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101章
不久之后张良回营,还带着颍川攻破的好消息。韩王成大悦,即刻大军驻扎进颍川,大摆筵席三日犒赏三军。
满营欢喜映在一双鹰灰色的眸子里却毫无波澜,比起意外降临的战果,南阳城的刘邦、莫名消失的陈颖,还有许多事没有查清,玄色大麾趁着夜色渐浓走入寂静。
酒过三巡,韩王成两颊攀上醉意,红莲坐在左一的位子上心不在焉,韩成也自讨没趣过,就看向坐在右一的向来体面的张司徒,却见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张司徒也冷着一张脸。
韩成自始至终都不觉得这个韩王当的有多威风,在军中,所有人唯鬼谷传人马首是瞻,而卫庄从不参加他的宴请。
他不来,这宴席总是空落落的,席中唯一的女子、自己的远房皇妹,还仗着嫡系身份压他一个藩王后嗣一头,常常因为一个不来的人,给无辜的他看冷脸。
他这皇妹的心思绑在鬼谷传人身上,韩成都看得明白,但也想不明白,堂堂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花了十几年青春在一个男人身上,没攻克分毫却已然坚持至今的理由是什么。
“张司徒今日也算立了大功,怎么也学我这皇妹,是要给本王看看脸色?”韩成玩着酒盏玩味道。
张良立刻回神,拱手笑道:“臣不敢,只是初入颍川,还有许多要事没有处理,可否请王上允臣前去梳理,如此也好让王上安心。”
韩成无聊地摆摆手,“去罢。”张良遂起身行礼退出,帐中仅剩他与红莲二人。
“你的心也不在这,出去找该找的人吧,别冷着张脸在这震慑本王,兴致都被你杀散了。”韩成对红莲道。
赤练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了,偌大的厅内只剩韩成一人,连厅中舞技都不知如何自处。
韩成看了她们一眼,“哎接着舞吧。”
几人怯怯点头,罗衣又翩飞。韩乐再起,却少了几分缠绵酥骨的销魂风韵。韩成醉眼迷蒙地看着厅中舞动的身影,喃喃自语,“风韵无存啊诶,凑合看吧。”
赤练从厅中离开后直奔大将军住处,颍川是座机要城池,城中府邸设施齐全,入城时她特意嘱咐人给卫庄收拾出城西的府邸,那座府邸宽敞,四周也僻静,应该是他住得惯的。
她一袭红衣走到府门口,军士正持枪戒备,府门上原来的牌匾还没换,赤练一皱眉,“刚进城的时候不是让你们换了么?”
军士抱拳道:“启禀殿下,大将军说不必做这些没用的设置,让收拾府邸的人都走了。”
赤练无意识地轻叹一声,“既然如此,便这样吧大将军何时回来?”
军士依旧抱拳,“大将军在藏书楼查阅颍川所属地域的图纸,何时看完属下也不知。”
图纸那今夜就回不来了,赤练看了看天色,“已经这个时辰了,你们可有送饭食过去?”
军士略一迟疑,道:“半个时辰前白姑娘送了吃食过去。”
赤练习惯的憋闷乍然被“白姑娘”三字搅得荡然无存,白瑶又是她!
粉红的指甲尖深深扎进掌心,尖锐的刺痛让她骤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修剪指甲了,自从变回红莲公主,链剑已经自然而然地缠在腰间许久了。
她看着腰间的链剑,桃花目中火种跳动,驻足片刻,赤练回到自己府邸剪了指甲,又换回当初在流沙的那身血红高开叉罗裙。
赤练急着去藏书楼,竟一时忘了她的发辫还是公主打扮,发钗叮叮当当地垂在左右,与一身刺客装扮显得格格不入。
藏书楼不在僻静之所,就在军营一角,附近来往巡逻将士不少,赤练一路躲躲藏藏摸到藏书楼后门,站在门口时又不解自己为何偷偷摸摸。
藏书楼共有六层,她很清楚以他的实力自己走进去就会被觉察,但站在此处又让她显得怯懦可笑。
赤练从怀中掏出丹药咽下深吸一口气,等药效发作后轻轻推门而入。
白瑶与他的说话声都很小,白瑶一向轻声细语,而他也低沉寡言。她顺着楼梯轻轻上去,走到二层附近时听到上面有人说话,再凑近,几乎可以听到二人的对话。
赤练有些庆幸,还好进来之前服用了隐气丹,将气息进一步收拢,几乎到了微不可察的地步,但此丹副作用稍大,丹田处时有钝痛感直到药效消失。
白瑶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听起来有些疲惫,“我不来,很多事你就不会问么?”
安静了片刻,卫庄低沉的声音响起,“不问。”
“怎么呵、也对,卫庄大人该猜得出八九不离十吧,这种事说得太明白,会不会面儿上就不太好看了?”白瑶笑道。
卫庄一边翻阅着书卷,一边反问:“你很在意面子?”
白瑶翻了个白眼,到底是谁在意“食盒里的菜你只吃了一半,你有心事,卫庄。”
卫庄看了眼空荡荡的饭碗,菜色确是荤素搭配,确实吃的少了点,他放下竹简抬头看着白瑶,“刘邦没必要取道颍川,从沛县到关中走颍川关隘多、险路长你引他来此,为了张良?”
白瑶扑哧一乐,“嗯。”
卫庄看着她没来由的笑,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你觉得他会如何抉择?”
白瑶耸了耸肩,“张良的性子你不比我清楚?我啊,也只能凑凑天时地利人和,剩下的还要看他怎么选,我只是给他选择的,不能替他选。”
室内静默良久,衣袂一动,白瑶隔着桌案盘膝坐在卫庄对面,将卫庄空掉的茶杯中重新蓄满茶水,卫庄看着蒸腾起的白气,突然想到妃雪阁的那杯燕地香茶。
“其实你我都清楚韩国现状,鬼谷传人是块巨大的招牌,也是庞大的威慑。有你,韩国招贤,难。”
白瑶道,“天下贤才本就不多,愿为旧国奔忙的就更少了,你看那西楚,拥兵近十万,不也只有龙且为首的几个将军还都是西楚军的老人。”
她叹了口气,“西楚在现下复国势力中可称最强,兵力百倍于别家,且有兵家范增坐镇,但凡有些能耐的谋士将军,挤破脑袋都想进西楚军。韩国招兵不利不是你的问题,韩国啊灭亡的太久,又是式微后国灭,没有项氏一族抵死拼杀的血性,没有齐鲁王室那般的号召。”
白瑶伏在桌案上,枕着手臂侧脸看着摇曳的烛火,“卫庄,别忘了你为什么杀死韩王安。”
赤练心里一紧,心脏咚咚咚狂跳,她为什么会知道那件事?
当年在场的除了自己和他甚至白凤为首的流沙天王都只当是秦军动的手。
卫庄眸中杀意乍现,又被徐徐驱散,“你都知道什么?”
白瑶看着那股转瞬即逝的杀意,心里一闷,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不信任我
白瑶捻了个诀,卫庄想起几日前在帐中,是那个可以阻断声音的咒术,周遭笼罩一层水波纹似的结界。
结界展开的一瞬间白瑶就知道赤练在楼下偷听,以她的实力应该很容易被自己和卫庄察觉这个怪事在她脑海里闪了一下,她还是先解决眼下的问题。
白瑶用指尖玩着自己的发梢,“我知道的很多,但我有点好奇,是不是一旦我将它们都说出来你就会杀了我?要不我还是留点保命的?”
她一直都知道,鬼谷中人都是锋芒各异的神兵,任何两柄一旦靠得太近,就逃不了互相伤害的命运。这件事她知道很多年了,如果这次卫庄不问,她会让真相烂在肚子里。
但同时白瑶也知道,这是卫庄最后的底牌,一旦由她揭开,他们二人只有此生不复相见,或是生死与共这两条路可选。
她走的路太凶险,即便自己筹划多年,也没有超过五成的把握,绝不能让卫庄与她同路,自己不能害了他。
但卫庄如今这样执着于张良和韩国,恰恰就是因为这张底牌还在,她要劝他,就必须把这张底牌亲手撕毁。
一边是不忍看卫庄为了韩非的志向空耗一生,一边是不愿卫庄与她共同面对难以估量的危险。
她只想与卫庄同生,绝不共死。
白瑶很快下定决心,即便是这样的抉择,她也在一瞬之间做出了决定。她忍住不舍,用最慌乱的眼神看了低头思索的卫庄一眼后,再抬眼时,依旧与平日温润无两的眼眸。
“开个玩笑嘛,咱们什么样的交情,卫庄大人如何舍得对我下手?”虽然她明明就知道,卫庄真动了杀心,“听说当年风波背后,有昌平君的影子啊。”
白瑶起身在屋内缓缓踱步,左手却装作摆弄惊鸿剑鞘,不敢离开半分,“昌平君奉命镇压韩国旧贵族在新政的叛乱,当时远在陈县被关押的原韩王安与此叛乱毫无关系,最后却在陈县暴毙,世人说是秦军手笔,但我却听说是你卫庄动的手。”
“当时我就觉得奇怪,秦军是来镇压叛乱的,叛乱与原韩王安没有丝毫关系,最后叛乱余孽消失,韩王安成了替死鬼,昌平君在那之后就莫名被贬至楚都陈郢,这几件事都很蹊跷,我就查了查,不小心发现,还真与你有关。”白瑶看了眼卫庄。
她继续说道:“昌平君原是楚国公子,却被嬴政册封为相,这本就是件稀罕事。他借此平乱之机回到楚国,想来也少不了你的协助。
当年昌平君气势汹汹,却没与你对上,说明你们背后一定达成了某种交易,让他放弃了追杀你们,而是借机回楚。
而为了让此事毫无破绽,只能杀死原韩王安,君王已死叛党四散,但昌平君未擒叛党,自那以后就地消失。之后不久,他回到楚国继任成为楚君。”
白瑶虽然说这都是她查出来的,按照卫庄办事滴水不漏,这等事根本查不到丝毫证据,她最初也只是得知昌平君动向,结合原韩王安之死,和对卫庄多年的了解,猜出了背后蹊跷。
说实话她也吃不准自己到底猜对多少,不过看卫庄现在的神情自己猜对了十之八九。
“卫庄,”她放松握紧剑柄的手,才惊觉方才她用了左手,看卫庄并未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或许他也不在意吧
白瑶整顿心神,继续说:“你当初与昌平君一定达成了某种协议,以至于现在你对复韩依旧有着十足的信心。我猜猜啊借兵?还是借信物?亦或是你有把握用这协议控制数万项氏一族大军为你掌中刀?”
白瑶回头看向卫庄,月色并不明亮,他的身形隐藏于阴影中,白瑶感受得到刺骨的寒意,鹰灰的眼眸在黑暗中亮的出奇,却森然冷意使她不敢直视。
白瑶轻叹一声,“这是韩非的梦,你能守约至此已经让世人望尘莫及,但昌平君故去多年了,楚军也不再是熊氏的天下,楚军姓项,你不会以为项氏与你一样守约吧?”
她提起食盒,看着卫庄再次见底的茶杯,这次白瑶却没再给他斟满。她拎着食盒走到门前,扶着门框想再说什么,却无声地摇了摇头,终究只叹了口气。
这是她头一回在卫庄面前叹气,能说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她不后悔,如果说这还不足以撼动卫庄的决定,那
就希望他如愿吧。
白瑶拎着食盒走下楼,与赤练迎面对上,她抬眼看着那双与当年无两的炽烈眼眸,苦笑一声,一开口声音却哑了,“一个忠告,最好别现在进去找他。”
赤练分毫不让地挡在她的去路上,白瑶心里轻叹一声,生莲步微运便在转眼间绕过了她。
赤练眼眸一缩,回头娇喝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白瑶握紧食盒,眼眶酸涩得发疼,她静了片刻,还是头也不回地说:“这是我最后一次来在这,还有,隐气丹瘾性极大,不宜多用。”
看着白瑶渐渐走远的背影,赤练心中五味杂陈,抬头看向楼上紧闭的房门,再回过头时,白瑶的身影已经消失。
在这一刻,她想、自己或许永远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女人明明深得他的青睐,却依旧选择离开。
或许,她只想留在他的身边,而那个女人却想他更进一步。
赤练看着白瑶远去的方向出神,直到楼上结界渐渐消失提醒她,这是白瑶对自己最后的忠告,不要在他太过危险的时候凑近。
房门缓缓推开,卫庄冷若冰霜地走出来,看见赤练的时候眼神只停留了片刻,眸光一动,似乎想清楚了缘由,很快恢复到一贯的神色。
“你来做什么?”
比之平日更甚的寒意让赤练下意识抓紧扶手,她清楚这已经是他收敛七八分后的残存的两三分时,突然想起白瑶方才出来时的神色。
那双眼里有悲伤,惋惜,却独独没有恐惧。
赤练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时的一个想法,她明明比当年强了数倍,却依旧对这个想法感到由心而发的无力——这个背影,或许她会用一生,去远远地眺望。
“听人说你在这过来看看。”她说。
卫庄看了她一眼,“你不该来。”
赤练有所预料地叹了口气,“那我先走了。”她缓步退出藏书楼,回头看了一眼,烛火还在藏书楼中缓缓移动。
她应该不想他听见那句话吧,赤练想起结界消失的时间,白瑶再也不会来,自己应该很开心,可看见他的眼神
微风轻拂,耳边的发饰叮当作响,她这才发现自己连它们都忘了摘。
那他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才那样说?
随着赤练的离开,藏书楼中再度陷入寂静,除了烛火摇曳之间偶尔的噼啪声,卫庄的身影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
那丫头的声音还回响在脑海。
“是你卫庄杀了韩王安”
“昌平君与你的约定还有谁愿意遵守”
“哎”
卫庄很难想象那丫头叹气的样子,即便当年被将军府背叛,即便荆轲身死,又即便嬴政暴毙二世登基,她的眼中从来都不是犹疑失望,但在刚刚,他却从那双通透的眼眸中看见了这种不该存在的心绪。
还有,卫庄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逝他却没能抓住的东西,他仔细回想着方才的种种,却总感觉遗漏了一点至关重要却细若游丝的,可以解开他种种猜测的证据。
到底是卫庄剑眉紧蹙,看向鲨齿,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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