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楔子】
我年轻的时候想做个诗人,游历山水踏遍八荒,日子一晃,自己竟也成了老头子了。
在梧倾城遇见穆将军之前,对此人早有耳闻,他是北聂前朝的将,传言年少时就行事暴戾,杀人弑父。
总之提及他的名字,在百姓间一向没什么好名声。
四个月前,北聂迎来了新王,也是在新王继位后,穆谨呈从朝廷彻底退了下来,回到他的封地——梧倾城。
对于新朝来说,他是旧党,对于旧党来说,他是叛徒,可是在新王继位后剿灭一切旧臣的法令中,唯独使他还了乡。
江南的凉风吹拂烟雨,洋洋洒洒。他身着残破的黑色盔甲,墨发束于头顶,脚边扔着断剑和倾倒的酒坛子。
我望着面前的青坟,他的身影略显落寞。
这是我听穆将军讲的旧事
【第一章】
凤栖城以南,一座红木楼傍山而立建在城中最繁华的之处,唯有清晨楼里难得清净。
柳姑姑刚睡醒,走到门廊上打了个哈欠,就看到有客人进门了。
“张二公子又来啦,这么早,又是来找长(chang)伊的”
柳姑姑记性极好,一眼就认出是张家的小公子,面相青涩,是个小白脸。他没来过几次青楼,回回找的都是顾长伊。
他手上提着一箱东西,有点放不开地模样,羞怯地说:“是顾姑娘醒了吗?”
“这个时辰应该醒了,爷自己上去瞧吧。”
小白脸转身往楼上去了。
她屋里很暗,整间房子呈浓郁的暗红色。
“顾姑娘。”
一层轻纱相隔,对面的身影还伏在床榻上,朦胧窈窕。
她没接话,两条修长的腿缓缓落地,从塌上爬了起来。
“爷来的真早。”她说话柔柔的,带点鼻音。
小白脸赶紧殷勤的把箱子推到对面:“顾姑娘上次说喜欢我们家酿的酒,我就多给姑娘带了几坛,你尝尝!”
她伸手推开窗子,晨曦的光线一下子冲进屋里。
小白脸出神的盯着那只手,阳光穿过指缝,皓腕白皙,戴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红镯子,熠熠闪光。
她今日穿素色,外裹一层白玉散花禅衣,抬起小脸你才发现,这女子年龄小的紧,生了一对剪水双眸,笑的时候,如花枝乱颤抖落一地芙蓉,不笑的时候,眼里是浸满了老成和淡漠。
“有愁不解,要酒又有什么用呢。”她摇摇头。
“又有人欺负你了吗?我我怎么做才能帮你?”
“长伊无碍,只是挂念家中来信娘亲病重无钱医治,长伊不知如何是好”她说着,双手掩面呜咽。
小白脸见状,手忙脚乱掏光了全身上下所有的银两。
“这些!这些你都拿去吧!要是不够,我下次再从家里偷——借出来!”
顾长伊道了谢,说哭得胸闷,要出去喘口气。
半炷香过去了,小白脸还失神的坐在轻纱外,眉头紧缩。
“还愣在这儿呢。”
闻声,另一个姑娘路过,拍拍他的肩膀。
“她给你讲什么啦我猜猜,这次她是说自己家中被屠,还是说受人胁迫?”姑娘眉眼弯弯。
小白脸不悦:“顾姑娘是可怜之人,怎能被你随意玩笑!”
“哎呦,瞧把你难过的。也罢也罢,你自己要信顾长伊胡诌,我管不着。”
又是个痴情男人呢,姑娘看破不说破,扭着腰枝往外走,慢悠悠的说:“别陷太深了,人家顾长伊呀,心里早就有人了——你看她带那支镯子,就是她心上人给的。”
“你说什么?”
“我说爷早点回去歇着吧,她不会回来找你了。”姑娘扬高声调,甩了甩手绢示意。
门外转身,入眼是红色的楼阁,上有露天圆顶光影驳驳,下有四方水池粼粼波光——是醉春阁。
那是一种与她外表不相符的,与生俱来的妩媚。
她生的小巧,瘦的有些病态。而此时红色的裙摆拖过刷的油亮的楼板,大步走得生风。
顾长伊从房间溜出来,心里抱怨客人来得太早,打算躲到后厅补觉,结果一睡又睡到日头西斜。
她在缩在藤椅上,听见有人叫自己。
“哟,躲这儿来了——姑姑让我来找你,说是王公子来了。”
开口的是红楼栩莹,相比顾长伊多了几分丰腴。就算在醉春阁,她也是位绝美的女子。
“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她没睡够,说话也没好气。
“那王公子出了大价钱天天在外面守着,你也别假清高了。去了再睡,又不耽误。”
栩莹知道书寓不卖身,就是故意酸她。
“给你说多少次了,你这动作跟泼妇似的,让客人瞅见咋办?”一个尖利的声音的声音响起,把栩莹叉着腰的胳膊扯平了。
柳香雪是这里的老鸨,猜想着她也三十老几了,脸蛋上倒是照样风韵犹存,大家习惯叫她姑姑。
她瞪了栩莹一眼,又朝顾长伊后脑勺拍了一巴掌:“一天天吃我的喝我的,还学会偷懒了。我可不养闲人,你动作快点,别让我抽你。”
“既然不养闲人,那让我走好了。”
“等你给自己赎清了身,我自然放你走,不过照你这个赚钱的速度,怎么也着得再有个三四十年吧。”她眼珠子一瞥,话又转回来了“不过你要是聪明,就想想那王公子出了多少钱…”
“多少?”
姑姑伸出手指比了个数。
“早说啊。”她屁颠屁颠跑上楼了。
——————
“小丫头片子架子倒是挺大嘛,爷请了你这么多回都不来,怎么,看不起爷?”
顾长伊背抵着门,盯着王公子那张长满横肉的脸只想作呕,开口却突然换了副面孔。
“爷这样讲,长伊可要伤心啦,长伊这几日一直身体不适,还不是专程来陪爷了嘛。”
王公子心中得意,越发放肆的向她贴近:“那…你可得好好补偿啊。”
顾长伊伸手抵住他的肩膀:“爷莫心急长伊特意新学了一支小曲,想先弹给爷听听。”
她抱起琵琶,手如柔荑。
北聂国有青楼,名醉春阁。
醉春阁有头牌,名顾长伊。
多年前一场浩劫,她跳河保命,在河的下游被老鸨救了,从此成为醉春阁的书寓。往后宾客往来不绝,不论是贵族商户还是文人骚客,都倾倒裙下。
这是恰好是她在醉春阁第十年。
十年来,她被锁在这里看尽人来人往,他们的脸上带着不同的欲望。
窗外四角的世界,她再未踏入过。
然而这一切,也是在第十年破的例。
王公子在一旁听曲,觉得没趣:“昨儿个在等你的时候,听见有人说顾姑娘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我寻思着,我还没见过呢。”
“公子又取笑长伊。”她从眼角送上笑,像有钩子似的。
可王公子撇了撇嘴,摇着头说:“爷不喜欢你笑,喜欢看你哭。”
“嗯?”顾长伊愣住,还从未听闻客人有这样的要求。
“哭啊,哭一个看看。”
她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讥笑,站起来的样子简直不像是那个蕙质兰心的书寓:“今儿这生意我不做了,出去。”
“呦,你还有这副面孔呢。”姓王的愣了半秒,撸着袖子走过来“行啊,刚烈的小妞儿,爷也喜欢。”
顾长伊扭头要走,却被他挡住去路。她发觉情况不对慌忙放下琵琶向后躲,又被椅子绊了一跤。
“怎么,哭不出来?爷帮帮你。”他忽然抬脚踹在顾长伊膝盖上。
顾长伊缩起双腿,下意识捂住脑袋,王公子抬手就打:“敢让小爷我等你那么多次,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你你别过来!”
姓王的挑着眉毛不屑的看向她手里抓的簪子:“小丫头片子,这过家家的东西能伤得了爷?”
随后饿虎般扑过来撕扯顾长伊的衣服。
她一边乱喊,一边哭花了小脸。纠缠的时候打翻了墙角的大瓷瓶,锋利的瓷片碎了一地。
她吓得闭着眼睛,使出浑身力气往前一刺。
“啊!”王公子失声惨叫,颤抖的摸向右眼,指缝中渗出点点猩红。
他疯了一样大声咆哮,顾不得淌血不止的眼,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爷弄死你!”
顾长伊颤抖的手指死死扒着他的手,感觉到温热的血滴打在自己的脸上。
争斗之时,没人注意到从窗外夜色中飞身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人身披黑色长斗篷,宽大的帽檐遮住面孔。
他先前并不知道屋内是什么光景,愣了一愣,只见他一脚踹翻了姓王的。
“谁他娘的踢老子!”姓王的乱吼着,那人已经动作迅速的绕到他身后。
感觉到什么冰冷的利器贴在自己脖颈上,王公子汗不敢出,他被捂着眼睛:“兄弟你别冲动啊,有话好好说!”。
“安静点。”低沉的声音贴在他耳边响起,透着显而易见的愤懑之意。
王公子梗着脖子,被他从背后抓着衣领拽起来,他再次简明扼要的开口:“出去以后,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清楚吗?”
“明白明白!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他把刚短刀移开,姓王的就撒腿跑了出去。
他一边收回短刀,一边警觉的关好门。天已经彻底黑了,屋内的蜡烛统统灭着,他再度向角落看去。
顾长伊还蜷缩在那里,被撕扯过的衣服露出瘦削的肩膀。
她慌忙抓起破损的外衫裹住自己,眼睛一刻不离的盯着他,手指在地上摸索到簪子重新握紧。
她只能看到他帽檐下黑色的阴影,那双靴子往后退了一步,男人微微侧过头避嫌。
屋子里很静,顾长伊看着对面的人,也算是救了自己。忽然涌上满心的委屈,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出来。
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这时门外却传来阵阵骚乱,有人撞开了隔壁房间的门,廊中回荡着姑娘和宾客的抱怨声。
“见没见到一个受了伤的男人进来?”
她听见有人问。
“呦,几位爷来醉春阁,不找姑娘找男人,真是新鲜。”
是姑姑的声音。
房内,她又看了一眼那男子,他握着长刀的手发颤,有鲜红顺着银白的刀面流下。
“开门!”两扇薄门在粗暴的推攘下剧烈晃动。
接着一声巨响,三个蒙面的男人穿着衙门官服破门而入。
不等他发问,顾长伊就抢先开口:“我看见了!”
“他在哪?”领头的男人身形瘦高,迅速追问。
她指着敞开的窗户答道:“官爷来晚了,他刚从窗户逃走。”
身后两个兄弟正准备去追,被领头的大声喝住:“慢着!”
他再次环视一周,狐疑地问:“他为何会到你这里?”
“这”顾长伊捂着裸露的肩膀,面露难色,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回官爷的话,那人闯进来想藏身于此,小女不肯,他就威胁要杀了我,你看!小女衣服,全是被他扯坏的。幸好官爷来了他才逃走,官爷要替小女做主啊!”
“逃命还有心思起色心?这倒是颇符合他的作风。”几人讥笑开来。
“大哥,别跟这死窑子废话了,快追吧!”
后面的兄弟催促着,谁料顾长伊死死攥住领头的衣摆:“官爷别走呀,官爷还要替小女做主呢!”
“起开起开!你本来就是个窑子,怕什么呀?!”他甩开顾长伊的手,三人先后跳出窗口顺街追去。
“衙门这帮龟孙子!抓人还抓到我醉春阁来了!”姑姑招呼大家都散了,各做各的事情去。
顾长伊不声不响的把门合住,顺手拖来椅子堵上房门,房里再度安静下来。
“出来吧。”
塌上的棉被呼的一下翻开,他坐起来喘了口气,脸上的神情明显有点不耐烦,接着烦躁的掀开床帐外悬挂着的一层层繁琐的纱帘。
“姑娘撒起谎来,真是得心应手。”他站起身,鹿皮靴踩在地上发出缓慢的轻响“刚才那几个人穿着官服,你就不怕给自己招来祸患?”
“穿着衙门官服,不一定就是衙门的人。他们要是光明正大的话,蒙面做什么?”
“那你帮我,是觉得我像好人?”
她听完这问题只觉得可笑,不咸不淡的回答:“爷要是好人的话,干嘛有门不走,偏翻窗户。”
他尴尬的轻咳一声,看似慢条斯理的开口,态度里却藏着轻率不羁:“好歹我刚才也帮你摆脱了流氓,你倒没一句感激的话。”
“呦,那爷可真是好心办坏事了,害我少一单生意。”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然后垂眼反问:“你真这么想?”
顾长伊眼泪还在脸上挂着,哭得跟花猫似的,倒是嘴巴挺硬。
她抹了把眼泪仰起头:“客人要是从门进来,那钱得进姑姑腰包,爷翻窗户正好,长伊能给自己揽点私活。”
他在黑影里抿了抿嘴,不语。
街巷的夜灯在窗棂前映出细碎的光色。半晌,他向前走了两步,驻足在窗前,将挡住面容的帽子撩到身后。
他就站在窗前流落的月光里,看得见棱角分明的轮廓,狭长的眼里闪着凛然英锐之气。这人生的体型俽长,肩宽阔背,面貌果然也同顾长伊所想的一样年轻,他用审视似的目光重新看向她,额角未干的血污某名带着一种恭而不敬的态度。
“我叫穆谨呈。”
他介绍自己的时候扬起眉毛,那神态自若的模样仿佛先前的惊险都未曾发生。
见她没什么反应,他语速快了一些,好像有点急了:“不记得我?”
难道以前是醉春阁的客人?
她想都没想,笑得风情万种:“爷说笑了,长伊一天到晚见那么多客人,哪儿能全记得住呢。”
穆谨呈听罢,干笑一声。他点点头,应该是给自己肯定了这个答案,便不再追问。
“那”这次换她追问“爷从前见过长伊?”
“没有,初次见面,要不是看你漂亮,刚才也不会救你。”他干脆利落的否认,一脚已经蹬上了窗沿“多有得罪,把被子弄脏了。”
醉春阁里响起若近若离的奏乐声,他公事公办似的道了歉,然后从窗口消失。一阵南风吹来,夹杂着雨后泥泞的气息,她半扇窗户在凄寒的风里晃了几晃,又恢复了往日一般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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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消散,艳阳逐开,老天说晴就放晴了,正午的将军府里静谧如常,梨树上几片枯黄的叶子无精打采打着蔫儿。
卧房内茶烟清扬,穆谨呈睁开眼的时候感觉浑身沉重,稍一用力还会有些阵痛。
他下意识摸向肩膀,发现已经有人帮自己换掉外衣并处理好了伤。
“摸什么摸呀,你衣服是我脱的、伤也是我包的。你倒好,晕在自个儿家门口,还得靠我给你抬进屋里。”
他一听欠揍的语气就知道是许霄弦那小子,又合上了眼。
许霄弦翘着二郎腿坐在桌边,皱眉发问:“怎么着。又在哪儿为你那些莺莺燕燕打架啦。”
“我才从北疆回来,哪有功夫去消遣。”穆谨呈撑着身子坐起来,抬手枕在头底下。
“讲讲吧,你这一身的”丰功伟绩”,是怎么来的?”
穆谨呈顶了顶后槽牙,可能觉得丢人,不大想说的样子:“也没什么,就是喝酒的时候被叛军盯上了,三个人乔装成衙役不知道什么时候给我酒里下的药。我光顾着喝就中招了。”
许霄弦听完皱起眉头:“你确定是叛军的人?”
“想弄死我的人太多了,说不准。”他摆摆手,两条长腿往前一搭,一副自由散漫的态度。
“北疆战场都奈何不了你,却因为朝廷的阴谋算计挂了一身彩。这种事也就你能做的出来了”
“我这不是抓紧享受最后的自由吗,毕竟回了凤栖城,就等于回到鲁横之的眼皮子底下了。”
鲁横之是他舅舅。
许霄弦避开视线,微光下略微转眸:“当初在师门的时候就说好了要闯荡江湖,不给着狗皇帝卖命——也不知道鲁相国给你脑子里灌了什么,让你言听计的下山了——你要是后悔,现在辞官还来得及。”
他以为穆谨呈会反驳,至少说些什么对当年的做法有个解释,但穆谨呈没再接话,漆黑的眼如千年沉默的冰石,静静走出了卧房。
那一年他下山,说是出师,实则是被赶出师门的。
那一年坊间都说,皇上是把一头怪物给放下山了。
这怪物,说的便是穆谨呈。
他借着相国舅舅的光,刚一下山就被封为将军。
穆谨呈简直受宠若惊,遂带领麾下士兵每打到一个地方吃喝嫖赌一个不落,在边境可谓兴风作浪。
近些年叛军四下作乱不得安宁,圣上忧虑,派穆将军平定,而穆谨呈也顺理成章成为叛军内部最大的眼中钉。
穆谨呈仗着年轻气盛不惧厮杀,胜仗确实打了不少,只不过一路烧杀抢掠过去不计代价,颇有土匪作风。
他南征北战两年有余,皇上不知百姓苦不堪言,只见得疆土日益扩大。
北聂有将,名谨呈
普天之下,莫不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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