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109章
咸阳城郊，骊山。
鬼谷中人一向守时，三日之期一到盖聂与卫庄便出现在与墨妨约定之地。
到了才发现，这次入局的不止他二人。
荆天明远远地朝他的聂大叔招手，却碍于立场只得呆在西楚兵家护卫的附近。随他同来的还有高月，少羽也就是如今的项羽既与她同闯过墨家禁地，自然无比清楚她此行的价值。
盖聂心下一想便清楚了大概，苍龙七宿是阴阳家最高机密，如今即便背后没了帝国这棵根基深厚的大树，单凭寥寥几人也很难在运用天机的阴阳家占得先机，更遑论强夺上流宗门的镇宗之宝。
这个计划本就不是秘密潜入，而是与阴阳家的全面开战。
卫庄比盖聂更是毫无波澜，若是按墨妨的算计，如此重要之事不会将成败仅系于他二人身上。
来的路上卫庄状似无意地提起过天枢相遇，问盖聂离开后是否发生过什么值得留意的事。
盖聂细想下来没有什么特别，卫庄知道他这师哥不擅欺瞒，那如此说来墨妨所设的局就是用流沙的失败浇灌罗网培育多年的权力之花，一切的托词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
如此看来，赵高之死与墨妨、或者说与白瑶显然脱不了干系。
事已至此，即便师哥说白瑶与他约定三日后来此，但看样子卫庄环视一圈并没有看到白瑶的身影。
哼、他那师哥怕是也让人给骗了。
还是个扮猪吃老虎的骗子。
鹰灰色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情绪杂糅交织的暗流，卫庄周身杀气渐浓，赤练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
在场除了鬼谷纵横、代表兵家的荆天明高月，还有道家天宗和人宗的精锐。
道家虽本着道与阴阳本属同宗的借口让当家掌门和出关师祖都留在了宗门，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道家天宗和人宗来的都是宗门内名列前十的长老，绝对是当世少有的高手了。
尤其是去年天人之辩后，天宗宗主晓梦重整天宗长老席位，从有德居之变为能者居之，晓梦亲自逐一对战多年闭关的道家宗师，重新列出了十大长老。因此天宗如今排得近前十的，都是宗门内不世出的高手。
卫庄对这等道貌岸然之辈虽不屑一顾，但道家作为诸子百家中与阴阳家关联盘根错节的宗门，想来掌握着不少外人难以发掘的情报，白瑶既然让他们来，肯定不会是做壁上观，很快天香阁就会派人来发布情报。
正如卫庄所料，人群的边缘骚动起来，远远望去，是两个一高一矮戴着斗笠的身影。
“在下手中有一份关于骊山阴阳家的情报，乃天香阁墨阁主所授，可以帮助各位进入阴阳家后减少伤亡。”戴着白色斗笠的女子说道。
她的声音未施术法，盖聂卫庄一听便知是白瑶，只是她一向独来独往，身后的那位不知是何人。
荆天明与高月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声音十分耳熟，却又无法确认来人身份，选择按兵不动。
道家的主事长老回道：“墨阁主的好意我等道家弟子自然心领，只是阁下若替墨阁主办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呢？”
他如此要求，原因倒也好猜。白瑶隔着薄纱看了眼发问之人，果然是当初参与青龙计划的道家人。
天机官的易容施在面纱上，声音听起来与她原本的声音有八九分一致，当初她昏迷后被墨家
救走疗养时，据说道家总是登门要人，都被班大师他们挡了回去。
也许是从她御剑的方式看出了端倪，毕竟是道家至高心法万川秋水和心如止水，总归很难这些同宗同源的道人面前做到毫无破绽。
身为阴阳家的红人却掌握着道家至高心法，事情的严重性若不是高渐离的那柄水寒剑，当初或许就会酿成祸乱。
白瑶心里摇了摇头，伸手摘下了斗笠。见她不打算瞒，单云也跟着摘了斗笠。一男一女，一个挺拔潇洒、浓密笔挺的剑眉框着异域风姿的眼，一个纤直温润、灵气充盈在眉目之间。
荆天明不认识单云，自动略过了他，目光直直地定在白瑶脸上，“是小白诶！”
虽然高月尽力阻止，但还是没掩住白瑶的身份，只能略显歉意地朝白瑶默默欠了欠身。
荆天明显然不知道他的话坐实了道家长老的猜测，青龙计划时他并不在场，也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来帝国也全面封锁青龙计划的消息，嬴政病重，江湖与朝中的视线又集中到咸阳宫，鲜少有人提及那个业已作古的青龙计划。
道家长老见过白瑶的样貌，见她与天香阁有关联立刻心生一计，“原来是墨家的小白头领，既然是您来传递消息，想必此次是代表天香阁和墨家的吧？”
道家长老看样子年近天命，称白瑶为您未免令对其中缘由不慎清楚的人都不得不高看她一眼。
但若墨家中人在场就不会惊讶，墨家上上任巨子六指黑侠与道家上上任掌门北冥子为一辈，如今的天宗掌门晓梦与上任掌门赤松子、墨家巨子燕丹为一辈。
那么晓梦任命的长老，论辈分可比白瑶足小了两辈，若二人同宗，甚至要称一声师祖。
白瑶欣然受之，微微一笑，“墨家避世众所周知，天香阁从不在人前露面，召集诸位来此想必也需个传话人，道友可别给在下扣名头，既然目的一致，多两个人也多些助力。”
道家长老被绵里藏针地一扎，一时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在场剩下的都跟白瑶多少有些交情，自然再无异议。
除了端木蓉高月赤练这些陈年冤家，兵家和道家也带了些精通阵法医术的女弟子，前者是对局势各怀心思，后者余光却都似有似无地落在单云脸上。
单云久居漠北，即便偶尔到剑谷也很少接触除了白瑶和百越女织外的中原女子，他只按漠北的风俗回看了几眼，就跟在白瑶身边给到场者分发情报。
兵家有荆天明和高月自然收下了情报，道家知道这人在阴阳家任天机官，想必也有些独门情报，就也却之不恭了。
到了鬼谷纵横这，白瑶没过去，单云对卫庄的性情早有耳闻，直接掷给盖聂两份图纸，“请鬼谷的二位自行分配。”
盖聂接过朝他点了点头。
白瑶靠着距离鬼谷纵横一行较远的树默默想着前几日收到的讯鸽，发下去的图纸与亲自画给单云的不同，是东皇让长老大司命半日前在后山交给她的。
半日前，骊山后山。
“东皇阁下将宗门防卫部署粗略地记录在这些卷轴上，既然你引那些人破阵，想必有些手段。”大司命捋着垂下的鬓发道，“但只凭你和高月，这些人想要走到苍龙七宿面前，除了超一流的高手，其他人必死无疑。”
白瑶眯眼，“看来东皇阁下也深谙纵横之道啊。”
大司命没理她的话，继续说道：“你应该清楚，东皇阁下十分看重你与高月，只要你们中的一人与这些人分开行动，那些标记防卫阵法图纸，你就可以拿走了。”
白瑶耸了耸肩，“东皇阁下知我的出身，鬼谷纵横既然无事，我亦不会在意其他人的死活。”
大司命勾唇，“是么？”
她抛给白瑶一个物件，白瑶接过来定睛一看，竟是姬一虎的机关掌套。
百越的机关很难被外人模仿，加上姬一虎为了顺手更是拉着她挑灯熬油了好几宿，这上面的一针一线，每个机巧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临行前她让姬一虎回西南待命看来是路上出了岔子。
“阴阳家依靠帝国这么多年，原来是潜龙在渊。”白瑶无声地攥紧了掌套，“跟罗网锋芒毕露终究成为众矢之的相反，不愧东皇阁下的安排。”
大司命见她妥协，递给她一个与其他的不太一样的卷轴，“这上面比其他卷轴多一条密道，记录的乃是阴阳家禁地。”
白瑶展开图纸扫了一眼便收进怀中，“东皇阁下很了解我，虽然只见了几面”抬眼时大司命便消失了，只剩下一车的卷轴。
白瑶靠着树趁着周围没人按了按眉心，阴阳家禁地虽然没进过墨家禁地，但她猜测前者绝非三个天才少年联手就能通过的。
看到藕断丝连地黏在单云身上的目光，白瑶有些后悔带他过来，反正姬一虎也没跑掉，还不如带虎子，省事省心。
此时，迷失在阴阳家星海的姬一虎猛然打了个喷嚏。
姬一虎这人心大，反正他是人质，既然死不了，活得委屈点倒也无所谓。
白瑶怜惜姬一虎那点微末城府，多年的谋划除了加入墨家，其余的统统没告诉过他。姬一虎在西域练拳习武，也没匀出心思关心她的动静，以至于到了这会还不太清楚谁绑架了他。
单云见她神色阴郁，低声道：“是关于那些卷轴？”
白瑶把单云拉到面对面的位置，借他的身形遮挡，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一会你跟着他们进去，切莫引起注意，我会从另一个方向潜入以防万一。”
单云从怀中掏出些干粮和药给她，白瑶只接过了一部分。
待二人交换过后重新拉开距离，单云身上的视线明显少了，方才他们的站位单反有点眼力的都看得出二人关系匪浅，那些女修也是清高之人，自然不再自降身价。
一盏茶的工夫过后，人群开始陆续往骊山中进发，道家和兵家这次出动人数最多，理所当然选择阵法较少的路走在前面。盖聂与卫庄选择了卷轴上阵法更多的一条，两家见状派了几个弟子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单云则在最后默默跟着。
两股人方一进去，便被阵法彻底隔断，彼此只能选择各自的道路走下去。
卫庄与盖聂交换了一个眼神，端木蓉赤练运起轻功，四人几息的工夫便甩开了后面的尾巴。
单云见状，将追踪距离拉得更远，根据四人的踪迹默默在后面跟着。
鬼谷一行甩开尾巴后，前方已经迷雾遍布，这时节山中本该清朗，俨然是因为阵法弥漫着浓烈的雾气。
盖聂在前卫庄断后，端木蓉与赤练警戒两翼。没走入雾气，前方一个人影便从雾气中走了出来。
渊虹出鞘拉开距离，盖聂定睛一瞧，竟是从入山时便踪迹全无的白瑶。
白瑶从雾气中走出，看了眼他们四人，右手递给盖聂一束小花。
那花的花瓣几乎透明，花蕊泛着莹莹幽光，绝非凡品。
盖聂不确定面前的白瑶是否是幻象，余光扫过身后众人，从眼神中确认并不只有他看见了白瑶，这才放下渊虹，“从入门至此的路只有两条，白姑娘是如何走到我们前面的？”
一句话的工夫白瑶周身的雾气暴涨，几乎要将她的身影淹没，似乎在故意消磨盖聂的信任，倒是白瑶手中的那束花的幽光异常坚定，在雾气中十分显眼。
白瑶隔着雾气，声音有些朦胧，“幻象只能制造最逼真的梦境，这些雾气便是幻境的媒介。这花是我从藏宝阁拿来的，戴在身上可缓解幻境的干扰。”
盖聂有些犹豫，关于藏宝阁的事他从未听阿瑶提起，但阿瑶行事向来谨慎，虽然那卷轴有些奇怪，但阿瑶特意来此送花，想必不会对他们不利。
念及此，他接过花，分给身后众人。
端木蓉接过闻了闻，这花在医家没有记载，但气味确实醒神得很，朝着盖聂微微点了点头。
端木蓉和赤练内力上本就较盖聂卫庄这种高手差一大截，内功又不比鬼谷吐纳术有缓解毒气的效果，纷纷接过戴在腰间。
盖聂将花别在剑鞘上，见卫庄毫无动作，当着赤练端木蓉的面不好说太多，只道：“既然是抵御幻境的，想必没有坏处。”
卫庄现在清楚了一件事，白瑶就是墨妨这件事目前知情的、或是有所觉察的只有他一人。如果表现得太明显，反倒可能打草惊蛇，便也随手将花别在剑鞘上。
盖聂回身的工夫，却在雾气中寻不到白瑶的身影了，只有模糊的声音从雾气更深处传来，“没有花的人很难走出迷阵，一定要守住”
后面的声音淹没在雾气中，听起来应该是让他们守好各自的花。白瑶的突然离开，想必也是因为某种原因无法停留在此。
四人继续往里走，雾气越来越浓，盖聂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寒意，方才阿瑶身处雾气之中，他很确定她身上并没有抵御幻境的花，也就是说阿瑶在这样的雾气中，竟能来去自如。
他忽然觉得方才的白瑶有一丝陌生，他看向剑鞘上散发着幽幽光晕的无名花，继续按着卷轴所指，一行人向更深处走去。
另一边，白瑶一路运着生莲步，很快就到了禁地门前。
山中幻雾是给外来人的考验，也是阴阳家最强的护山幻境。卷轴上的内容和她记忆力阴阳家的防卫几乎一致，有些地方甚至更详细。看来东皇原本就没有在卷轴上使诈，而是就凭着护山幻境，让外来者迷失其中。
她扯下衣角的布条简单包扎了下被藏宝阁机关刺伤的左肩，左掌握着的一个锦囊被肩上滴下的鲜血浸染，隔着锦缎开始散发幽幽的光。
星魂带她去过藏宝阁，原以为这次也能如法炮制，不料阴阳家竟换了守护藏宝阁的禁制。
血已经止住，白瑶掐了个诀，隔空燃起一团火焰，随手将手里的锦囊丢进去。
锦囊外层的锦缎瞬间化为灰烬，里面是一团跟递给盖聂的一模一样的花，但样子要更稚嫩，仿佛刚刚滋养发芽。
随着火焰灼烧，幼花很快也化为灰烬。
这是阴阳家破解幻雾的特殊花种，除了常年有弟子专门培养的几朵，剩下的就是一包花种。
在墨家，白瑶跟盗跖相处之余也学了他贼不走空、囤货居奇的癖好，阴阳家多年保存的那一点点现在全被她偷了，以后见着阴阳家可得躲远些。
她休整好了便走进禁地，身后两人高的青铜门随之紧闭。眼前忽然一片漆黑，而后左右两侧噗噗地一路亮起幽蓝的火光，仿佛鬼火一般一路延伸到雾气弥漫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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