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愤怒
聂荣儿还是止不住眼泪，她一边哭着一边往院子里走。终于能见到阔别两年的母亲好像也不是多么开心的事了。
她母亲萧晴早就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坐在床上，怀着期盼和担忧望着房门口。见到女儿的一瞬间，萧晴惊喜极了。看着比当年个子高了不少，却仍旧哭的像孩子的女儿，她喜极而泣。
“荣儿！”
“阿娘！”聂荣儿看见母亲，径直扑进了她怀里。“阿娘……阿娘……”
她哭得更惨了，悲喜交加，一边哭还一边咳嗽着。
萧晴心疼坏了，搂着她的背：“荣儿…娘终于见到你了。你怎么哭得这样厉害，谁欺负你了？”
“我，我只是想到又能见到阿娘……”聂荣儿没敢把武清言的事说给母亲听。
如若她们之间还好好的，她就是被骂，被讨厌，被赶出家门也是一定要把姐姐介绍给父母的。可如今好像已然没有了这样的必要。
“乖女儿，娘让你受苦了……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怎么瘦了这么多。你中午用过饭了么，要不要叫人下碗面来？”
“我不饿，我挺好的。”聂荣儿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她害怕母亲担心。“阿爹呢？”
萧晴的神色黯淡了一瞬间，没听见似的：“和娘说说你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吃苦……”
“没有的阿娘，我过得很好。那日从萧家逃出来后，姐…”她说到一半改了口，心里一阵委屈。“有个人，救了我一命。她对我……挺好的，照顾了我很久，帮我找你们，后来怕我没有事做，还送我去东越的万香谷学武……”
然后她不要我了。
“这样么？”萧晴有些惊讶。“那个人是谁啊，是男是女，咱们可要好好感谢人家……”
“嗯呐，我都和她说过啦……”她现在应该不想见到我吧。
“她叫武清言，女子，对我挺好的，大概……”
听到这个名字，萧晴愣了一下：“你说那人叫什么？”
“武清言啊…怎么了？”
萧晴眼中露出恨意，颤抖着捧起了聂荣儿的双手：“那是你的杀父仇人啊，荣儿。”
“什么？阿爹他，阿爹他……不可能，怎么会……姐姐她，她……”她下意识想为武清言辩驳，却又想起了武清言之前说过的话。
“你爹已经不在了……荣儿……”想起亡夫，萧晴更加感到悲伤，又流出眼泪来。
只两年时光，她的头发已白了大半，斑驳掺杂着灰色。
聂荣儿难以接受这样的真相，可武清言对她态度的转变和母亲的话却让她不得不去思考这些事的真实性。
若母亲说的是真的，那武清言就是从最开始就在骗她。隐瞒着所有，恬不知耻的留在我身边，照顾我，关心我……
“阿爹怎么了？为什么？萧家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年，萧家秘图谋反，当今圣人有所提防，在萧家准备起兵的那夜，也就是我们在萧家的那夜就派人围了萧宅。”
“谋反？可这和武清言有什么关系？……”
“萧家谋反，按律确实难饶……可萧家那么多无辜的人，就像你，和你爹爹，何至于同萧家一起落难……皇后当时的命令只是抓捕萧家谋逆之人，可那个武清言，狠毒之至……她为了向皇后邀功，竟然对我萧家上下千口人痛下杀手！何其恶毒！！”
“……阿娘是听谁说的这些？”
“皇后身边的近臣亲口和我说的。当年皇后知道那个武清言的打算后，心有不忍，就派人去萧家附近守着，想要设法救济，不让萧家血脉断绝，最后因缘际会只救下了我一人……你阿爹为了保护我们，被武清言手下的兵卒杀了……”
可是，可是……
聂荣儿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整个人如坠冰窟。但她在母亲面前还是尽量保持着冷静。
“怎么了？”
“没，没事。前几日受了风，有点不舒服。”
“母亲呢，身子可好？”
“我被伤了双腿，已经没办法站起来啦……”
“什么？”聂荣儿这才意识到母亲一直不自然地坐在床上，用被子盖着双腿。“我，我给阿娘看看。”
“没用了荣儿，请了许多大夫来看过了。这辈子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萧晴摇头，含着泪看着自己的女儿。
聂荣儿愣住了。
她感到从身体里沁出凉意，悲伤到不能自已，眼泪却渐渐不再流了。
曾经的种种又浮现在她的眼前，从武清言温柔的模样，到她的冷厉和杀伐果断，以及她从始至终对自己的事情以及某些秘密讳莫如深……
现在想想一切其实都有迹可循。她曾经的若即若离，阴晴不定。她奇怪的不坦率，对亲密之举的抗拒，还有仿佛隐瞒着可怕事实的眼神。
“竟然是这样……竟然……”
聂荣儿无比伤心，坐在那沉默了半晌。而后她又忽然觉得恶心。
武清言，她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面兽心的怪物。
难怪她能抛弃我抛弃的那么轻易，那么快就找到新欢。
她还说在帮我找我的父母。畜生！
我竟然喜欢过她，竟然那么死心塌地的喜欢过自己的仇人！
那些吻，那些温柔，竟然全部都是来自于一个内心流着脓水的怪物……
她没忍住捂着心口，伏在床边干呕。强烈的恶心让她感觉差点吐出了自己的脏腑。
当年在东越，郑叔也是被一群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杀了。她到最后都没告诉我幕后黑手是谁……之前在洛阳，那群刺客是冲着她去的，结果她没事，我反倒险些丧命，同样不知道指使者是谁。
再加上萧家的事。
难道这些都是她一手主导。她所谓的消遣原来是这样，让我受苦，然后再做出一幅体贴关心的模样帮助我，拯救我，让我喜欢上她，最后等我陷入她的陷阱，再一脚将我踢开，看着我可怜的模样嘲我……
武清言，这一切，全部都是拜你所赐是么？为什么，要玷污我的感情，要毁了我的一切，连我身边的人都不放过！我到底哪里招惹到了你！
“幸好皇后仁慈，不仅同意帮忙下葬了你父亲，还帮我找你，这两年请人照顾我，为我医治，不然我怕是早就随你父亲去了。”
萧晴对萧家没什么留恋，她反而很信任关照了她两年的武后，心里怪罪连累了她一家三口的萧家，最恨的是武清言。
“女儿不孝，女儿对不起你和爹爹……”
聂荣儿心中悲愤。就在她的母亲受苦的时候，她在武清言身边，受她蒙骗，你侬我侬，浑然不知至亲所遭受的苦难。
她直直跪到萧晴床边，脸上挂着泪珠，眼里的悲伤逐渐被愤怒取代。
“女儿此生，定报此血仇！”说着，她用力磕了个头，然后站起来就往门外走。
我要报仇。我要杀了她！怪物！
萧晴被她吓了一跳。她印象中聂荣儿不是这样的性子。
她没怎么见过聂荣儿倔强勇敢的一面。当年尚且稚嫩的她就敢夜闯青楼找武清言，如今满腔怒火的她什么都敢做。
“荣儿，荣儿你去哪……”
“我去找那个人算账。”聂荣儿停下脚步，回头和萧晴说话。
她好像突然变了个人，刚刚进门时的柔弱和悲戚都没了影子。
“你等等，你一个女儿家的……”
聂荣儿从背后掏出了匕首：“母亲不用担心，我……很快回来。”
出了门聂荣儿才想起来她不知道武清言在何处。偌大长安城，她该到哪去寻……
对了，母亲说她近来都是武后的人在照顾，武后的人应该知道。
她回头看向院门口，院门口站着个人，一身短打，利落得紧。从刚才起就一直依靠在墙边，大抵是护卫。
“喂，你知不知道武清言在哪？”
那护卫听见有人叫他，抬眼望过来。
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好像早有预料一样回答：“跟我走。”
武清言才到住处，刚在椅子上坐下。
她什么都不想做，只觉着悲伤，只觉着疲惫。
荣儿或许已经从她母亲那听说了萧家的事了吧，不知道她会怎么想我……
正想着，房间的门被一脚踢开。她抬眼看见了满脸怒气的聂荣儿愣住了。
为什么荣儿在这里。这重逢倒是比她想的快了许多。
“武清言！！”
武清言被吓了一跳，她从没听过荣儿这么大声说话。以前荣儿一说话就羞怯，声音小到让人听不见的她，此刻歇斯底里。
她手上拿着匕首，明晃晃的。
武清言呼吸一滞，大概猜到了原因。她没有感到慌张，反而释然。
求仁得仁，该来的总是会来。
“聂姑娘。”
“我问你！萧家的事是怎么回事，还有我父亲，是不是你害的！”
“是我。”
“在东越那次，郑叔，是不是你杀的？”
“他…确是因我而死。”
“骗子！你为什么要这样欺我骗我，践踏我。这就是你的消遣么？”
“也……并不是。”
“你当初同我说，如果觉得你负我，就杀了你。可还作数？”
武清言望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聂荣儿眼中只有恨意，曾经的乖顺，曾经的炽热和柔情都化为乌有。
曾经那些可怕的想象，梦魇里见过的未来一一成为现实。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只觉得心痛到想哭。
“去死！”
聂荣儿径直朝着武清言冲过来，刀刃刺向武清言的肩头。
她还是有些犹豫，理智让她没有使出全部的力气。
她想看看武清言的反应，是会自责，会觉着委屈，还是她真的彻彻底底的就是个恶人，一个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人。
看着刺向自己的刀刃，武清言叹了口气。
我确实对不起她，反正如今和荣儿已经分开，趁着这个机会死在她手上，死在自己喜欢的人手上，也算是干净。
至少可以让荣儿好受一点。
……但是，也许有一天，我完成了我该做的事。等到没有人再能威胁到她，我再去向她解释这所有……是否，是否会有一丝被原谅的机会？
她反应慢了半拍，刀尖已经刺到了肩上，她才勉强抓住了刀刃。
鲜血淋漓，那是荣儿曾经为她上药的地方。
大概终有一天，我从你那得到过的一切，都会加倍还回去。
聂荣儿也愣住了，她满心以为武清言会轻松的躲开或是还手，完全没想到自己真的能伤到她。
“你，你为什么不躲。”
看着那伤口和武清言仿佛在隐忍着什么一般的神色，还有眼里隐隐约约的悲伤，聂荣儿有点心慌。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神色，我猜错了么。武清言，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一切。
“聂姑娘。至少现在，我不打算实现我的诺言，请回吧……来人，请聂姑娘出去。”
武清言只流露出了一瞬间的软弱和犹豫。说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初，坚硬的像冰。
她稍微一用力就从聂荣儿手中夺过了那把沾着自己血的匕首，随手把玩了一下：“聂姑娘，我等着你有本事杀我的一天。”
她云淡风轻的样子激怒了聂荣儿，护卫们已经快要赶到，她往回退了几步。
“武清言，你说要相忘于江湖？……我不，我恨你一辈子！”
武清言没去看她，听着聂荣儿离去的脚步声，低头看着手中沾着自己鲜血的匕首。
荣儿恨我，我当开心才是。
她终于想清了，走出来了，我当开心才是。
她会明白的，世上的路有千万条，和我在一起不过是其中最难，最危险的那条。至少她现在可以安全，可以自由，可以追求幸福。未来有无数光明在等待她，不必同我一起溺于阴影。
聂荣儿的背影已经远去。如此想着，武清言颤抖着将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之中。
可是我为什么，忍不住想哭。
她记得，在遇到荣儿前自己从不曾那样心软，那样欢喜。也记得，在遇到荣儿之前自己从不曾这般脆弱，这般卑微。
你说过你会原谅我的，你说过你永远都不会后悔的……为什么要给我希望，然后又全部夺走。
既然如此当初就不要让我遇见你！荣儿…
……对不起。不要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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