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对面
傅家那漫长的车队,头车早已经进城,送人的车如今还跟在后面,慢慢地向城内去。
龙凤胎一路走来很是疲累,此时在车内摇摇晃晃的,人早就倒在乳娘的怀中睡了过去,傅家跟来的家丁仆妇觉得傅瑶君能与王爷交际是不输大老爷的厉害,唯有傅皋瞧着傅瑶君和叶书白的背影,内心又惊又怒。
他久在京城,庙堂之上常常与怀王打交道,在他看来,叶书白对傅瑶君的态度,未免太特殊了。
叶书白是有口皆碑的君子,但做“君子”,是有代价的——酒色财气都不能沾,权欲物欲概不能有,还得讲究个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京中上到皇子贵胄,下到巨贾巨富,打从他十二岁袭爵以来,捧着金银与美女上门想拉拢的人,就多不胜数。
结果六年了,满天下的达官显贵,和怀王最好的,竟然是那已经嫁出去的舜华公主与驸马温栢。
本朝驸马,做官顶天也就是从三品到头了,还做不得实权官儿。
怀王是皇帝纯臣,而纯臣,往往不会被同僚喜欢。
傅皋自己就是清流官儿,不会去巴结王爷,但他内心深处也不喜欢一本正经的叶书白。
可现在他的侄女儿傅瑶君,就这么和叶书白并肩走着。
她是官眷,是富商,更与怀王在查的案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按说该是叶书白恨不能半点儿别沾身的人。
在备州时为案子也罢了,为什么都到了京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还是肯接近傅瑶君?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从傅皋脑海中飘过:尚未娶亲的叶书白,看上傅瑶君了。
念头一起,他后脊背便觉一阵冷风透骨而出。
不能吧?
若是真个让傅瑶君嫁了叶书白,二殿下真的会让他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
身为顾斯年的门下客,傅皋太懂顾斯年对叶书白的妒忌与恨意了。
念头袭来,傅皋也有些顾不得了,从车帘缝隙中窥见傅瑶君走了回来,立刻叫停马车,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问道:“阿瑶,怀王殿下是有关备州案子要问吗?”
他自觉问得光明正大,只是担心而已,但却掩盖不了语气中的颤抖。
傅瑶君走过来,停在他的车旁,笑意乖巧得恰到好处:“二叔父放心,王爷什么也没说。”
傅皋愣了一下,你们说了这么久,却什么都没说?
谁信啊?
他内心更不安了。
总不能是怀王对她说了什么小儿女的私房话吧?
“既然没有说案子的事情,那王爷为何唤你过去?”他的话中连哄带劝,“阿瑶,二叔知道鹊山的事情吓到了你,偏偏连二叔也牵涉其中,你心里必然害怕,但你放心,拼着二叔一命,也会保住你们姐弟平安的。”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还捂着腹部,无声地提醒傅瑶君,他维护傅咏安时受的伤。
傅瑶君依旧笑得极孝顺,再次摇摇头,脸颊却飞过一丝惹人生疑的红晕,扭捏道:“王爷真的什么也没说啊,二叔父,侄女毕竟是个姑娘家,王爷干嘛要和我说案子的事情嘛。”
果然有猫腻儿!傅皋的心沉得更厉害了。
也是,叶书白那副好皮囊,傅瑶君也是好皮囊,年轻男女对面总容易怀春钟情的。
要不怎么说女儿就要管严一些,不让她抛头露面,就不归有是非了。傅皋气得想,他就看不惯傅渊惯养女儿的模样。
但此时都在外面,他口中又不好将话直接挑明,只得意有所指道:“既然不是问案子的事情,王爷为何要与你……阿瑶,他毕竟是个王爷,而你只是个姑娘家。”
他言犹未尽,但还是将“你要知道羞耻”这句话,吞了下去。
偏向来聪明的傅瑶君和听不懂他说什么似的,笑道:“哦,原来二叔父问的,王爷和我说了什么?”
不然呢?傅皋差点儿没缓过气来,眉头都拧了起来。
她在装傻。
她果然还是怀疑自己。
却见傅瑶君已经指向了身后的听云楼,笑道:“王爷只是给我说听云楼是京中最好的饭庄,我也觉得听云楼的名字,好听,好记,地脚选得也好,我很喜欢。”
上一世的你,是不是也坐在那上面,看着他们杀害了我的弟弟妹妹?
那时候你害怕吗?恐惧吗?会不会觉得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
傅瑶君永远不会知道上一世的傅皋会有何等心情,但这一世的傅皋听她说完这话,反而是愣住了。
就这?
他们走了那样一段路,前面有朝廷百官看着,一旁有京城百姓看着,结果就议论了个听云楼?
傅皋已经顾不得责备傅瑶君了,他头脑飞速转着,直觉其中有事。
叶书白与听云楼的那场风波,他是知道的,彼时二殿下就已经怀疑他是要查些什么。
不过那事情折腾到最后,只是放良了教坊司的一批罪人女眷,因此二殿下便放下了。
难道怀王……还是要查听云楼?
怀王独木难支,他们本是不必担忧的,可是想想备州的事情,傅皋觉得傅瑶君和叶书白一起,事情就难说了。
无论如何,他必须断了傅瑶君和怀王的联系,自己之前的那个主意最好。
只是他怕冒然提起会让傅瑶君生疑,便作出个放心的模样,叹道:“唉,王爷不再怀疑咱们家就好,到底是二叔治家不严,才会惹来这一场祸端,还牵累了傅家族人。二叔心中很是不安啊,不知道那些族人在牢中如何了。”
傅瑶君看着他,嘴角笑容褪去,眼神也黯淡了下来,说话间就带了大小姐的脾气,提醒道:“二叔,他们被利益所迷,里通外国,想要放火烧山,差点儿连累了侄女儿。”
傅皋僵了一下。
傅瑶君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也冷了下来,又问他:“二叔父心疼他们锒铛入狱,是觉得侄女儿将他们送官,是错了?”
傅皋被噎得一口气没上来,那本显枯瘦的脸变得更苍白了起来,忙道:“阿瑶忠义之心,二叔怎么会责备你?是二叔想岔了。”
傅瑶君要是把这话说出去,他的官途就真的到此为止了。
傅瑶君欣赏着他慌张的表情,复又笑了出来,淡淡地说:“是啊,二叔与我爹爹是亲兄弟,自然该是一条心,我爹是看不得我受委屈的。”
傅皋脸上的表情,彻底垮了,却不得不挤出个笑来,干瘪道:“呵呵,是的,二叔父在,也一定不会让阿瑶受委屈。”
傅瑶君的笑容终于恢复如初,体贴道:“二叔,入冬天冷,咱们做什么在这里聊天?还是快进城吧。”
傅皋勉强道:“是啊,你走这一路也该冷了,快上车吧。”
傅瑶君看着傅皋的车缓缓前行,只是嘲弄地笑了笑,迈步跟在后面慢慢走着。
傅皋一定知道听云楼的勾当,好得很。
“姑娘,上车吗?”后面跟着的弄月此时放跟了上来,口中柔声说道,还伸手摸了一下她的手炉。
还好,仍暖着。
但她还是接了过来,将一个新的更温热的手炉放在傅瑶君手中。
“不必了。”傅瑶君慢慢走着,抬头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高耸城墙。
前世入京时正是她心力交瘁,痛苦难堪的时候,在傅皋家中待了半年也病了半年,而后就嫁给了顾斯年。
她从没有真正地看过这太平盛世的时候,紫都城的风光。
“我想走着进去。”她笑说,“以前就听人说,京城的城墙又高又厚,我想知道要几步能走过这个城门。”
弄月最善听音,一听便觉得自家小姐心中心事沉重,也能想到定然是与二老爷有关系,正要说话安慰时,一个男子的声音忽得自后响起:
“京城的城门都是九丈九深,大约要走四十五步,但若是姑娘的话,大约要走七十多步。”
声音入耳的瞬间,傅瑶君只觉得一桶冷水从头顶灌进去了,顺着血迅速流遍全身,让她彻底冻在了当场。
“傅瑶君,你怎么能不爱我呢?”
如鬼魅的阴鸷低语,再次在她脑海中回响,让初冬的京郊再次变回了前世那个屠戮刑场。
顾斯年。
傅瑶君的四肢,似乎再次不受控制地僵硬起来。
弄月立刻感到了她的异样,生怕她再发病,立刻急忙扶着她,低声道:“姑娘?小姐,你怎么了?”
从小到大照顾自己的少女的声音,将傅瑶君从前世的血腥拉回到了现实。
是的,如今她站在紫都城门之下。
一切未始之初。
傅瑶君的手指动了动,才发现自己的四肢并没有僵硬。
原来,她没有那么怕他。
想着,傅瑶君回头看向顾斯年的时候,神色是恰到好处的疑惑。
着一身莲色衣衫的男子,五官明朗,相貌堂堂,可偏偏那双眼尾微微下垂的眼睛里,透着令人恐惧并厌恶的阴鸷。
他好像一直是这个样子,没有老过,也没有年轻过。
就是这样一张脸并那个声音,一直停留在傅瑶君的噩梦里。
果然,自己没有那么怕他。
前世,是她在他登上至尊之位时,亲手结果了他。
明丽娇俏的女孩子,打量顾斯年的时候,下巴微微抬起,目光和语气中全是不耐烦:
“谁啊?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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