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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盲医


武清言自睡梦中惊醒,日上三竿,暖色的阳光自窗口斜照进屋里,蜡烛早已燃尽,地上光斑斑驳。秋日里不带一丝纤尘气息的风吹动床帘,光影交错,房中透亮。

        药力未散,她艰难起身,扶着墙踉跄推开了隔壁的房门,那是聂荣儿本来住的房间。房里冷清,空气中隐约有香味,但已是几近消散。

        空荡的房间里,只有桌上放着一个包裹和一把剑,包裹里是她几乎全部的随身之物。衣物叠得整齐,都是在路途中添置的新衣,还有一本早已翻旧的医书。

        除此之外便是干干净净。

        荣儿原来早就已经打算好了……

        武清言坐到桌边,将装着聂荣儿衣裳的行囊抱进了怀里,她抱得很紧,柔软的衣衫在行囊中皱成了一团。

        “荣儿……我的荣儿……”

        她止不住泪水,怀里的衣裳也不能给她一点慰藉。

        我不要报仇了,我没有什么仇可报,我会听你的,会为了世人而努力。

        我会好好照顾好自己,会不去想你。

        只有你,一定要好好的。

        东越,卫海镇。

        还是那处小院子。院子里唯一一棵常绿的小树如今已生得葱郁。

        每次回到这里,沈青舟都会觉得自己是有家室的人。有个人在家里等她,在挂念她,这人还是柳休休,每次想到这她都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梦境,幸福到不真实。

        但这一次回来她没有很开心,柳休休在屋里写信,抬头看看沈青舟黑着脸进来,有些奇怪。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难不成沈少侠金屋藏娇被人发现了?”

        “莫打趣我。”沈青舟走到她身后,弯下腰搂住了柳休休的脖颈,脸颊也埋进了她的发间。好闻的淡淡桂香叫她舒心了些。“落霞师姐回来了。”

        从沈青舟口中听到别的女子的名字,柳休休稍有些不适。

        “嗯,所以呢。”

        “她和我说,阿荣受苏问仪密令,去苏州暗杀武清言了。”

        柳休休手里的笔一顿。

        “然后呢。”

        “没杀成,但是阿荣被武后的人掳走了。落霞师姐虽然莫名其妙被放了,但是她没找到阿荣。”

        “前些日子听闻洛阳少尹王正居娶妻,被武清言在喜堂上抢了婚。这被抢的就是聂荣儿。可去找过了?”

        “你消息倒是灵通。没有,落霞师姐连武清言都去找了,没有找到。”

        “武清言都不知道聂荣儿在哪?”

        “嗯……”沈青舟从温香的发间直起身子。“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武清言杀了她。”

        柳休休面沉如水,她隐约觉得不安,但还是笑了下。

        “不可能,武清言宁可自己死也不会让聂荣儿少一根头发,你不了解她。”

        沉默了一阵,柳休休拍了拍搭在自己肩膀上略微有些凉的手。

        “在想什么?”

        “……我以前还劝武清言离开阿荣,现在想想,实在是肤浅。”

        “她没动手打你?”

        “啊?没有啊……”

        “那她很给你面子。”

        沈青舟失笑,笑了一会又沉默了。

        “柳休休……”

        “你要去找聂荣儿?”

        “我想去。她是我的朋友。”沈青舟有点心虚。

        柳休休是个难以捉摸的人,在一起这么久了沈青舟也说不敢说自己了解她,她怕柳休休不开心。

        柳休休叹了口气,语气还算是轻松:“去吧去吧。我也要去找武清言,不论聂荣儿是死了还是真的失踪了,她都不会好过。”

        沈青舟搭在她肩上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还会回来么?回来,还喜欢我么?”

        柳休休愣了一下,将她的手牵到唇边,轻轻落下一吻。

        “当然了小舟。这里是我的家,也是你的。”

        阿望起得早,外头还没有什么人声她便醒了。她穿好了按顺序叠放在枕边的衣服,拄起拐杖,轻声走到了房间角落的小桌子前。

        店里的其他伙计还在休息,她不想吵醒别人。店里煮药的南阿公不知道起没起,最好没有,不然被他撞见了肯定要说我昨日偷懒没去帮他看炉子。

        想起那震耳欲聋的声音,阿望缩了下细瘦的肩。她熟练地拿起小桌上一把已经有些残破的木梳,轻且慢地梳好了长发后绑成马尾,再用粗布的袋子裹住发辫。

        简单地漱口擦脸后,她给自己系上灰白色的纱布,纱布挡住了她的眼睛和大半张脸,露出的肌肤上还隐隐沾着些洗不净的黑,看起来像是煮药时离药炉太近被熏上的烟尘。精致的唇和小巧的耳朵是她脸上为数不多可以夸赞的部位。

        做完这一切后,她拿起拐杖,蹑着步子小心翼翼出了房门。

        药铺里的路她早已熟悉了,不用拐杖也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只要没有人把晾药的篮子或者桌椅摆在路上她就不会摔倒。

        安掌柜人很好,特地叮嘱了手下的伙计不要在走路的地方乱放东西,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偶尔被绊倒,有时是因为出神忘记了门槛的位置,有时是因为院子里那只喜欢欺负人的大猫。

        “阿望!”

        没走两步,中气十足的老者的声音响起,她被吓了一跳,缩着肩膀愣在了原地。

        “你昨日问诊回来溜去哪了!叫你来帮忙煎药,结果到处都找不到人!”

        南阿公的声音太大了,震得屋子里的摆设都在颤动。阿望对着自己的身前尴尬笑了笑:“阿公,我忘了,你别生气。”

        “你个小东西,今日可不许再乱跑了!掌柜要的普陀茶还没制好呢。”

        “可是阿公……店里其他人也可以帮你啊,比如阿胜,他平日里闲得很,掌柜昨日还骂他吃了睡睡了吃。”阿望的声音很小,温温和和的,很好听,和南阿公的大嗓门成了个很好的对比。

        “他们不行,一帮毛头小子,转个头就不知道去哪玩了。药煎不好是小,把院子烧了可就不得了咯。不行不行,我就放心你。今日出诊回来来后院找我,晚上杀鸡,我给你加个鸡腿。”

        听到鸡腿,阿望没忍住咽了口口水,开心了些,微微笑着:“好,我知道了阿公。”

        “小馋鬼。你要出去啊。”

        “嗯,睡不着,我出去转转,吹吹风。”

        “你可小心着点。”

        “没事的阿公,这会街上人少。”

        “好,去吧去吧。我去厨房做饭去了,等会回来记得吃。”

        “好嘞。”阿望扬着小脸笑了笑。

        南阿公其实一直站在阿望的侧面,她只知道对方大概的方向,但是摸不准,看起来就好像对着空气说话。

        看着阿望穿着灰白发旧却干净的衣衫,背影纤瘦,南阿公叹了口气,在心里嘟囔了一句:可惜咯,多好的孩子。

        出了药铺的门,阿望用拐杖点着地缓步走着。

        向左行二百八十二步,沿路分别是孙秀才家、王大娘家、叶奶奶家,然后是卖蒸饼和热茶的铺子,这会应该还没出摊,往右行一百三十五步就出巷子了,大路上有马车,不能去。

        她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念步数,这条巷子她算是熟悉了。半年多里每天要不被人领着,要不自己摸索着,总是要走那么两趟的。

        今日阿望是往左走的,她每日早上起来都会往左走。卖蒸饼的大娘人很好,有时凑巧碰上了会给她包一个热腾腾的蒸饼。

        自从眼睛看不见了,好吃的东西是她生活里最大的乐趣,能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给她一点点光。

        “阿望啊,今天也出门散步啊。”

        “叶奶奶。”听到有人和她搭话,她停住脚步,恭敬行礼。可惜还是没有正对着人。斜斜地对着巷子角的土墙。“您前些日子的风寒可好了?”

        “好了好了。多谢阿望费心。”听着叶奶奶的笑声,阿望可以想象到她红扑扑的笑脸。

        “那就好,那婆婆我先走了,您忙。”

        叶奶奶还是笑,边笑边说:“咱们阿望真懂礼貌,每次看见都和看见亲孙女似的。近来可有人家来提亲事啊?”

        “没有。”阿望腼腆笑了笑:“我这样子,哪家看得上啊。”

        “怎么看不上?谁看不上了。咱们阿望就是最好的姑娘,又懂事又乖巧,还懂医术,比那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大户人家的小姐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您别夸我啦。”阿望心里暖和,但只是轻轻摇头,又行了个礼,竹杖点着石板路离开了。

        巷子尾,蒸饼摊果然还没收拾好,一点香气也闻不见。阿望有点失望,转头的时候撞到了一个衣襟上有花香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不小心的……您要不要紧。”

        方才明明没听见这边有人,为什么会撞到人呢。阿望有点紧张,缩着肩,紧紧捏着竹杖。

        “没事。”

        对方的声音清朗温和,是带着少年气的女声。

        “姑娘看不见?”

        “是,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注意到你。”

        沈青舟眯着眼看了一会眼前的人。

        “你听着我的声音,熟悉么?”

        “不熟悉的……”

        “你是洛阳人么?一直在洛阳?”

        “不是,从东越逃难来的洛阳。”

        “东越哪里?”

        “云升村……”

        倒是确实有这个地方。

        “那你在洛阳做什么?”

        “勉强会些医术,能帮人把把脉,抓些药。”

        “医者,望闻问切。你目不能视,如何能给人问诊?”

        “自然有别人帮我瞧的。”

        “你…不是自小就盲?”

        “是,没几年,逃难时被伤了眼睛。有什么事么?”被对方盘问了一通,阿望有些奇怪。

        忽然,沈青舟在对方左耳下方一寸的地方瞧见了一颗黑痣,她有些熟悉,皱了眉头。

        “……你叫什么名字?你可认识一个叫聂荣儿的人?”

        阿望愣了下:“您可是认错认了?我姓林,叫林阿望。你说的那个人,和我很像么?”

        “是。我看着姑娘颇像我那位故人。”

        “可我不是。”阿望温温柔柔地笑。

        沈青舟确实没从聂荣儿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色,曾经的聂荣儿还算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即便那时她父母不知所踪,但一颦一笑都是真性情,悲伤和痛苦都深埋在心里。那时她的笑很好看,很有感染力,眸子清亮,让人不住感到欢喜。

        后来她不太爱笑了,日日皱着眉头,挺着背脊,仿佛肩有千斤重担。

        可从来没有过像如今眼前人这样,柔弱,温和,虚无缥缈,没有仇恨和重担,只让人觉得可怜。

        “大概,确实不是。”沈青舟有些失望,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您如果遇到一个叫聂荣儿的女子,务必帮我转告,沈青舟在找她。”

        “嗯,好。”阿望还是笑笑,稍微有些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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