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养虎
齐俦被吓得醒了酒。
李骋沉声向皇帝告罪,齐俦后退着摆手,“将军已经提醒过,是朕不小心。老虎关在笼子里,也不曾伤到朕,无妨无妨……”但哆嗦的双腿与惨白的脸色出卖了他的惊恐。
老虎卧在笼子里,皮毛油光水滑,看来就是伙食很好的。半眯着眼休息,任凭外头吵成什么样子,都不出一声。
撇开体型不看,确实是只乖巧的猫咪。
但齐俦是绝不肯要的。
齐俦道:“听闻李太嫔未进宫时,就是不让须眉的将门虎女,这老虎,还是送去给太嫔病中解闷吧。”
李骋先是扫了一眼宋韫这边,然后谢恩。
看热闹的宋韫突然回过神来,李大将军这招,为的震慑自己吧?有这样的父亲在,连老虎都能驯成温顺的小猫咪,谁还敢欺负他女儿?
因为这一场闹剧,宴会戛然而止,宋韫没能找到和李将军单独说话的机会。
铁牛对今晚的见闻异常感兴趣,缠着宋韫问明天能不能去李太嫔那逗逗小猫咪。
宋韫当然是答应,又好奇:“你一点也不害怕吗?”
铁牛笑眯了眼,摇头:“小猫咪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食量大一点,体型大一点,我自己也是这样啊。喂饱就没事了。阿韫你记不记得刚才,它躺在笼子里,肚子胀鼓鼓粉□□白的,肯定是刚吃了几十斤肉,才不想搭理这些人呢……那只小猫咪可比阿韫你养的这只乖多了。”
齐胤瞥了铁牛一眼。
铁牛兴高采烈地分析了长篇大论,宛如专业驯养老虎的。
宋韫问:“你隐约记得以前养过小猫,不会就是这种小猫吧?”
铁牛哈哈大笑:“要是能养老虎,那可太好了!”
两人玩笑一阵,准备就寝。
宋韫回想铁牛所说,老虎吃饱了就只是翻着肚皮消食的小猫咪,确实没什么可怕的。
但人就不一样了,宋韫想起宴会上李骋看自己的眼神,黝黑探寻的目光,深不见底,仿佛能把人整个吞进去……又是一个得罪不起的人。
次日,宋韫前往李梦弦处,宫女禀报李大将军此时也在。
这倒是正好了。
宋韫踏入正殿时,父女两不知在说什么,李梦弦还在“病中”,不时咳嗽两声,一见有人,快步迎上来,忘了和宋韫见礼,倒先拉上了铁牛的手,“你来啦!”
铁牛虽然素日和她相处甚好,私下也不太顾忌身份,不知道她这些日子憔悴是因为裴季狸暗中下药,担心得很,可现在是当着这么多人,铁牛有些扭捏了,稍稍退开,“见过太嫔娘娘。见过大将军。”
李骋对铁牛点了点头。
“这么见外做什么。”李梦弦扁了扁嘴,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小脸看起来可怜巴巴,她对宋韫行了个不太规范的礼,“嫔妾见过太后娘娘,娘娘请坐。”
宋韫说不必坐了,昨夜灯光不明,没太看清老虎,想请太嫔再引他去看看。
说到老虎,李梦弦可就来劲了,挽着铁牛手在前头带路,“好久不见,阿福都瘦了!毛色都不鲜亮了。以前健壮的时候才好看呢!”
“阿福?这名字真好听,我喜欢。”铁牛笑呵呵低声说。
李梦弦住在芦笳宫,地方不算大,收了老虎之后,不愿意继续把它关在笼子里,连夜让人用假山围了一片空地出来。喂食的时候,人站在假山顶上往下扔生肉,老虎便扑跳起来精准接住。
众人站在假山顶上,两个姑娘在那喂食喂得起劲,宋韫紧紧抱着猫,怕一不小心手滑给老虎喂了猫肉。
齐胤更是牢牢抱住宋韫胳膊,生怕再归西一次。
宋韫看了一会便退下来,在凉亭里歇息,李骋也进亭来沉默地坐着喝茶。
宋韫对李骋道:“将军在外辛苦,不知回到京城可还适应?”
李骋抬头看了一眼女儿所在位置,“小女仰赖陛下照管,臣在外不觉得辛苦。如今回来,亦觉良好。”
态度不卑不亢,话里话外没留什么明显的空子可以钻,宋韫浅啜了一口茶,还没找到下一个话头,李骋先开口了:“太后娘娘母家是阑州许家?”
宋韫手腕一顿,直视李骋,“哀家是庶出。”
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询问宋韫母家了。
宋家嫡系在京城多年,主母许泽兰只育有一子,难道不是为人熟知的事?
宋韫骤然飞上枝头变凤凰,摇身一变从“庶女”成了太后,外人免不了议论,饶是宫里都是熬了多年的人精,也被他听到几句口舌。
李将军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发问,想让自己难堪?
对方神色刚毅,宋韫从他目光中分辨不出来。
对方听到宋韫的回答后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宋韫眉心,突然提到:“娘娘和太傅之女长得有几分相像。不对——”
李骋快速地摇头,“是她与娘娘相像。”
太傅之女,也就是苏明珠已死的亲姐了。
宋韫没见过她,到底两人有多像,难以想象。
话头越起越乱,那边喂食已经快结束,宋韫没有功夫再耽搁了,他急声对李骋道:“将军爱女之切,哀家能够体会。宫中旧人只剩哀家和梦弦两人,相互帮衬是最好的了。哀家视梦弦为妹妹,如今梦弦养病留宫,只是权宜之计,往后哀家会设法让梦弦在宫中无忧无虑地永住,将军放心。”
李骋盯着他沉默良久,宋韫心里直打鼓。
他再开口时说:“本来进京前,臣确实担心小女,她为人心思单纯不谙世事,没了先帝庇佑,在宫中生存艰难。但见到娘娘,臣很放心。”
宋韫心里一喜,挼着猫头。
有将军这句话就好了,他看起来不是会口是心非之人。
李骋望着相互扶持着从假山上往下走的两个姑娘,沉声道:“娘娘可知,臣女儿的闺名从何而来?”
宋韫摇头,做出猜测:“或许是将军或者尊夫人爱好琴乐?”
李骋摇头:“臣是粗人,不通音律。臣原本有两个女儿。长女十二岁时失散,不知生死,次女年纪尚小便托付给陛下。臣识字不多,最喜欢两首军旅词: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1】小女名叫梦弦,长女……”
宋韫念着这两段词句,越想越觉得似曾相识,李骋突然道:“敢问娘娘,身旁的侍女从何处来,是何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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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将军出宫之前,告诉宋韫,长女走失之前,他时常对女儿们吟诵两首词,逐字逐句讲解。
铁马冰河绘边疆苦旅之景,八百里是牛的代称。
宋韫将铁牛的来历与名字如实告诉李骋,李骋盯着他许久,抱拳行了个军礼,“娘娘心地善良,有父辈之风,臣心中有数了。”说罢便离宫。
望着李骋厚实如山的背影,宋韫听见齐胤咋舌道:“太后还真是上天保佑。朕七年前费了好大功夫才让李将军从康国回来,太后随随便便就捡到人家的千金,赚了好大个恩情。”
早在听见李骋说把女儿托付给陛下时,宋韫就知道了,李骋也是齐胤的人。之前齐胤这死鬼却丝毫不肯透露,白白让他担心许久。
余光里是铁牛欢快的身形,宋韫抿了抿唇,低声道:“说得像我故意拐了人捏在手里似的。我哪比得过陛下好手段。”
齐胤:“难道朕是拐带少女?天大的冤枉,朕收留他父女都是为了大晏,半点私心也没有,朕私心里只要太后。”
“少说废话。你刚才说,李将军原先在康国?那你也敢委以重任?”
“太后这是为朕与你的江山考虑吗?还是单纯担心朕的安危?朕希望是后者。”
齐胤腆着脸发笑,宋韫没搭理他。
铁牛捏着一柄长鞭跑过来,“阿韫你瞧!梦弦送我的,我拿着就觉得特别顺手,要是我学会了武,就更能保护阿韫了!”
宋韫眉头皱着,如果铁牛真的是靖边大将军的长女,绝没有再给他做丫鬟的道理。
朝夕相处了七年,要把铁牛送走,宋韫是真的舍不得。
但铁牛已经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是时候回到属于自己的生活,和家人团聚了。
宋韫道:“往后可以多往李太嫔那里走动走动,练好了功夫,说不定以后嫁一位将军,也算志趣相投了。”
铁牛红了脸,“好端端的,说这个干什么……阿韫,我看你守寡的日子这么自在,我才不想成亲呢。梦弦也跟我说,让我练好了武,在你身边护着你呢。”
怀里的猫抖了抖耳朵,扭着身子不安分,宋韫抱不住干脆把齐胤扔在地上,对铁牛的话深感疑惑。
“李太嫔真的这么跟你说?”
铁牛很认真地点头:“当然啦。谁看不出来,我可是太后身边的一把手,怎么能去别的地方。阿韫,别总想着把我嫁出去,男人有什么好的……”
铁牛凑近宋韫耳朵,低声说,“就连皇帝也不过那样。先帝不行又爱祸害人,如今这位瞧阿韫你漂亮,连身份也不顾,看着你两眼发直魂儿都快飞了,都是些什么玩意……”
不愧是将门虎女。
宋韫内心相当认同铁牛这一番话,但瞧着四爪不想沾地,扒着他衣角,炸着毛往上爬的先帝,还是留了个面子。
“先帝还是很不错的。”
某猫尾巴摇得快飞起来。
回到慈宁宫,宋韫深夜想,李梦弦说的话,是否是她父亲的意思?
铁牛和她平日就很亲厚,今日尤其亲近,应该是知道是亲姐妹没错了。
七年前,铁牛十二岁,李梦弦八岁,相貌变化肯定是极大的,彼此记不得了,否则前一段时间早就姐妹相认了。今日李骋认出铁牛,没有当场认亲,是否意味着,他不想即刻让已经十九岁的铁牛回到李家?
是否当年铁牛的走失还有隐情?
宋韫想不出合理的解释,便问齐胤:“李将军原本是康国人?”
齐胤装睡,宋韫拽着尾巴把他倒提起来。还不睁眼。
宋韫把他放下,拍了拍屁股,闭着眼的肥猫不由自主地拱起屁股贴近掌心。
“还装?”宋韫收手。
“别停啊——”齐猫猫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宋韫继续拍打猫臀,听见齐胤说:“不是。”
“那晏国人怎会流落康国?”
“也不是晏国人。”
既不是康国人,又不是晏国人。
两国疆域往南,是汪洋,只有据守群岛的海盗活跃。往北是游牧的部族。虽然李骋身量高大,但看他面相,应该不是游牧民。一脸正气,更不可能是匪徒。
齐胤一扭头,下巴垫在了他胳膊上,“太后读书极多,怎么没读过史书?晏康二国东西对峙之前,是前靖朝的天下。”
宋韫心头一震,“李骋是前朝遗民?!你竟敢让他做将军镇守边陲!”
齐胤翻了个身,肚皮朝天地躺着,“大惊小怪做什么?李将军出生时,前朝已灭亡,与其担心他手握兵权复国,不如担心他自立为王。用人便有险,捏着其软肋才能稍稍安心,朕不是已经捏了一个,现在又送上门一个?还怕什么。”
宋韫看着猫猫咧嘴的表情,心头生寒。
李将军是前朝遗民,而宋韫捡到铁牛,齐胤面上嬉笑,心里真的会相信是“碰巧”吗?
不能问,问不出真话,反而显得自己心虚。
“铁牛是我姐妹,你不能伤她。”宋韫严肃道。
齐胤:“啧啧,姐妹比夫君还重要啊。太后就这样防备朕?这话可真让人伤心。”
宋韫皱眉抿唇:“我是认真的。”
齐胤哼了一声,背过去不看宋韫,“李梦弦在宫里这么多年,朕可有伤她分毫?那胖丫头,连老虎都敢养,一脚就能踩死朕,朕能把她怎么样?朕敢把她怎样?”
说着不敢,宋韫脸都快被摇来扫去的尾巴抽红了,宋韫擒住猫尾,躺下后把猫拖到老地方,给他盘成一饼睡好。
“陛下仁厚,当然不会伤及无辜。方才算我态度不好了,现在就给陛下赔罪。”宋韫拍了拍毛茸茸的猫屁股。
齐猫猫又哼了声,“什么叫算?”
“是臣妾态度不好,陛下恕罪。”宋韫屈起手指勾了勾齐猫猫下巴,语调轻柔,“既然陛下说过夫妻一体,陛下是臣妾家人,铁牛也是臣妾家人,难道陛下不会看在臣妾面子上,厚待铁牛?”
齐胤周身暖呼呼的,在宋韫肌肤细腻的脖子上蹭来蹭去。
“太后总算说了两句中听的话。”
还不是跟你学的。宋韫的脸在暗夜里红了大半,“陛下答应了?”
齐胤抱着胳膊又开始装睡,还假模假样地打了两声呼噜。
宋韫堵住猫鼻,“陛下!你答应了永远善待我的家人对不对?!我父母,弟弟,还有铁牛,你永远不会伤害他们对不对?!”
“喵喵喵!”齐胤喘不过气,憋出一串猫叫。
每次想逃避问题就学猫叫,真把自己当猫了。
不懂他乱喵了一堆什么的宋韫打算按自己心意理解,笑弯了眉眼道,“那臣妾就谢主隆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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