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一场好好的中秋宫宴,就在这样有些微妙的氛围中结束了。
天色早已黯淡,黑幕上星子闪耀,扬长的宫道两壁悬着精致的壁灯,每五步一盏,将宫道照得清楚。
时楚没有和宣德侯一家一起回府,依着她的人设,在宫宴散尽,林娴容来找她一同回府时,时楚三分孤傲七分薄凉地一转头,径直走了另一条路。
然后……时楚发现,自己不小心挑了出宫最远的一条路。
在拐过几个回廊后,时楚又看到了那个笑眼弯弯的甜妹白冉冉,此刻,白冉冉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体型健硕,面容黝黑的男子。
若是细看,那男子其实和白冉冉五官很相似,可就是不知为何,明明如此相似的五官,在白冉冉脸上,就是娇俏甜美,在那男子身上却莫名有些粗狂豪爽。
想来这应该就是白冉冉的哥哥镇远将军白栖然。
瞧见时楚,白冉冉亦是一脸惊讶,她有些兴奋地甩掉旁边的男子,直接跑到了时楚的身前。
“阿楚姐姐,你怎么在这!”
虽是疑问的语气,但白冉冉似乎并没有想要得到时楚的回答。她想起今天殿上的事情,有些心有余悸又有些担忧道:“姐姐,你今天怎么回事?我以为你不会喜欢那劳什子伴读的,为什么突然想要入宫当公主伴读呢?我好担心啊。”
时楚朝着被白冉冉甩掉的那个男子歉意的笑笑,对白冉冉道:“怎么?怕我被陛下砍头吗?”
“我才不怕这个呢!”白冉冉嘻嘻道,“阿楚姐姐你又没有犯事,怎么可能被砍头。”
时楚有些苦笑不得:“可我假如无意中冒犯了不得了的人呢?那不就被砍头了?”
白冉冉满不在乎:“这有什么,我让我哥哥来救你!”
说着话时白冉冉朝她哥哥的方向瞥了一眼,对时楚咬耳朵道:“今天我哥在旁边,我不好说什么,阿楚姐姐,你下次还要做类似的,你提前告诉我,只要我哥不知道,我就能帮你骂人!”
白冉冉说得前后不搭,一会儿说让她哥哥救时楚,一会儿又是要瞒着她哥哥才敢帮忙。所幸时楚本来就没当真放心上,她无奈笑笑:“我又不需要骂人。”
白栖然等了半晌,见白冉冉还说得没完没了,他轻呵着唤了白冉冉一声,白冉冉连忙答应,拽着时楚衣袖道:“阿楚姐姐,下月我们一起去面见长公主,到时候你提前和我说声,我们结伴!”
景安帝并没有直接允了众人当伴读,只是叫官吏记下了这些贵女的名字,届时再呈给康乐长公主,由公主自己选出伴读。
这挑选的日子就定在了九月初一。
时楚自然应下,顾国皇宫有东西南北四门,镇远将军府在城北,宣德侯府却在城南,两人并不再顺路。看着白冉冉和白栖然两人离去,时楚和云屏接着自己的路走下去。
这条路倒是越走越窄,幽深晦暗,饶是那五步一盏的宫灯都未能使这条路亮堂起来。
云屏走在时楚身后,忍不住掀起眼皮看了时楚一眼又一眼。
今天宴上时楚那个眼神让云屏心里颇为不自在,她难以放下,那眼神让她感觉非常危险。
到底是晃眼看错还是真实发生?
云屏百思不得其解。
“哎呦!”
云屏想得入神,没留神居然撞上了一个人。
黑暗中,那人冷笑一声:“这就是宣德侯府的丫头?居然如此莽撞。林二小姐你是如何管教下人的!”
听见这声音,云屏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这条宫巷太过晦暗,她不能看清那女子的面容,但只听这声音……这分明就是那才被赐婚给太子的未来太子妃的声音!
云屏连忙跪下,连声求饶,这王荔雪可不是会轻易饶人的主儿,且时楚和她又有矛盾,真要折腾下来,时楚也不一定能保住她。
时楚倒是端端站定,她直视着王荔雪:“请问有何贵干?”
王荔雪嗤笑道:“宣德侯家都不教怎么称呼人的吗?我可是太子妃!你就这么不分尊卑”
时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且不说还没真的完婚,但说你这才订婚就给太子戴绿帽的行为,你觉得你真有把自己当太子妃吗?
原主的记忆里倒也有王荔雪相关,这王荔雪空有第一美人的称号,奈何承恩侯府实在日渐衰微,在京中贵女中,她并没有多受重视。王荔雪心中不甘,广交贵女,想以此来彰显自己的人缘。原主假千金身份没暴露之前也被她发过几次帖子,邀请一同游园品茶。奈何实在不巧,被各种各样的事耽误,也只好不了了之。
谁知这一来王荔雪就记恨上了,在原主假千金身份暴露后多次嘲笑,狠踩了原主好几脚。
时楚嘴角噙着轻蔑的笑意,拉长音调道:“那就——请问未来太子妃娘娘有何贵干?”
王荔雪怎么可能听不出时楚的阴阳怪气,但她却又不能说这话不对,她冷笑一声,干脆将气发作到了云屏身上。
云屏被猛地一脚踹翻到地上,但她立马就捂着被踹得生疼的腹部爬起身来,不住求饶。
许是意识到向王荔雪求饶可能没什么用,她将求救的目光转向时楚:“主子……”
“好一出主仆情深!”王荔雪做作地鼓了几掌,斜眼朝云屏看去,“但是如此不讲规矩的东西,我看啊还是打死的好。”
云屏脸色煞白,她早就听闻过王荔雪心狠手辣,经常折磨丫鬟下人。在这皇宫之中,她如今又有了太子未婚妻的身份,是完全可能真的将自己打杀的。情急之下,她道:“主子!主子救我!云屏跟着主子那么久,是主子的人啊!”
果然,听到这话,时楚的脸色变了变,她对王荔雪道:“你真要处置我的人?”
王荔雪:“处置又如何?难道宣德侯家都不处置犯错的奴婢吗?如此御下不严吗?”
时楚弯了弯嘴角,突然大声对云屏道:“你这东西真是无用!沧海,将她速带回府领二十板子!”
话音刚落,时楚身后一个穿着家丁衣服的人走上前来,拘了云屏的手却不离开,仍旧看着时楚。
时楚道:“这宫中,不用管我。”
听了这话,那人转身离去,他速度极快,瞬间就消失在时楚视线中。
这人名叫沧海,自原主有记忆起便一直默默跟在原主身边保护原主,他寡言沉默,平日里也不引人注意。时楚暗想,这沧海约莫是宣德侯送原主的保镖?
眼见两人不见,时楚对上王荔雪的眼睛,挑衅一笑:“云屏是我宣德侯府的人,要处置也轮不上你。”
说完,扬长而去。
这条晦暗的宫巷已经走到了尽头,时楚头也没回,自然不知道在她走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又来到了王荔雪的身侧。
男子环住王荔雪,在她耳边亲昵道:“看吧,她根本就没发现我俩的事。”
“王爷……”王荔雪被他含着耳朵,颇为不自在,挣扎了几下却也挣脱不开,再一想这宫巷一向无人,索性由他去了,“可我总感觉她知道,她刚才打量我的眼神……”
“你呀,就是多思多虑。”男子笑道,“她瞧着便是胸无城府的,若是她知道我们的事肯定早就大肆传扬了,你们刚刚吵成那个样子,她不都还没说出半句吗?”
“可我就是不放心。”王荔雪干脆伸手环住男子的脖子,嗲声道“王爷你是不怕,可雪雪怕啊,王爷可不能那雪雪的性命开玩笑。”
男子心情舒畅,自上而下吻到王荔雪的脖子,含糊道:“那是,雪雪放心……爷会帮你处理掉她的。”
昏暗无人的宫巷中,传来阵阵晦涩不明的呻吟声。
与此同时,这件事的最大受害者——太子殿下,正站在时楚的身前。
时楚暗自扶额,眼看她快到宫门了,结果却被顾塬安叫住。
这算什么事?出个宫都能被打岔,时楚怀疑再耽误下去宫门就下钥了。难道要她拾掇拾掇,在宫中找个草垛睡上一晚吗?
时楚的笑容有些僵硬:“太子殿下,您有什么事吗?”
所幸太子并没留她原地谈话,只微微点头,淡然道:“宫门要下钥了,边走说吧。”
时楚有些奇怪,太子虽然在宫外有府宅,但听说他更多的还是住宫里的:“殿下也要出宫?”
顾塬安颔首:“今夜月色好。”
时楚抬头,一片乌云正向那几颗明星移动,不出片刻就将那星光遮掩了个干净。
时楚,顾塬安:“……”
算了,太子都不尴尬我也不尴尬。
更让时楚疑惑的是,虽说太子和她并肩同行,但却一直没有多说些什么。倒是时楚瞎扯了几句,太子一直都只冷漠地颔首应声。
难道是他单纯想找个人同行?
眼见出了宫门,也不知要走到哪里两人才会分道扬镳,时楚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在今天,给这位太子殿下来一场爱的教育。
时楚抬头望天,天空已经再见不到一颗星子了,那一轮圆圆的明月也消隐了踪迹。这明明是中秋之夜,如今却快要下雨了。
在这微冷的秋风中,时楚四十五抬头仰望天空:“天要下雨了。”
顾塬安:“嗯。”
时楚:“星月都被遮住了。”
顾塬安:“嗯。”
时楚:“但臣女听过一句古话叫‘守得云开见月明’这星月从来都在,风暴很快就会止住,浓云也会消散。”
时楚看着顾塬安,眼神真挚:“殿下您说,是不是只要心怀希望,便没有什么困难能困住我们!”
顾塬安:“……嗯”
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顾塬安瞧着时楚熠熠生辉的眼眸,还是很给面子的接了话。
虽然只是简单嗯了一声。
时楚却非常兴奋。
“系统系统,他肯定我的话了!现在是不是没有困难能困住他!”
系统:“……”
机械女声道:“您好,绑定对象的能力是言出必灵,需要他自己说出,您说的不算哦。”
“另外,您这句话太宽泛了点,就算绑定对象真的说了这句话,我们也无法令他直接击败所有困难,最多也只是给他增添点渡过苦难的几率罢了。”
时楚非常不满:“这就宽泛了?那为什么他许下一个爱情的苦你们就精准给他带绿帽?”
系统:“那是因为原著本来就有这个剧情,我们只是提炼加深罢了。”
时楚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那你能告诉我啥是不宽泛的有效吗?”
系统:“请自己琢磨。”
时楚:“……”我不生气。
眼见时楚表情变化莫测,一会儿喜悦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隐隐怒气压抑。顾塬安的心口跳了两下。
她是悲郁之下精神已经出了问题吗?
方才宴上,这女子看似骄横无礼非要当长公主伴读,那时顾塬安便觉得隐约不对。她无意中的几个闭眸咬牙,似乎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悲壮感,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所以……她是刻要冒犯龙颜求死的吗?
这想法一出,将顾塬安吓了一跳,他在边关多年,斩杀了无数敌人,本应该对生死没那么在乎了。可事与愿违,他还是难以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离开世界。
他找上时楚,本就是担心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但这一路行来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顾塬安轻轻阖上眸子,任由沁骨的凉风将自己的发丝吹拂而起。
该怎么劝一个一心求死之人呢……
就在这时,顾塬安又感觉到那那道视线,这次顾塬安直接睁开眸子。这一睁眸,顾塬安胸腔中那颗不安的心悬得更危了。
那是一道怎样的目光啊,有怨怼,有绝望,有无奈……
顾塬安的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句: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不……不能放任她寻了短见!
顾塬安不常与人交流,他有些俢薄的嘴唇张了又张,终于道:“……林二小姐,生命可贵。”
此话刚出,那双绝望的眼眸中瞬间燃起了一丝希望,时楚激动得抓住他:“对!对!生命可贵!”
所以你能不能别瞎说!
时楚仰头,直直看着顾塬安的眼睛:“所以我们是不是要多说一些好听的话?我们要让自己相信希望,丧气的话不要说,对不对?”
被她这样炽热地注视着,顾塬安下意识敛了眸子。
她这是何意?是想回避现实吗?我该怎么回答她?顾塬安突然想到,母后曾对自己说,有了悲伤的事情,一定要痛痛快快吼出来,不然憋在心里,一定会得病的。这病郁在心中久了,也就无药可医了。
想到这里,顾塬安沉思一会儿:“也……不全是。”
听见这话,时楚好不容易亮起来的眸子瞬间黯淡下去。然而顾塬安还不觉道:“好话固然好听,但总提好的一面,总会看不全,不若……”
“……”
“够了。”
时楚只感觉自己没了力气,再任由顾塬安说下去,说不定他又要说出诅咒自己的话。时楚很勉强地勾起嘴角:“算了,我得抓紧时间回府,太子也早些休息吧。”
反正和你说话也是浪费时间。
时楚朝宣德侯府的方向离去,眼见时楚的背影越来越小,顾塬安突然叫住了时楚。
“林二姑娘且慢!”
时楚的身子一顿,并没有回头。
顾塬安想来想去,还是打算直接说出来:“林二姑娘,你且开心些,没什么大不了的,你——”
“你切勿再寻短见了!”
时楚:“……”
我谢谢你呦。
时楚回头,嘴角似乎在下一秒就会抽搐:“承殿下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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