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心动
齐俦的旨意一经发布,果然掀起轩然大波,朝臣们纷纷进言反对。但向来怯懦怕事的齐俦此次态度却异常强硬:春闱必须提前,公主也必须嫁出去。
太傅率领百官抗争了几日,无果,眼看着几个不大不小的官吏因办事不力而革职,两国也交换了国书。事态已无可挽回,大臣们只能着手筹备春闱事宜,后宫里也开始操办公主嫁去康国的嫁妆。
皇后经不起再动气了,闭门卧床静养。中宫不理事,后宫权力在齐俦授意下就要落到柔妃手里,宋韫站出来,说自己身体康健还管得动后宫,据理力争把凤印牢牢握在手里。齐俦虽不悦,但被一个“孝”字压着,到底找不出理由反对。公主婚事便由宋韫一手操办。
新城公主哪肯嫁给徐霁,旨意下发当天便来慈宁宫哀求宋韫。
从前娇俏明媚的姑娘,穿得一身素净,哭得梨花带雨,看着实在可怜。
但宋韫除了劝她痛哭伤身还是随遇而安也没有别的安慰的话了。
齐微红着眼睛哭诉:“太后,你怎么能不管我!你可是太后啊!只要你不答应,我哥就不敢把我嫁去康国!你可是怀着先帝嫡子啊,这晏国天下不都是你说了算吗!我哥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废了他都不为过!”
先前宋韫已经和齐胤商量好了,偷龙转凤,到时候用洛岱代替齐微,不会真让她嫁过去,知道这事的人越少越好。只有齐微自己都以为真要去和亲,外头的人才不会有所怀疑。
因此,无论齐微再怎么哀求,宋韫只能说,皇命不可违,事已至此不要徒增伤感,更不要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齐俦到底还是晏国至高无上的皇帝。
齐微见宋韫实在不为所动,也不再哀求了,擦干眼泪站起来,看着宋韫冷笑:“是啊,我哥是皇帝,你敢这样欺辱我……我就不该来求你,让你白白看一场笑话!你巴不得我走呢!我走了你就好和——”
齐胤“汪”的一声及时打断齐微的控诉。
齐微很怕这条瞎眼的黑狗,被吼了两声,越发觉得委屈,扔下狠话:“别得意!我会记着你今日是怎么对我的!等我当了康国皇后,绝不会放过你!”说完抹着眼泪跺脚走了。
宋韫对齐胤无奈道:“分明是她哥乱点鸳鸯谱,倒怪在了我头上。我哪里折辱她了?她嫁去康国,怎么就是遂了我的意?白白让我多出许多事,倒像是我占了便宜似的。”
齐胤心想自家韫韫别的地方聪慧至极,在情感之事上实在是迟钝。不过这样也好,省了许多麻烦。
“齐微慌不择言,韫韫别和她一般见识。对了,那件事,韫韫跟岳母说了吗?”齐胤另起话头问。
宋韫点头:“说了。阿翊不是第一次为我做面具了,熟门熟路,母亲自然是答应的。”
齐胤:“那就好。既然要用洛岱替换齐微,身形上有些出入,还可以说是冬季穿衣厚重。脸上装扮一定要精细,不能让齐俦看出破绽。思来想去,只有韫韫的兄弟能做到了。”
“阿翊是有这个本事的。不过,制作面具之前先要仔细观察面容,才能做得贴合拟真。裴季狸能把阿翊带进公主府吗?”
“往别的地方塞一个人或许会显得突兀,但公主府原本就有眼线,用宋翊把人换下来就好了。等做好面具,就把宋翊送回阙州暂避风头——沈玠要进京备考了。要是他和宋翊碰面,彼此聊上几句,话不对头,韫韫的身份就瞒不住了。”说到沈玠,齐胤眉毛一皱,语气中酸溜溜的,“我可是听说,他动身之前给承恩公府送了信,要来拜访。岳父又大方得很,直接让他和陈直筠备考期间都住进家里。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上回,岳父还说把骨头扔在地上给我吃呢。”
“说说而已,也没真让你在地上吃啊。”宋韫失笑,“不吃没肉的骨头,倒有许多醋要吃。我和沈玠不过是君子之交,同场考过试的交情,他怎么能和你比。倒是陈直筠……”
宋韫故作严肃,审问齐胤:“你不是说,男人才好吗?所以你不喜欢苏风举那样的才女,也不喜欢李梦弦那样活泼的姑娘。要容留罪臣之后,法子多得是,一定要把他收在后宫?你喜欢他?”
本来一闪而过的戏谑想法,真说出口,宋韫自己都怀疑了,眯着眼盯住齐胤。要是他神情稍有异常,宋韫便能当场把狗头拧下来。
“怎么可能!”齐小狗头皮发紧,同时又有点小得意,摇着尾巴道,“真是天可怜见,我吃了那么多回醋,终于也轮到韫韫了。但确实也是冤枉我了。我可是洁身自好,十足十全新未开张的童男子呢!韫韫不信?等我变回人当场就试试……韫韫你喜欢……还是……索性都试试……好不好?”
又开始油嘴滑舌了,宋韫自动过滤齐胤那些让人脸红耳热的话,被缠得没法了,才挼着狗脸点头:“好啦好啦,我当然相信,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齐胤哼哼唧唧地往宋韫怀里蹭,“肯定不会骗韫韫的,我对韫韫一见钟情,身心相托……说好了假一赔十呢……”
裴季狸把宋翊送进公主府做了几天花匠。
凭借宋翊的本事,即使是远远看公主几眼,也足够做出一系列面具了。
裴季狸没有告诉他,做这些面具到底有何用。但宋翊只是不爱读书又不傻,晏国上下都在传,公主要嫁到康国做皇后,这样关头,面具的用途不言而喻,是谁的授意也很明显。
“哼,对旁人的事倒是尤其上心,惟恐不周到。自己却过得糊里糊涂。真是个蠢蛋!”出京去阙州的路上,宋翊坐在马车里忍不住低声抱怨。
裴季狸便服与之同乘,本来送人出城这样的小事是不用他亲自出马的。早已安排了若干得力的暗卫日夜保护,宋翊一路会非常安全。但毕竟宋韫只有这一个弟弟,裴季狸还是百忙之中抽空来送。
好在这个弟弟虽不聪明,说话也不爱过脑子,但心里多少记挂着他的“姐姐”,不是个白眼狼。
裴季狸听力好,宋翊自以为声音极低的话清清楚楚落在他耳朵里,他闭目养神,不经意问道:“宋韫是在阙州长大的,你一直在京城?”
宋翊怔了怔,显然是没想到冷漠寡言的裴太监会主动和他说话。上次端午节画符,裴季狸冷着一张脸像是别人欠了他千八百似的。
“宋韫就该在阙州待一辈子……秋闱我回去过……秋闱我还是阙州第一呢。”宋翊回答道。
裴季狸闻言嗤笑一声:“真好本事。”
宋翊不懂裴季狸为什么要笑。这位少爷十几年从没用心在科举上,至今还不知道考试要查验体征,也不知道宋韫替考的事情在焉云深裴季狸那里根本早就不是秘密了,更不知道长姐其实是长兄。但他直觉不能和裴季狸再聊下去了,说不准什么地方说错就被捏住把柄了——
宋翊掀开马车侧帘,已经出了京城城门了,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都怪宋韫,发什么烂好心,连累一家过年都不能团圆。
大着个肚子,自己的事情不上心,反而去为不相干的人犯险……
那么大个肚子,大概过年前就要生了吧……宋韫说过面具给小外甥长大用,小外甥长大会像宋韫多一点,还是更像那个短命的先帝姐夫?
裴季狸让宋翊放下帘子,又警告一路都要低调,否则出事就是活该。
宋翊不喜欢他发号施令的语气,但为了安全还是应下,又问:“听说宋韫在闵州的时候,被当成活菩萨。宋韫是怎么作假哄骗了那么多人的?还有海贼……为什么你会让宋韫被海贼劫走?宋韫可是太后,保护不力的罪过你可担待不起……快要生了,要是生了皇子,谁还敢怠慢……”
嘴硬却心切的少年在裴季狸看来幼稚无比,裴季狸懒得回答他别有目的得太过明显的问题,闭目养神时脑子里却不停地闪回片段。
裴卿……从来只有宋韫一个人这样唤他。
一开始只是惶然寻求帮助,一味地示好,并没有什么敬意。后来觉得是同一阵营了,不满和忌惮也都敢表现出来了。说不定,背地里还说过坏话连名带姓骂过呢。
在阙州港口,宋韫失望的目光,裴季狸当时并没有错过,只是觉得无所谓。后来在闵州,刚开始也想斩草除根。
什么时候放下了杀意呢?
大概是他关怀孤儿,率先接种牛痘时。
原来前朝遗孤真是活菩萨。
在宋韫心里,天地广阔众生可贵。裴季狸忽然就觉得为权位杀得你死我活其实像斗鸡走狗一样可悲可怜。
他原先对齐胤不屑,恨铁不成钢,忽然醒悟,齐胤从义无反顾跳海奔向宋韫时,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注定他会得到最珍贵的回应。
其实,齐胤根本用不着紧张忧虑,从一开始,就只有他和宋韫两个人,旁人是无论如何也挤不进去的。
裴季狸微不可闻叹息一声,突然马车急刹,裴季狸睁眼皱眉:“何事?”
还没等车夫回话,先有人掀开车帘往里面闯:“我要进京,我要见宋韫!”
裴季狸掩鼻眉头紧皱,他差点没认出来眼前人——
裴红药周身风尘仆仆,像是几天没洗澡似的,药味和汗味混杂,实在难闻。蓬头垢面的药王谷少主双眼布满血丝,眼下带着乌青,脸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泥灰,哪有从前淡雅从容的模样,简直像个乞丐。
瞬间裴季狸就明白了,恐怕这位也是对宋韫上了心,从药王谷逃出跋山涉水而来,怕是昼夜不停地在赶路吧。
到底为了医道还是为了人,恐怕他自己都不清楚。
齐胤可又有得忙了。
虽然已经和药王谷约好正月十五履行交易,但治病总是宜早不宜迟的,何况现成有了送上门的大夫。
裴季狸思索片刻便决定自己先带裴红药回宫。反正已经出了京城,宋翊有暗卫保护不会有危险。
可他没想到,他前脚刚走,后脚宋翊就遇上了进京赴考的沈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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