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雨
百年可证生老病死,千年叹王朝山河更替。
纵观如今的神洲大地,大曜王朝打拼下来的这半座浩瀚天下,山河锦绣,疆土辽阔。如此一座江山,大曜王朝能在春秋战乱里打拼下来,其背后,必定有着损兵折将、血染黄沙的战史。
能在春秋十二国长达三十二年的岁月里步步登天,更屡灭诸国,将这块零零散散的辽阔大地零碎版图破镜重圆。在昔年属中非强的大曜王朝背后,确实是有强大力量支撑。
上到庙堂文武,下至市井小民,天下皆知那大曜王朝如今兵强马壮的雄踞中洲,盖世之功,自然少不了那个已经离世多年的皇城学宫老先生,昔年大曜帝师张怀壁。
那个当年还是小国之君的萧氏皇帝,在乱世年间,大军途经儒家七十二书院之一的浮云山时,曾亲自登山去请那书院圣人张怀壁。
那段民间坊传的故事,家喻户晓,天下皆知。
说曾有那皇帝登山,请圣人出山治国,此举堪称七顾茅庐!
唯愿先生能够出山,祝君一臂之力。
天下人都知道,能被大曜皇帝放下身段求邀之人,放眼整座天下,唯有浮云山圣人,大曜帝师兼皇城万师学宫祭酒的张怀壁,一人而已。
大曜皇帝曾言,我大曜开张学门,天下文士,不论高权贵阀,寒门子弟,皆可入京城万师学宫,尊张先生为师,为国为民。万师学宫国子祭酒张怀壁,为寡人之师,亦能当得是天下人之师。
此后不过数十年的时间,大曜王朝一统中洲列国,得半壁江山,结束了春秋烽烟乱世之局,最终成为继春秋之后的天下第一大王朝。最后,与西部大楚王朝将整个中土大地一分为二,以诸烈河为界,各居东西。西部疆土,半壁江山归大楚王朝,东陆十四州地界,尽归大曜王朝所有。
天下局势,终归太平。
然而几年之后,随着天下太平,大曜王朝的庙堂,渐渐水深如海。满朝文武皆对这位立过不世之功的学宫祭酒大人,起了侧面之心。
用明眼人的话来说,就是帝师张怀壁,功高盖主。
也就是在那时起,大曜建国的元福十年,跟在老帝师身后的年轻学徒陈亭肃,便被卷入庙堂权衡所布的棋局之中,至如今,已有整整二十载。老师张怀壁离世之后,唯一能继承老人衣钵的年轻学宫祭酒陈亭肃,又跟整个庙堂朝廷臣宰斗了将近十年。
以至于十年前,大曜皇帝在满朝文武的众议之下,终于无奈下旨。
万师学宫国子祭酒陈亭肃,免去官职,流放于野,至于其中内幕,只有皇城监察司密案中才能揭晓。
那一年,被贬官职身无分文的陈亭肃,并没有接受当时浮云书院的邀请,继任先师之位,坐镇浮云山,而是选择孤身一人来到了翠萍州,去了一个叫挽溪镇的地方,与当地村夫之女拜堂成亲,从此不出方圆小镇。
其中缘由,陈亭肃一人知晓。
但这局看似已经收官的棋局,其实还在继续,陈亭肃也从没有认为自己已经被棋局狂风席卷败北。
至今,依旧如此。
————
中洲某处,青竹山林中。
此处峭壁怪石,竹林尽头,有条飞流直下的瀑布。瀑布前有座六棱小亭,亭中有位中年男子,左手托腮,右手持青铜盏,半身倾斜的躺在一座石雕而成的精致椅子上。男子一身红衣如枫,头戴一顶皇权贵族独有的高冠,腰间佩有一枚青铜鲫鱼翡翠。
中年男子一张不见血丝唇白如纸的面孔上,一双丹凤眉眼紧闭,右手轻轻摇拽手中青铜酒盏,神态颇有几分疲惫。
一股清风吹起地上竹叶,男子双眼缓缓睁开。
“王爷,京城来密信。”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男子后面传来,不知所觉。中年男子身后,来人一身蒙面黑衣,背上一把通体黑青的四尺带鞘长剑。黑衣剑客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卷藏袖卷轴。
石椅上中年男子并未转身,而是左手向外伸出。黑衣剑客便将手中卷轴递了过去。
中年男子拆开细小卷轴,目睹过后,右手握拳,手心发力,卷轴顿时化为齑粉。
随后他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不见表情,“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
高冠男子的声音如他的那张脸一般,阴柔尖锐,更像那些皇城中来回传信的的宦官。
四下寂静无声,唯有滔滔瀑布流水声连绵不绝。
片刻过后,高冠男子起身,“备好车马,本王今日,要进宫面圣。”
“这次你就不用跟着了,恐对你身份不利,出城有寒露在,京城那边自会有人接应。”高冠男子继续说道。
黑衣负剑男子应声点头。眨眼间,身影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亭中高冠男子,负手而立。
“钦天监好一步走险棋。国师啊国师,你就不怕渔翁失利?”
高冠红衣的男子自言自语,这句话仿佛是说给京城里的某个人。
京都洛阳城。
御龙官道上,有一骑策马飞奔。来人正是御林军副将谭镇元。皇帝陛下今日早朝拟下的那两道圣旨,此时估计已经快马加鞭的各自奔赴两个不同的方向而去。退朝后,谭镇元赶忙前往府邸中,脱掉早朝时穿的长袍长袖,换上那一身黄金甲胄,骑马奔向洛阳城御龙街道大门。因为,他要去迎接一人进城。
绿竹亭红衣男子所在的那一处境地,是早年间皇帝陛下命手下搬山建宫的工匠耗费三个年月搭建而成的“南山院”。其建工甚是俊伟。至此以来,只有两人居住过。前者是大曜皇太后,皇帝的生母赵氏,后者是当今的皇帝亲生胞弟,亲王萧世珩,显而易见,那个王爷,不是别人,正是大曜亲王爷。
脱去一身红衣,换上一件崭新紫色蟒袍的的亲王,架上马车离开了南山院。马车简从,并非那些藩王必备的八抬大轿,王爷出城,无人知晓。
天际逐渐阴沉,一盏茶的功夫,洛阳城中已是细雨绵绵。
御龙街道大门之下,一人一马立于雨幕之中,耐心等着不远处的车架驶向这边。马车缓缓驶进御道大街大门,距离拉进只有相距十步,对面那人躬身作揖,精神抖擞道:“云骑将军谭镇元,恭迎王爷入城!”
马车窗帘被一只白如枯骨的手掀起,内中人笑脸阴森,“有劳将军了,雨中等候,小心染了风寒。”
阴柔声音一出,本就被雨淋湿了的谭镇元顿时茅塞顿开,根本顾及不了自身,只能继续抱拳道:“王爷惦念,卑职惶恐!咱们本就是身居沙场多年,大风大浪那是常有的事,这点儿雨,没什么大不了的。”
“京都这么大点儿地方,有谭将军你这样的帝国忠臣在,本王就放心了。”车窗帘下垂,车架继续前行。
马车缓缓进入广阔无人的御龙大街,云骑将军谭镇元一人一马紧跟其后。亲王萧世珩再入洛阳城,城内均无一人可知。这个病恹恹的大曜亲王爷,常年在外养病,从不干涉朝政,建国以来,总共有两次进京。
第一次,是帝师张怀壁于学宫中离世。
第二次,大曜皇帝的一道圣旨。
王爷进宫,紫色长袍的老宦官于宫门等候。
“陛下在御书房内等候,王爷只管入殿。”老宦官微微躬身,萧世珩看了眼身前的繁华皇宫,微微一笑,大袖一展,继续前行。
御书房中,一袭九五至尊,金缎龙袍,两手负后,背对着房门站在窗前。
萧世珩在御书房外停下脚步,老宦官躬身道:“陛下,王爷回来了。”
“进来吧。”房中有声音传来。
萧世珩进入御书房内,于那人五步之外站立,随后躬身作揖道:“臣,参见陛下。”
那人转身,微笑道:“臣弟不必如此,近来身体可有好转?”
萧世珩毕恭毕敬,依然是低着头,“回皇兄,南山院境地山清水秀,空气清新,本就是一处休身养病的绝佳之地,臣弟如今身体已无大碍。”
“那就好,等你身体好一点,多回宫中转一转,毕竟你我兄弟,见一面好好叙叙旧都难。”皇帝微微感叹。
一番客套寒暄之后,皇帝正色道:“你也知道,寡人非无大事,从不会召你进宫。此次叫人送密信到南山院,暗中召你回来,是觉得有一份差事交由你去办,最稳妥。想必你也已经知道寡人所指,所为何事。”
萧世珩微微抬头,“谨遵皇兄旨意。”
皇帝微顿片刻,随后又叹了一声,“明日镇国监,寡人不宜前行,你代寡人去吧。”
萧世珩再次鞠躬,正声道:“臣,领旨。”
————
陈亭肃望着阴暗天幕,雷声滚动,大雨将至,身旁早已不见了那白衣老者。
他微微闭眼,满面感伤,“恩师啊,您走之前告诉学生,凡事都要留一线。可您自己怎么就不给自己留一线呢?”
“二十年,这道题误了学生整整二十年啊!”
“如今学生才明白,您所留的那一线生机,是我陈亭肃在翠萍州挽溪镇的十年啊!”
陈亭肃早已泪流满面,悲痛欲绝。
他突然泪眼含笑,不再感伤,“陈亭肃苟活十年,此生已无憾,唯有以一死,来孝敬恩师!”
天空惊雷炸响,大雨倾盆。
青衫书生于倾盆大雨中矗立,对于势若撕裂天穹的猛雨,视若无睹,丝毫不避。
试问普天之下,人间千古风流,万众之中。
书生忠义与谁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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