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哭灵
傅瑶君的心情已经平复。
她略站了站,回头见只有金年和史榕跟着出来了,又见金年神色异样,似乎想要劝说她什么,便先开口道:
“金年哥,你是爹自小安排给我的人,你知道我是信你的,我也可以相信你,对不对?”
前世她嫁给顾斯年的时候,金年已经被她安排到铺子中了,但没两年他在一个雨夜,失足落水,没了。
如今回忆,郑妈妈在她嫁之前病倒;父亲留下的家丁、护院,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的老掌柜、老账房们,或犯错被发落,或如金年这样死了;再如弄月等大小丫鬟,或死在王府,或被发嫁出去;最后是史爷爷死在了逃跑的路上。
等到她举义旗反了顾斯年的时候,身边除了身体弟弟妹妹,也只剩下佩玉和史小石。
那些忠于父亲的人,那些看着或者跟着她长大的旧人,是被一点点除去的。
今生,她想要他们活着,但又需要他们将对父亲的忠心,转为对自己的忠心,否则自己和傅皋对上的时候,怕是可能后院起火。
好在鹊山的十天埋伏,让她相信至少金年和兆年二人,可用。
所以,她就是要让金年听见傅六的话。
金年听到这等要命的事情,心早就在嗓子眼儿反复蹦跶了。
二老爷的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可是傅家族人的话,能信吗?
他是不是该劝劝大小姐?
可他忽得听见傅瑶君如此问他,微顿之后,碰上了傅瑶君那双澄明清澈的眼睛。
看着他的目光里,带着期待。
金年的心思忽得静了下来。
他比大小姐大几岁,在傅大小姐两岁开蒙,读书学算盘的时候,傅大老爷就让他今后听大小姐差遣。
他的主家,从来不是二老爷,甚至不是大老爷。
想着,金年抛却了杂念,拱手道:“是,大小姐,小的命都是老爷救回来的,老爷让小的跟着大小姐,小的定然赴汤蹈火。”
傅瑶君凄然一笑:“我信你,所以我将他和后院的门户都交给你,家里关着人的事,他今晚说的话,一句都不能漏出去。”
“大小姐放心,漏出一个字,你活剐了小的。”金年咬牙发誓。
傅瑶君摇摇头,语重心长地说:“我们都好好活着,真要死,也不该是咱们。”
才十五岁的小姑娘,说这话的时候,比史榕还老气横秋。
金年更感到自家小姐的负担,不再多言,转身回了地窖。
傅瑶君又看向神色还是那么恹恹的史榕:“史爷爷,他说的话,你信吗?”
史榕拄着拐杖,耷拉着眼皮:“信,但我信不信不要紧,重点是大姑娘怎么信,老头子就怎么信。”
他想了想,又继续说:“大姑娘,我还是再回山上去吧。”
且无论云喜是否留在石水县,只说那嫁祸贼心既起,一次不成,未必没有第二次。
傅瑶君思索一番后点头:“我倒觉得这等伎俩,未必会有第二次,但爷爷说得是,有您看着我安心。鹊山大得很,看牢了之前怀王出事的那一片,也就够了。”
“知道了。”史榕说着,身影已经没入了夜色之中。
傅瑶君又站着等了片刻,才见佩玉和弄月从地窖中出来。
“那两床被子给他留下了。”弄月过来扶着她,也不提信不信的话,只宽慰,“姑娘也别生气,那种浑人,多想一句他说的话,显得咱们傻了似的。”
傅瑶君抿嘴笑了,拉过佩玉的手,轻轻揉着:“你打他做什么?手不疼啊?”
“我听他的话恶心。”佩玉气呼呼地说,“大小姐,石水城就这么大,掘地三尺我也能挖出那云喜来。”
傅瑶君摇摇头:“他未必会留在石水。别人不知道你的本事,他可是傅皋身边的人,怎么敢多停留?况且蛇打七寸,鹊山的根子不除,抓他无用。”
说着,她凑近佩玉的耳边低声问,“你有没有办法去见王爷,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他?”
佩玉狐疑道:“这有什么难的?客栈掌柜和老爷是故交呢,说一声,从后厨就能混进去。”
“不能惊动人,尤其是四象司的人。”傅瑶君摇头道,“否则宁可不说。”
佩玉沉吟片刻:“明白了,姑娘放心,我一准儿把话带到。”
两日后,傅渊邹容夫妻停灵已满四十九天。
送灵入葬的队伍很长,除了傅家众人之外,还有很多得过傅渊好处的人,也都来送最后一程。
傅瑶君跪在墓前,看着新立起的与前世一样的黑色墓碑上,并列着父母的名字。
旁边就是祖父母的坟茔。
父亲生前恨极傅家,死后却还是入葬傅家祖坟。
两世经过,傅瑶君依旧为父亲、为自家不平,却又无可奈何。
唯独这一世多的那把断簪,似可告慰逝者,安抚生者。
傅琪君和傅咏安跪在她身侧,哭得肝肠寸断,傅家除去那些疑心生暗鬼的外,倒是更多人想起傅渊夫妻怜老惜贫,供养子弟读书的事情,也真心地哀痛。
傅瑶君对身后的哭声充耳不闻,她只抱着一双弟妹,在心中向父母诉说着未来的打算。
父母在天之灵,保佑女儿吧。
只在这葬礼尾声,忽听见伴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一声哀音哭道:
“大哥大嫂,是我回来迟了!”
傅瑶君怔住,回头看时,就见身后众人自发分在两边,披麻戴孝的傅皋骑着马,一路哭着,已经到了近前。
如今四十岁的傅皋一身风尘,脸色灰白,须发如她记忆中的那样花白,几乎是滚下马来,手脚并用爬到墓碑前,抱着墓碑嚎啕大哭起来:
“大哥,我的大哥啊!是弟弟回来晚了,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你让弟弟如何自处?如何自处啊!”
哭声哀戚惨淡,边喊着哥哥,边诉说着那些感人肺腑的话。
傅琪君和傅咏安两姐弟不想傅皋会在这时回来,一时止了哭声,看着傅皋以头抢碑的身影发呆,但只听了两句他的哀诉,便再忍不住,哇的两声,哭得伏倒在墓前。
石水县中谁不知道傅家长房两兄弟的关系?谁不知道傅皋在京城做大官,自来稳重自若?谁曾见傅皋竟如此激动?
若说之前也有人议论过傅皋怎么不回来,但此时见他哭得几乎要昏死在兄嫂墓前,早已被感动得,直叹果真兄友弟恭,可惜阴阳两隔。
唯独傅瑶君僵在墓前,眼看着他的惺惺作态,耳听着身后众人的小声议论,内心中终是五味杂陈。
有委屈有悲伤,更有恨意。
全是假的。
她暗中攥紧了拳头,泪水已经彻底模糊了眼前种种,让她再次分不清前世今生。
前世傅皋是在父母下葬后的第七天,才姗姗来迟,彼时也是这样一番唱念做打,最后哭晕在父母墓前,也是引得石水县人人感慨哀叹。
曾经,哪怕在知道了傅皋的种种所为后,傅瑶君依旧觉得当初在父母墓前,傅皋的哭声里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虽权欲熏心,但傅瑶君不愿相信被父亲救活养大的人,会是那等狼心狗肺。
可是傅六没有放成的那把火,让傅瑶君对傅皋存了两辈子的侥幸,彻底沦为笑话。
原来毒计不成,只消一天一夜,傅皋就能从京城赶回来。
无非值与不值,无非什么时机罢了。
傅瑶君的四肢,又开始僵硬了。
恨意至此,她不想看他在父母的墓前,表演什么“兄弟情深”。
玷污了父母的黄泉路。
她用最后一点力气,拿起帕子捂着脸,向前扑倒趴在地上,掩饰着四肢的不便,哀痛道:“爹,你睁开眼睛看看,你的弟弟终于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
傅瑶君是年轻小姑娘,如今要哭起来,声音定是比傅皋这种不惑之年的人,既高且亮太多了,一下子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哭天抢地的傅皋也被她这一声悲哭,震得忘记了该晕倒的打算。
傅瑶君听得周围一片安静,跪伏在地上,声音更是哀哀切切地哭诉:“爹娘怎么舍得抛下女儿就走了?你们走了,二叔父也不在,我们姐弟三个要怎么活下去?”
傅皋听她哭出了这么一句,面上忙做出慈爱的样子,将她扶起来,边落泪边安慰说:
“瑶儿不哭,二叔在这儿,二叔不会不管你们的,瑶儿,二叔回来了,以后就都好了。”
傅瑶君却和没听见似的,眼睛都肿了起来,哭声更大,但即使悲戚,却依旧让字字哭得清楚:
“二叔父怎么才回来?二叔父总不回来,爹,娘,是二叔父不管我们了!”
“二叔父不管我们,家里没有个做主的人,他们为了几个臭钱都来欺负我,看我们家的笑话,二叔父不回来,我觉得自己要活不成了,都想着随父母去了才好。”
“爹把二叔父养大的,为什么二叔父不回来,不管我们了?到底是谁杀了我爹娘?为什么要杀我爹娘?我爹娘从没害过别人,为什么要害我爹娘?为什么!”
她上一世就想问问傅皋,你为什么不回来?你为什么才回来?你为什么,连将你救活养大的亲生哥哥,都能杀死?
就为了从龙之功,锦绣前程吗?
傅瑶君清楚,从她救下叶书白起,就注定无法隐在水下。
因此不如当众借哭灵说出问出,说给有心人听,问给有心人传。
说到傅皋心惊无法演戏,问到傅皋不得不对付她。
对面的傅皋听到最后,脸色果然都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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