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算计
更衣整装、洒扫庭院、摆设香案、跪接圣旨，待那“忠义之家”的匾额被小心恭敬地挂在正厅上后，章公公连傅瑶君偷偷递去的银子都没要，便离开了。
傅瑶君捏着荷包有些意外，倒是多了几分正切的迷惑之感。
尚管家在旁道：“姑娘不必担心，王爷命小的来，正是担心姑娘不通此中事得罪了天使，让小的来帮忙打点。”说着，他还对在姐弟三人身后站着的傅皋拱手道，“还请傅御史莫要怪罪小的多事。”
傅皋满心只想该怎么对付傅瑶君，早都忘了那茬儿，此刻听见尚管家如此说才惊觉自己的失误，忙谦恭道：
“管家言重了，都是王爷的恩典，傅某待侄儿侄女，谢过王爷，谢过管家。”
他如今目标明确，说起话便从容不迫，脸色舒展，看着又是那曾文采惊绝京城，皮相也颇为出众的榜眼。
傅瑶君懒得理会傅皋的假惺惺，心中为叶书白的做法感动之余，又有些好笑。
匾额必然是叶书白所为，派了管家来张罗也合他细心的性格，但她没想到连打点宣旨公公这样关键却琐碎的细节，他都想到，并自己拿了银钱。
总不会是怕她没钱吧？他该知道的，自己怕是比他这个王爷都有钱呢。
只是不知他又要查些什么。
她垂下眼帘，轻声道：“劳烦尚管家和这两个哥儿冬日里奔走辛苦，且先坐坐，喝杯热茶吧。”
尚管家拱手辞谢道：“大小姐客气了，时候不早，小的就先回去复命了。”
傅瑶君领着弟弟妹妹又是一礼，送到厅外，直到尚管家离开，才站在廊上笑看傅皋，喜道：“二叔父，到今天，我才算放心了云喜的事情呢。”
开口就往傅皋心口扎。
纵然傅皋早知傅瑶君怀疑他却苦无证据，又拿定主意与傅瑶君不死不休，但听她这么说，心中依旧闷得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他忽得又想起来京路上的惶惶不安，想起那些他知道却摸不到的财物，想起他未酬的壮志。
回京已经两天了，二殿下仍未来寻他。
都是傅瑶君的错。
果然是自己那个食古不化的蠢大哥的种，让人厌烦。
只是傅皋心志却坚定，一旦拿定了主意便是气闷也不再复之前的惶恐，慈爱模样反而演得越发纯熟，捻着下颌的寸长花白胡须，感慨道：
“是啊，只要不牵连你们姐弟，叔父就可放心了。至于君氏的事情……你莫要生气，叔父已经处置了她。”
不过现在既然决定除掉傅瑶君，他觉得也不用再苛责君氏了。
毕竟他很喜欢那个痴笨却美艳的女子。
傅瑶君摆出个慌乱的神情，捏着帕子道：“那是二叔父家中的爱妾，如何好因为侄女就处置了她？唉，也是我气她对父母不敬，才会多说了两句。”
语气真切地和真的一样。
傅皋皮笑肉不笑地一咧嘴：“她在兄嫂丧期如此，的确当教训。倒是阿瑶，今后就住在此处了？”
绝口不提让她回家的事情。
傅瑶君看着傅皋的眼睛，将他的心思已经猜透，有心想恶心他一下，转念一想就放弃了。
一旦傅皋顺杆子爬，她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是以，她脸上的孺慕之思演得比傅皋还像些，点点头：“开始侄女还怕得罪了叔父的爱妾，今后不好相处。但现在有了陛下赐匾，我就不怕带着弟弟妹妹独住了。况且二叔父知道的，我是商人，要开铺子经商，到时候那些掌柜账房在个御史府进进出出的，让人看着不像。”
傅皋做出个无可奈何的样子，叹气道：“只好如此了，只是阿瑶才进京两天，已经想好做些什么生意了？”
傅瑶君抿嘴一笑，一双水杏眼仿佛都有了元宝的样子，精明外露地说：“二叔果然不通货殖之事，做买卖哪儿有现想的？来京路上侄女就想好要做粮食的买卖。京中人口百万之数，单一个吃就能做出许多文章，而粮食是食之本，而且我也懂行，涂掌柜的事情了了，刚好我另起炉灶大展拳脚，待立足稳了，再做各处乃至域外的生意。”
粮食？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答案，忽得让傅皋想通了该如何做，能让傅瑶君最凄惨地死去。
呵，到底是个小孩子，比大哥差远了。
傅皋按捺着内心的愉悦，点头道：“你既然有了成算，那二叔就不多言了，只是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千万记得来找二叔父。”
傅瑶君笑着施礼道：“是，今后在京城，还要多多仰仗二叔父呢。”
二人叔慈侄孝地客套了半天，姐弟三人才送了傅皋出门。
门口围观的人早就散去，只有几个被冻得拱肩缩背的闲汉在街对面的茶庄门口蹲着，对傅家指指点点的，见傅皋出来，因为不认得人，因此也不避讳。
傅皋不会理会那些闲汉，只回头看了一眼在身后关闭的大门，在肃烈的冷风中紧了下护颈，神色闪过难以捕捉的可怖。
好侄女，叔叔有粮食的门路，你吃得下吗？又敢吃吗？
但还是得先求见二殿下。
傅皋想着，匆匆往家赶去，可刚走到内外城交接的一处僻静小巷，一个不足三十岁，着玄衣披着大红斗篷的男子，拦住了他的去路。
“傅大人有个好侄女儿，人也闲适起来了。”来人声音冷漠低沉，如出鞘利刃一般，让人不自觉地畏惧起来。
冷冻中，傅皋的汗都下来了，腰腹间早就愈合的伤口，又隐隐做痛，忙长揖及地，颤声道：“张大人，下官见过张大人。”
张班，当今皇后的亲外甥，顾斯年的表哥。
张班冷然看着他弯到尘埃里的腰，也不扶，只抬手扫了下眉毛，淡漠地说道：“殿下有请傅大人。”
傅皋觉得那悬着的一缕魂魄，彻底归位了。
顾斯年既然让张班来请他，自然是原谅了他。
他更加谦恭：“是，下官也有要事要和殿下说。”
傅家院内，傅瑶君看着傅琪君和傅咏安那明显松了口气的模样，搂着他们笑道：“这下可好了，只我们自己当家做主了。”
傅琪君捂着还乱跳的心口，怯声道：“姐姐，我第一次见太监呢，好大的规矩，不过那公公还挺和气的。”
傅瑶君忙捂她的嘴，同他们回到厅中，叮嘱道：“傻孩子，这话不许说，这是京城，要惹祸的。”
傅琪君连忙紧紧闭住嘴点头，紧张地坐回圈椅上。
傅瑶君又看向傅咏安，道：“就算咱们家有了这个匾，你也要用心读书，千万不要在人前炫耀，知道吗？”
傅咏安知道姐姐的担心，点头道：“大姐放心，我也会少说话，不议论。”
姐弟三人坐着吃茶闲话，傅琪君给她说打扫归置得如何。
两天的功夫，东西已经归置了大半，房间也打扫了一半，连傅咏安的束脩，傅瑶君要用的银钱，该换成银票的、该留着现银的，傅琪君都打理妥帖了。
傅瑶君欣慰地赞扬妹妹如今果然能管家了，便让乳娘带了他们各自去午饭歇息，才叫了金年来道：“哥哥下午去打听下京城的好馆子，点个席面回家。如今还在丧期不可奢靡，但务必精致。听人说街角如是楼的素斋不错，隔街的万贵坊鱼做得不错，你和郑妈妈去看看如何，若果真好就点了回来。也累两天了，今夜犒劳大家一番，松快松快，也是庆贺陛下赐匾。”
郑妈妈和金年应了话离开。
弄月见她终于忙完了，又过来给她添了茶水：“小姐，佩玉呢？”
傅瑶君忙了这一上午，话说得太多，因此渴得厉害，好容易身边无人了，便端起茶，一口气喝了大半碗才放下，道：“我好像看见了王爷，就让佩玉先跟着去了。”
弄月没听懂这话中的关系，面露疑惑，但还是道：“王爷果然是个极好的好人，要不是那位管家在，今日还真不知该怎么行事呢。”
傅瑶君赞同地点头，又问：“我让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
弄月立刻答道：“几家邻居都拜会过了，门户有松有紧，但也不难交往的。事情我问了一些，但毕竟时间短，都是个大概，我记在了单子上。只米价一样，他们都不是做粮铺一行的，谁会知道那些？道听途说的未必准。姑娘再等些日子吧，今天有了这块匾，我再打听就简单了。”
傅瑶君最放心弄月办这样的事情，拉着她的手道：“京中我可用的人不多，就辛苦姐姐了。”
弄月笑说：“包打听，算算盘的事情，对我而言不辛苦。都说二老爷的御史是风闻言事，那我算不算小姐身边的御史？”
傅瑶君啐了一口：“瞧你比那人。好了，回房去帮我换身衣服，我还要出去。”
弄月忙问：“小姐不吃饭了？”
傅瑶君摸摸肚子，摇头道：“忙得都不饿了，不想吃。把我的小弩带着，以防万一。”
弄月再不多问，只帮着傅瑶君更衣打扮好，又忘她的荷包里放了两块油纸包的点心，看着她从后门偷偷出门，心中只觉为小姐难过。
若不是二老爷恶念，自家小姐又何必这般如此忙碌？
只盼着小姐今后，能事事顺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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