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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天雷


屈饶和裴龙斩走了,宋韫和焉云深从门后出来。

        宋韫还觉得脸热心慌,偷听这种事本来已经很难为情,何况还是和太傅一起。好在夜色浓黑,太傅又目不斜视,才不那么尴尬。

        宋韫走在回州牧府的路上,想了很久,才开口道:“虽然没听清裴龙斩最后是否答应帮屈饶杀人,但毕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太傅,你也曾亲往许家吊唁过,应当也是有交情的。许贞明日就要成婚,太傅救救他吧。”

        焉云深道:“你家的亲戚,若是想救,自己想办法。”

        宋韫将那个装着毒药的锦囊揣进衣袖,“我身份不便,怕贸然出头给太傅添麻烦。就算不看许家的情面。太傅是大晏众臣之首,德高望重。阑州境内有人蓄意行凶伤人,本来也该太傅管。再者,裴龙斩提到什么少主,什么药王谷,来者不善,更应该彻查清楚避免生乱。事关重大,还是太傅出面更好。”

        焉云深听罢轻笑一声:“裴家,药王谷……你倒是置身事外,事情都交给我来办。从前也是这样使唤裴季狸的?”

        打惯了哑谜,焉云深骤然把宋韫和裴季狸同盟的事提到明面上来,宋韫有点没反应过来,怔了怔才答:“他是忠于大晏的。我更是。”

        焉云深摆手:“不必解释。先帝驾崩,就算当今皇帝难当大任,也由不得裴欢放肆。只要我在,不会让他乱了晏国江山。我不管你们如何算计,你在其中到底是何地位,你记住一点:裴欢凉薄狠厉,与之共事无异于与虎谋皮。先帝在世时,或许还镇得住他,先帝一去,他不免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他对你利用,阙州之后又舍弃,皇宫并非你可久留之地。无论他对你许了何种承诺,都不可靠。趁早脱身,才是正道。”

        太傅说的在理。裴季狸的心狠手辣,宋韫已经见识过,心底也从未完全信任过他。

        但宋韫还是不能听太傅的劝,不能从皇宫脱身。

        齐胤终究要回到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高处不胜寒,他想宋韫陪着他,宋韫想陪着他。

        要达成所愿,太傅的态度很重要。

        宋韫抿了抿唇,试探着问:“太傅怎样看待那两人?”

        焉云深扫宋韫一眼:“屈饶和裴龙斩?”

        宋韫点头,“我看,虽不般配,但裴龙斩对屈饶言行都是发自真心。”

        焉云深笑:“真是很真,源自无知且刚愎罢了。那莽汉倒是有一桩还可称赞,舍得。”

        “舍得?”

        “为了报答,命都不要。这不是舍得?”焉云深喟然道,“人生于世,放不下的事太多。两个人在一处,若彼此是最舍不得的,那还好。若有旁的越过对方,两相权衡,要断情舍爱,佳偶也成了怨侣。”

        话里的意思不好,像不吉的谶言。宋韫听得心头一沉,同时焉云深点名道:“宋韫。据我所知,你入宫那夜是第一次见先帝。可近来但凡是提到先帝,你都眼中含笑。我不明白,一夜之间怎会生出许多情感。兴许是我看错,但愿是我看错。”

        宋韫低头,不敢和太傅对视。太傅目光毒辣,看得太透。

        焉云深继续道:“先帝已去,万事成空。若你与裴季狸同盟是因利而聚,趁早散了;若是为情……死人不值得守。皇室血脉与众不同,倒不是说他们天生高人一等,权位争夺远比你想象得残酷,他们的情感与真心早已被至亲的血洗净了。天地之大,众生之多,谁都可以爱,但皇族爱不得,不会有善果。”

        皇室斗争当然是残酷的,聪明人都该敬而远之,可皇室里还有齐胤啊。

        宋韫急声道:“怎可一概而论!若历经险恶就一定会泯灭善心,天下哪还有好人?皇室之人就一定是冷血无情的吗?”

        焉云深想了片刻,意味深长地看着宋韫,缓声道:“也有。可惜情深不寿。就算两心相许情真意切,于你而言,身在皇家还有一桩事躲避不开。寻常人家尚且轻易过不去,何况皇室。你难道没想过?还是当局者迷?”

        太傅目光落在宋韫平坦的腹部。宋韫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对此无话可接,只能保持着沉默。

        “你要走的路和天下所有人的不同。就拿刚才两人举例,若是日后因缘际会,裴龙斩和屈饶真能缔结姻缘,回到那药王谷中。他们面对的波折,最多不过是裴家后继无人。只要两人彼此没有怨怼,就可携手一生,旁人又能奈之如何?可你呢——”

        不知不觉走了许多路,州牧府的小门已经就在眼前了。

        焉云深目光锐利地看着宋韫:“无论是从前的先帝,或是皇室里的其他人,哪一个不想要自己的子嗣?哪能没有自己的子嗣?退一万步,假设你能生育,难道你甘心与他人分享爱人,做那只拥有初一十五的正宫?”

        今夜太傅说了许多话,句句戳中要害。宋韫心口像被重重擂了一拳,张口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推开门进去,齐胤坐在地上摇着尾巴守着门口,一闻到宋韫的味道就站起来往前扑,没两步又停下在原地转着圈撒娇,“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跟老狐狸有什么可聊啊,还不带我!”

        宋韫心里揣着事,没有如往常一样搂着齐胤安慰,也没有揉他的狗头。齐小狗为此又哼唧了许久。

        太傅走了。宋韫把今日所见,包括无为和太傅从前就认识,还有屈饶和裴龙斩的纠葛都告诉了齐胤,最后还把袖中的锦囊放到齐胤面前。

        齐胤嗅了药丸味道,然后偏着头想了很久,问:“韫韫确定听见的是药王谷?”

        宋韫点头:“难道你也知道关于这个地方的事?”

        齐胤道:“听说而已。父皇临终前告诉我一些,但说的不是很明白。不过有一点应该是可以确定的,韫韫你猜得不错,药王谷和裴季狸是同一个裴。”

        “早在前靖谢家时,药王谷谷主就有神医之名,据说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但始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即使是皇家重金相请,也只能亲自上门就医。且在那之后,再也探寻不着,遑论招之入宫做御医。

        后来战起,齐徐两家瓜分靖朝。裴驸马的祖先应乱而出,做了晏国臣子,因此也被药王谷除名。

        几十年过去,药王谷一直销声匿迹,没想到在阑州能遇见药王谷的人。循着裴龙斩的踪迹,一定能找到药王谷所在!传言没有药王谷治不好的顽疾……太好了……”

        齐胤神情欢喜,宋韫却兴致不高。

        原来裴家的来历是这样,难怪御医出身的裴驸马能娶武宗最疼爱的妹妹唤云公主为妻。

        从齐胤语气可以听出,多年来,晏国皇室并未放弃对药王谷嫡传的寻访。可这么久以来,齐胤却从没对宋韫提过。

        若不是宋韫碰巧遇到裴龙斩,知道药王谷,是不是一辈子齐胤都不会主动对他说?齐胤到底还有多少事没有和自己分享?

        齐胤看出宋韫情绪低落,把下巴送进他手心,“是不是老狐狸又欺负韫韫了?我去咬他两口,给韫韫解气。”

        宋韫恹恹的,挼两把狗头:“没有,太傅待我很好。”

        齐胤仰头,眼盲小狗目光茫然,他想了一会:“那就是我惹韫韫生气了?不知道是哪错了,但一定是我错了。我先咬自己两口给韫韫赔罪。”

        说着跳到一边,追着自己尾巴咬,样子实在滑稽。

        要是平时,宋韫早就笑得直不起腰来了。可现在,宋韫笑不出来,反而觉得心口更加沉重。

        齐小猫和齐小狗,都很会逗人开心,嘴里有说不完的甜言蜜语。

        但宋韫真真实实接触过的齐胤,只是那夜,上一刻还言笑晏晏,下一刻就把自己嘴唇咬得鲜血淋漓的皇帝。

        现在什么都好,可若是齐胤变回人形复位了呢?

        宋韫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好像从没有详细问过齐胤计划怎样复位,以及复位后的安排。

        日子就在齐胤的逗乐和接连不断的波折中糊里糊涂度过了。宋韫的自以为是,经齐胤甜言蜜语验证,成为他心里坚定不移的信条。

        突然经太傅提醒,宋韫惊觉,会不会其实是自己当局者迷呢?未来真的会如自己理想的那样吗?

        犹豫了许久,宋韫终于决定开口问,突然明亮的闪电将夜幕划出一道天堑,照得室内都白昼似的。接着便是山崩地裂似的响雷。

        宋韫的话被突然的动静抵回去,他没敢开窗看,雷声之大像是就在近旁落地炸开似的。

        真是古怪,都快到十月了,怎么还会打雷?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雷声渐弱下起雨来,罗敷过来叩响了宋韫卧室的门。

        宋韫开门把人让了进来。

        罗敷确认宋韫无事后道:“本来九月打雷就是怪事,我方才看了,电闪雷鸣还都往一处去。这样动静,今夜全城怕是都要无眠。”

        宋韫刚才是觉得闪电都在一个方向,但没打开窗看清,问:“可知雷电具体集中在了哪里?有没有百姓伤亡?”

        罗敷摇头:“我对阑州不熟,只是看见东方明亮。”

        罗敷住在宋韫旁边,过来看一眼说了几句话便又回去了。

        人走后,齐胤道:“此女遇事沉着得过分了,恐怕来历不止明面上那样简单。”

        宋韫也觉得罗敷是个奇女子。

        在海贼那里淡然镇定,将生死置之度外。遇见雷电更是丝毫不觉害怕。最近身边来历不明的人也太多了些,宋韫心里不安,但愿是自己多虑了。

        明日便是许家婚宴,虽是观礼免不了会有许多繁文缛节,要养足精神应对。宋韫和齐胤正要歇下,屈茂过来了。

        屈茂先是问了宋韫是否被刚才的雷电惊吓,确认无碍后告罪说因为无为观那边显了异象,他怕是上天指示,不敢轻视,先去道观里看了,才折回来。怠慢之处,请太后恕罪。

        宋韫问:“刚才雷电集于一处,是落在了无为观?”

        屈茂:“娘娘明鉴!”

        “可有人伤亡?”

        屈茂“欸”了一声,连连摆手:“怎么能说是伤亡!大师道行高深,已通天人之境。此次天威大降,就是大师渡劫飞升的排场——当然,也是沾了太后在此的福气,才得此仙缘——观内众人皆安,大师飞升之前留下真言,预言自己即将飞升,还称雷电过后观内泥土得上天赐福,分发给百姓可保秋冬作物丰收。等明日,下官便要着手分派土壤了,暂定每家每人二两红土,多了怕不够分……”

        宋韫听得云里雾里,叫停:“你的意思是说,无为道人让天雷劈死了?”

        屈茂连声说罪过:“哪里是死!大师那是飞升得道了!”

        宋韫让屈茂详细说来。

        屈茂说,大师日常在高台打坐是不许闲杂人等在旁的。今夜大师算准了天雷下降,提前给童子留下书信安排往后观内事务,以及给百姓分发观内土壤赐福。

        童子在大师打坐的院外守夜,半夜睡得正香听见雷声,一抬头天空亮如白昼,高台上打坐的大师耀眼的强光后凭空消失了。

        童子当时不敢靠近,待雷声息了上前,高台上果然是什么都没有了。

        屈茂感叹:“早预料大师会得道飞升!不成想渡劫竟是这样早!大功德!大功德啊!”

        渡不渡劫的先不说,若真是被雷劈中,那还指望能剩下什么?

        从屈茂的描述里,宋韫知道,天雷击中的精准位置是他先前在无为观看到的铜质高台。

        奇怪的是,屈茂竟然能预知九月打雷,还提前交代身后事。

        宋韫和齐胤讨论许久,都不能理解。正要睡下,屈茂又折回来了,说许家刚刚派人来报,明日的婚宴怕是办不成了。

        宋韫皱眉,难道裴龙斩已经下手了?

        “许贞也让雷劈死了?”

        “那倒不是。”屈茂神情为难,斟酌再三,道,“可怜许公子夜里遭了歹人毒手,伤及要害,传宗接代是不能了。到底是娘娘亲戚,娘娘此次回宫,或许可以带上他,留在宫中谋个高就,也是一番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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