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如意先生
两人没有休息多久就回去了。
武清言内心复杂，并肩走路时都不自觉离聂荣儿远了些。
一时间被她搁置的负罪感又翻涌而出。她已经在思考，如果有一天聂荣儿知道了萧家之事的真相，会是如何表现。
聂荣儿的父母还没有找到。武清言已经把武后势力和情报网都用上了，却还是没有这两个人的半点踪迹。这事有些蹊跷，她一时间也没有头绪，只希望能早日找到他们，他们最好都活着。
她不敢想象有那么一天的到来，荣儿得知一切，漂亮的眸子里全是恨意的望向自己。
聂荣儿则没有因为晚上的事受什么影响，她不介意武清言不告诉她任何想要隐瞒的事。她知道这事可能牵扯着什么更大的秘密，但全然相信武清言，没有往任何残酷的可能性上去思考。
回到宅院后武清言急匆匆的回了自己的房间没再出来，聂荣儿本以为她回来以后会和自己睡同一间屋子，心里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夜里，武清言收到了柳休休的传信。
第二天一早，她带上聂荣儿离开家，去拜访此时苏州城最有名的名人。
聂荣儿在马车上远远得就瞧见了那远处的房子。
此处大概是地处苏州城里最寻常百姓人家最多的地方，建筑基本都小而老旧，街道也狭窄。街边小贩虽不少，但大多是些卖菜的，偶尔还能见到一些乞丐在路边乞讨。
聂荣儿对这样的街道很是熟悉，她原本在金陵的家就在这样的地方。她母亲出嫁时带的少数陪嫁被他们夫妻二人一年年的接济穷人病人用了大半，再去掉给聂荣儿备的嫁妆，也只能住得起这样寻常的地方。
可是此时她看到这个建筑却格外的显眼，虽然房子本身就是寻常的二层老楼，可是却门庭若市，数十人挤在门口，一个个的往里进。
这些人中有衣衫褴褛的，有穿金戴银的，更多的是最寻常的百姓。他们共同的特点是手上身上皆有一个红纸的包裹，红纸一般是用来包裹金银玉器的，看模样他们竟然是排着队在送钱。
下了马车，武清言领着聂荣儿也走进了这群人之间。她不知何时也从怀里拿出一个红纸的包裹，站在这群人里没有什么违和感。
忽然来的两个姑娘没让周围人有什么大的反应，倒是有些年轻的男子多看了几眼。站了一会一个神色和蔼的大娘靠近了他们二人。
“诶呦，二位姑娘也是来求如意先生的？”
如意先生？那是什么？聂荣儿没太明白，往武清言身后躲了躲没有说话。
武清言不想太显眼，尽量做出寻常女孩家的神色来：“是啊大娘。”
“来求什么？求姻缘是不是？诶唷现在的小姑娘，姻缘这个事哪里是求来得哟…听大娘的，快收好了钱回去吧。你们家住哪里，赶明儿大娘给你们介绍几个俊俏的公子哥，那保准是要家世有家世，要模样有模样，何苦跑这来花那个冤枉钱？你们谁求姻缘呐？之前可有带着媒人上门求亲的？”
那大娘喋喋不休，直接把聂荣儿听懵了。什么姻缘，什么好人家。
武清言倒是十分礼貌：“我二人之前不住苏州，家里有些变故才来苏州城。至于求亲的…”
她回头看了聂荣儿一眼：“在金陵的时候能排到城外去。”
这话虽是武清言临时编的，但也不是虚言。聂荣儿年方及笄那年，媒人都要将她家的门槛踏破了。
大娘绕过武清言，将她背后的聂荣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看得聂荣儿浑身不自在。
“啧啧啧，好水灵一个小丫头。”她不疑有假，想了想。“这般模样身段的，怕是一般小姓都看不上吧。是想嫁到世家去？”
聂荣儿终于听懂了，悄悄地扯了扯武清言的衣角。
武清言没有理她，继续说：“能嫁去世家是最好，所以这不是来求愿了么。”
大娘摇了摇头，心想这姑娘的婚事大约不是她能说动的了。
“大娘和你说，世家也不全是好的。你光是宅子里勾心斗角的事都不是一般人应付的来的…”她突然把目光转到了武清言脸上。
“诶，别光说你妹子，你自己呢。姑娘生得贵气啊，是不是爱读书？爱读书也好，大娘给你寻个当官的人家…”大娘边说边笑，媒婆的职业素养展现无遗。
武清言听的有些烦躁，刚好挤在门口的人走的差不多了，赶紧说：“大娘，您快去门口候着吧。”
“哦是是是，我去了。你等我出来再和你讲，我知道一个当官的家里缺人续弦，就是年纪是大了点…”
武清言几乎想捂住耳朵，幸好那人终于走了，耳边立刻清净了下来。
“我不想嫁人。”荣儿在突然轻轻地在她身后说。“也不求姻缘。”
她父母如今都生死不明，这种时候谈婚论嫁岂不是违背孝道。
和方才那个大娘比起来，聂荣儿的声音又轻又柔，挠得武清言耳朵痒痒的。
“我知道。只是随便应付一下。”
“而且…”聂荣儿犹豫了一下，但没说出口，换了个话题。“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求愿的地方。”
“求愿？许愿？那不是该去寺庙道观什么的？”
“你等下就知道了。”
武清言领着聂荣儿走到门前，等那个媒婆一出来就赶紧进了屋子，也是为了自己耳根清净。他们后面又来了许多人，一律拿着红纸的包裹。
一踏进门，檀香味扑鼻。房中阴暗，但燃着许多蜡烛。四面墙前摆了许多神仙塑像、香炉、和供人跪拜的蒲团。一个须发皆白，仙风道骨的老者坐在房间正中的木椅上，闭着眼睛，看也不看进来的人一眼。他身边桌上有一个小石盒，盒顶开了个小口。脚边放了口大箱子，上写功德箱几个大字。
武清言进来后环顾四周，径直朝老者走了过去。聂荣儿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老者听到来人直接走向了自己，睁开眼睛，只以为她们是不懂规矩的，开口说：“先拜神敬香，捐了功德再来求愿。”
武清言在老者身前站定，清了清嗓子：“先生可记得我？”
她一开口，居然是清朗的男声，聂荣儿被她吓了一跳。
那老者也是神色一变，原本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了几抹不自然的笑容。
“记得记得，少爷您可来了。”
“东西呢？”
“在呢。”他起身从身边看似寻常的木桌上摸索了几下，抽出一个隐藏得极好的小抽屉，拿出了抽屉里放着几个小小的纸条。
“都在这呢。没人看过。”那老人笑着，双手奉上。
武清言一把接过，没再多说什么，把准备好的红纸包裹扔进脚边的箱子里，又在原地等了一会，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领着聂荣儿离开。
一上马车，聂荣儿好奇极了，立刻问道：“方才那是什么地方？怎么神神秘秘的。”
“荣儿从未听说过苏州城大名鼎鼎的如意先生？”
“如意先生？方才那人？”聂荣儿眨了眨眼，她确实没听过。
“我问你，倘若有人和你说，有个活神仙，稍给些银钱就能替你实现愿望，你去不去？”
“那自然是要去的，我要求他帮我找我阿爹阿娘。”
聂荣儿的心愿让武清言有些感慨，她接着说：“刚刚那个人就是苏州城进来名声大噪的活神仙，如意先生。”
“他能帮人实现愿望？”聂荣儿刚刚分明看见那个老者对着武清言恭敬的样子，哪里像什么活神仙。
“他不能。”武清言顿了顿。“但是我可以。”
“什么意思？”
“人之所求，无非银钱，姻缘，仕途，有的人好些，求个健康长寿，家里有老人病人，也无非就是求医问药的。这些东西说来说去绕不过一个钱字。”
聂荣儿看着她，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
“我叫人做了个局，让手下在苏州城里宣扬有这么个活神仙，可以实现愿望，吸引城中百姓前来捐香火钱，然后再把心愿写到纸条上投进那个石盒子里。”
“真的帮他们实现愿望么？”
“是，也不是。我们在百人中挑那么一二个，用些手段给他送些银钱。然后求财的人得财，求姻缘的可以请好的媒人，求仕途的有盘缠去科考，求医的有钱去请名医。某种程度上是实现了他们的愿望。”
“可是这样要费多少钱财啊，而且是为了什么？”感觉像白送钱，聂荣儿听不太懂。
“不费钱财。百人中挑上一二人而已，将其他未挑中的几十人捐的银钱送去往往就够了。而愿望实现的人则信以为真，大肆宣扬，来求愿的人就会更多了。”
“这样赚钱？”
“不会。如意先生只要小钱，如果给的多了，谓之心不诚。而且钱银数目大了官府会管的。”
“所以这样到底是为了什么？”聂荣儿还是不懂。
“寻常百姓的愿望没有什么价值。但是富商官员的愿望呢？”
“他们也会来求愿？”
“是。而且将他们逼到来求神拜佛的事往往不是什么小事。”武清言扬了扬手里的小纸条。“这些东西，使用得当可以价比千金。”
聂荣儿不说话了，她以前只知道武清言很厉害，长得好看，武功好，人也好，还有钱。既然她手下有着商号，那想必是极为聪明的商人。
可武清言如今展现出的手段，好像不是寻常商人该有的。况且她刚刚说的容易，在偌大的苏州造一个无人不知的假神仙，给许愿的人送银钱，在不暴露的前提下将影响力扩大到连富商和官员都来许愿。这其中需要多大的势力和人脉，哪里是寻常商人可以办到的事。
再联想到武清言之前说的危险的事，聂荣儿有点担心。
“所以到底是为了什么？”聂荣儿小心翼翼地问。
“你很快就会知道。”看到聂荣儿的神色，武清言往她身边坐了坐，小声问：“害怕么？”
“姐姐做的是坏事么？”聂荣儿看着武清言的眼睛，仿佛想要看到最深处的波澜。
武清言没有避开她的眼神，犹豫了片刻说：“不是。”
“姐姐做这些，最后又是为了什么？”
“天下百姓，黎明苍生。”
“那我便不怕。”再深的心机，再狠的手段，只要不是投身邪道，皆可以用。母亲以前和她说过这样的话，她当时没太听懂，今天却明白了一些。
聂荣儿的回答让武清言对她评价更高了，以前就觉得荣儿虽然表面柔弱胆小，但内里却是聪明且坚强的，如今再看，果然没猜错半分。
“荣儿想看纸条上写了什么么？”
“可以么？”
聂荣儿的乖巧很对武清言的脾气，她把聂荣儿往自己怀里搂了一下：“荣儿若想看，我就给你看。”
“好。”聂荣儿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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