捂脸,实在是太丢人了
那少年走上前来,挠挠头、摸摸耳朵,支支吾吾半天。阿瑶好心刚要开口解围,对方冷不防地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塞了个东西在手中,然后就跑了。
然后,那一大群匈奴人也跟着跑了。
“小姐,他们跑远了。”看自家小姐呆若木鸡地伫立在原地,侍卫出言提醒道。
今天这都什么事啊?
阿瑶心里不爽,可不敢表现在面儿上。皇宫中不知多少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匈奴人与她亲近,并不算好事。
摊开掌心一看,戴在匈奴少年项间的那条骨坠项链,就静静躺在掌中。
她举起来仔细端详,这骨坠看似粗犷,摸起来细腻异常。月光笼罩,骨坠散发出幽幽荧光。
看着就珍贵,莫非匈奴这么讲信用,打输了架还送东西?若是真的,那匈奴这个传统倒是不错啊,卫公子也不知收到什么?
野猪头?狼牙棒?兽皮大衣?
“噗!”不论哪个都能想象出卫公子的脸有多黑,小姑娘一笑之间,今夜的烦恼便淡了许多,剩下那些事,还是多去问问她阿兄,自己这点小脑袋能转明白就怪了!
那是她还不知道,这根匈奴骨坠到底意味着什么,在她看来,或许只是一个少年输给她的证明。她若是知晓那名少年的身份,或许不论如何,都会把项链还给人家。
白亦非回来的很早,且面露喜色。她哪见过自家兄长这么高兴?立刻跑去书房伺候着,听了原委,原来是大将军喝了个大醉,庆祝“红莲公主没被抢走”。
嗯?她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至于姬一虎,据白亦非说,似乎被他父臭骂一顿还禁了足。提到禁足小姑娘一哆嗦,夜幕都好这口?
“哥,那我”
“你也想禁足?”
“不不不,我就是问问你喝了多少,我去煮些稀饭,你今晚粒米未进再饮酒,对身子不好。”
白亦非比起前者显然对稀饭更有兴趣,阿瑶了解,立刻跑去厨房做。不多时端了份什锦银粥回来。
“把你怀中东西给我。”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她兄长,阿瑶递过项链,白亦非接过对着月光一看,脸色立刻变得很不寻常。
侯爷淡血色的双眸不断在骨链与小姑娘之间反复,一口气当叹不叹,剑眉似挑未挑,欲言又止,神色怪异,不如说是有些无语,待茶都要凉了才将骨链丢了回去,伸手按了按眉心不语。
阿瑶见状,以为自己受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赶紧提议,“这东西若受不得,我明儿就还了去?”
白亦非终究叹出了那口气,别别扭扭地幽幽念叨了一句,“原来塞北蛮子好这口。”
阿瑶没听清楚,蹬着杏目拿出追问一宿的架势,结果被她哥一脚踹了出去,带着屁股上的鞋印子,她一脸莫名其妙地边揉边回屋了。
第二日,阿瑶留在血衣堡避风头。
突然想起,已经许久没去城外关照某位粘人精了,随即眼珠一转,炖了二斤牛肉顺便烧了两只鸡,荷叶包好提着往城外去了。
“阿玄,放饭咯!”
树丛后猛地一抖,参天的古木都被震得哀嚎不止,足足一成人高的巨大影子从树丛后窜过来,她不怵,席地而坐,手往大腿上拍了拍,一个巨大的毛绒头颅就蹭了过来。
“哎,不行!我先看看你爪子干净不”拍掉要往她腰间划愣的大爪子,检查过不太脏才松口,“嗯,还算干净。”
若不是她有见识,才不信这个脑袋顶在她怀里撒欢的庞然大物是鬼谷玄虎。
阿玄长大后单一只爪都比她脸大,还有那似她小腿粗细的虎尾在地上左右扫地烟尘滚滚的那种。
所以她是养了条大狗么?阿瑶失笑。
毛茸茸的大脑袋曾舒服了才转而伸爪去扒边上两个荷叶包,阿瑶不帮它,盘膝而坐拄着头看它自己吃,这粘人精三个月大那会儿就会钻进她上锁的衣橱,解个荷叶包还不容易?
一阵风过树叶沙沙响,她在阿玄的事上一项灵敏,她不希望阿玄卷进她的破事,于是几乎一瞬间,阿瑶就察觉到有其他气息在附近。
几乎同时竖起耳朵的,还有正在啃烧鸡的巨虎,它叼着没啃完的鸡腿就起来了,前掌抓地、口中发出警告声,虎尾不动,正边凶边啃鸡腿。
“沙沙沙”
草丛后抖动起来,比起刚刚那位始作俑者抖动要小得多。
阿瑶叉着腰静观其变,只见一双深灰色毛茸茸的尖耳露了出来,看样子是狼耳,只是这耳也太立了?
跟兔子似的,两只耳朵朝天支棱着。
一边阿玄在凶,对方不敢出来,但也迟迟不打算离开。看这怂样,阿瑶果断撸起袖子走过去,在阿玄升了个几调的呜咽声中抓住那双立耳,拔萝卜似的用力往外拉。
“嘿咻——”
地上传来爪子扒土的声音,对方一边嗷嗷叫唤、一边被某只老虎凶的不敢还手,挣扎之中就被大力的阿瑶生生拖了出来。
“咦?”阿瑶定睛一瞅,蒙了。
通体深灰、毛发油亮、四肢有力,是匹比阿玄小的公狼。
她心里纳闷,这家伙在狼里算巨大的了,怎么胆子这么小,虽然阿玄也确实比较能打,毕竟这一片的树林都是人家的,被凶到这种程度也算不丢、不丢狼。
等等,这狼有点眼熟啊
“啊!”
是三年前第一次同聂哥哥他们下山执行任务那时的,一起躲过雨的那只!
“嗷”
“嗷!!!”
阿瑶眼前一花,面前一阵扑腾地尘土飞扬,回过神来她家“大醋坛子”已经把人家很不厚道地坐在屁股底下了。
“阿玄,它快被你压扁了。”阿瑶看似为难地撅着小嘴,看着玄虎正心情大好地啃着剩下半只鸡。
身后巨树传来极细微的声响,她杏目一闪,摸了摸阿玄,“起来啦,人家主人该不开心了”
“是不是呀,树上那位?”
身后树枝一抖,树上蹲着看热闹的人影跳了下来,落地很轻却并非轻功,而是单纯的身体本能。
她定睛一瞅,得、是祸躲不过。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昨夜大殿上那位点她对局的匈奴少年。今日阳光好,借着亮堂她正好仔细看看这个匈奴使节都忌惮三分的是什么人物?
昨夜只看了个大概,知道是个美男胚子,可今日一瞅,她怵了。
她读过关于匈奴的文字,与西南蜀山族类似,在匈奴部落中也有,用特殊的植物汁液勾勒成花纹在人肌肤上的习俗。并且地位越高,花纹的颜色越绚丽。
而这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人,小臂上流畅精瘦的肌肉线条露在空气中,蜿蜒其上的月银白纹路悠远神秘。
说塞北民族五感灵敏,或许是因为什么特殊原因记住了她。可当初被叼走的那罐药粉非她独创,凡是好点的药铺都有。
“昨夜它不在大殿上,你是如何认出我的?”她不相信巧合,特别是在这样一个情形下与少年面对面,显然是对方找上门的,阿瑶温和地看向对面的少年,异常温柔地问道。
少年能听懂中原话,闻言揉揉鼻子,耳尖尖微微泛红,“你香。”
香?
阿瑶一愣,她不用荷包香囊,自己推测,昨夜是这少年临时起意,改变了匈奴使团原本的和亲意愿,所以对方显然未料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所以他说的“香”不是明珠夫人寝殿的香气,应该是一股她的气味。
可她香么?她问了问自己的衣服,平日她从不用香薰不焚香,怕不够“血衣堡”,可什么都不用在身上。
等等
塞外民族茹毛饮血,他们的香不会是把她串起来烤熟了很香吧
小姑娘一哆嗦,不着痕迹的靠近阿玄些,“什、什么香啊?”
少年官话不好,想了半天,似乎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便绕道阿瑶身后轻轻嗅了几下,抬手撩开她的长发露出洁白的脖颈,“这、香。”
寻常女子一定会大呼登徒子,然后还他一个漂亮的耳光,巧的是阿瑶不是寻常女子,她可是揩过未来剑圣聂哥哥油的小色胚。
阿瑶仔细嗅了半天,还是闻不到什么味道,许是皂角香,来了血衣堡后,沐浴用的全是她亲自去山上采的皂角,味道应该和三年前没啥区别。
“哦你闻够了没?”
小姑娘笑盈盈地看着拿着她发丝细细嗅着的少年,少年脸一红,随即撒手窜到了离她三步开外的地方规规矩矩地站好。
阿瑶一耸肩,薅着阿玄的尾巴把它从那坨被压得很惨的狼身上拖下来,她当然没那么大力气,主要是阿玄听话,不跟她别扭。
“这是阿玄,它叫什么?”
少年踹了狼屁股一脚,巨狼呲牙咧嘴地凶他,然后转过头把脑袋低下往阿瑶手里蹭,阿瑶正要嫌弃,狼就被阿玄一爪拍在屁股上,嚎得很悲惨,夹着尾巴跑回主人那儿了。
“没名。”少年的声音很低沉,似乎是因为塞外吃得好,他比中原男子的变声早了许多。
阿瑶笑了,“那难怪它凶你。”
少年盯着躲在边上的巨狼打了个口哨,巨狼走过来,他抓着它鬓毛下的软肉捧着大毛脸左右端详,随后放弃了似的甩了甩头,看向她,“你你起。”
小姑娘扑哧一笑,往阿玄身上一靠,她起算什么事,这又不是她的狼?
再者说她起名的水准,当年被卫公子奚落了好久。
“那木汗。”
想起与狼初见的那个雨夜,那个她守在少年纵横外头的山洞,等她意识到自己心里话跑出来时,已经来不及收回了。
完了,又一个被她毒害的可怜娃娃。
少年倒看似不怎么介意,他靠在巨狼身上嘀咕了几遍,咧嘴一笑,“好、好听。”
看他眉眼间单纯如水的喜悦,阿瑶竟有些不知所措,她以为以这个少年的年纪,在以武为尊的漠北,应当会过的相当苦。想不到,原来大漠深处也有这样清澈如水的眼神。
“我昨晚收了你东西,但是阿兄说这样不好,收回去罢。”她怕不妥,连忙加价,“做为补偿,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结果没想到,那少年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蹦起来,脸红脖子粗地结结巴巴地解释半天,中原话不是中原话,方言不是方言的,急的他直跺脚,最后憋出了这么句:
“收、下好、好东西。”
说罢,害怕阿瑶坚持要还他似的,飞身跨上狼背打了个哨,一溜烟似的就跑了。
“哎?”怎么唠着唠着,就剩她一个了?
阿瑶愣愣地看着一人一狼远去的背影,暗叹漠北人不亏骑术了得,说跑就跑还真是追不上,“算啦,好东西还不要,哪有这样的道理?”阿玄拱了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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